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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色嫣红地转过脸来望着他,望得久了,竟然忘记了那是一个问句,也忘记了回答。
郁宁的沉默让贺臻的笑容一时间模糊了起来,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没有问下去的许许多多的原因里,其中的一个,是郁宁忽然伸出手,柔软的手指捧住他的脸颊,踮起脚来亲吻了他。
于是,连他也忘记了。
日子就这样悠悠地过着,有贺臻在身边就过得快些,不在就慢点,好在他总是在的时候多,几乎每一天都如烽火如流星,在郁宁眼中,这个城市从来没有这么新鲜可爱过,仿佛每一天都是新的。
好几次家里打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郁宁因为舍不得贺臻,一直定不下回去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妈妈打电话来,说小姨婆病了,她过一阵子要回老家探病,可能还要留下来照顾她一段时间。郁宁算了算时间,发现如果赶不到妈妈走之前回去,等她再从姨婆那里回来自己就要开始上班了,要等到过年才能见了,这才赶快买了最早一班能定到的卧铺票——她本来买的是坐票,给贺臻看见,二话不说就去换票,她的老家不是终点站,卧铺总是很难买,能买到的最近的一班车次,也已经是原定计划的好几天之后的了。
离别在即,两个人更是珍惜小别前的时光,没想到忽然有一天魏萱打电话来,说,伊凡走了。我刚刚送完机回来。
伊凡要回国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但魏萱和伊凡都不肯说他具体哪一天的飞机,也没有在人前流露出任何分别前的不舍和惆怅,仿佛这一天永远不会来。郁宁接到她这个电话的时候,才和贺臻吃过晚饭,她心里跟着一空,连忙问:“那你现在在哪里?身边还有别人没有?”
“在机场。我没事,坐一会儿就回来。”
“有没有人跟着?”
“我真的没事……”
郁宁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也正向她投来关切目光的贺臻,无声地念了“魏萱”两个字,他立刻以口型示意:“伊凡回去了?”
郁宁点头,继续对魏萱说:“那你就在机场坐着,哪儿也别去,好不好。”
听声音魏萱似乎是笑了一下:“小贺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向你借他一会儿,等一下让他陪我去喝酒吧。”
郁宁拉着贺臻的手,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我们这就过来。”
放下电话后她藏不住一脸的担忧:“人在机场,听声音倒是还好,说是要找你喝酒。我们去接她吧。”
明明两天前他们四个人还在一起吃晚饭,饭后去看刚上映的喜剧片,在电影院里笑得前仰后合,就算现在再想,那一天的伊凡,也还是没有一点就要远行的征兆。
在机场大厅找到魏萱的一刻,郁宁悬了一路的心才暂时落回腹内。魏萱看起来很平静,脸色稍嫌苍白,眼睛却很亮,说话的条理甚至比平时还要清晰些:“小宁,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是很难过,但是不可怜。我再坐一会儿,还有十分钟不到飞机就起飞了,然后我就跟你们回去。”
说完后魏萱一直低着头盯着地板出神,额发覆盖住眉眼,再看不见神情,郁宁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也陪她坐下来,又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大夏天里魏萱的手冷得像块冰,手心又腻着薄薄的汗意,她忽然攥住了郁宁的手,像是抓住一根了不起的稻草。这个力量让郁宁并不舒服,可她无言地忍耐着,直到魏萱再次抬起头,嘴唇泄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我们走吧。”
站起来的时候魏萱被自己的高跟鞋绊了个跟头,贺臻用力托住她手臂,对她一瞬间流露出的绝望和失落一个字也不提,只是说:“走,我们喝酒去。”
他们去的是之前伊凡很喜欢的一间酒吧,不是周末,店里客人不多,魏萱自从坐下除了点单就没说过话,和贺臻两个人对坐着,一杯又一杯地开始比酒。她喝得不快,也没停,就是喝完一杯就掀起眼帘望着对面的贺臻,看他把眼前这一杯喝干继续倒酒。中途魏萱推了几次酒杯到郁宁面前,却都被贺臻挡了下来,替郁宁喝了,如此几次魏萱也不再坚持,被酒精熏哑的嗓子里飘出一句“那就不喝”。
她越喝眼睛越亮,脸却越白,郁宁看着害怕,悄悄地在桌子下面拉贺臻,又趁着魏萱倒酒的间隙里对他拼命摇头,示意他别再这么喝下去了。贺臻的眼睛也很亮,但是脸色如常,完全不像一个喝了酒的人,他也对她摇头,等魏萱再推酒过来,还是没有迟疑地陪她继续地喝下去。
一整个晚上都笼罩在因离别而起的沉默和压抑之中,他们这样的喝法让郁宁心慌,更心酸不已,当魏萱又一次哆哆嗦嗦地去开酒瓶,郁宁再也忍不住地抓住她:“不喝了吧,不能再喝了。”
条件反射下魏萱挥起胳膊去推,没想到郁宁手上劲大,她没甩开,倒是碰翻了面前的酒杯,半杯残酒洒了出来,半融的冰块在光滑的桌面上颤颤巍巍一路滑行,终于还是跌下了桌子,无声无息地粉身碎骨。
她还是不肯说话,拧眉咬牙用劲地要挣开郁宁的手,挣了一会儿发觉徒劳无功,才想起还有另一只手是自由的,继续不依不饶地要开瓶子。郁宁越来越吃力,但还是不懈地说:“我们去做点别的事情,不喝了好不好?”
这句话很缓慢地飘进魏萱耳中,她撑起迷离醉眼,歪歪斜斜地倒在桌子的一角,乜一眼郁宁,勾出个恍恍惚惚的笑:“不喝……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别再喝了。我们陪你出去走一走,散散酒好不好?”
魏萱嘴角的弧度迟钝地扯大了一些:“什么……都可以……?小宁……别乱说,我要贺臻可以不可以……你今晚把他借给我可以不可以?”
“你……”怎么也没想到魏萱会冒出这样一句话,郁宁脸上通红,当真接不下去了。
“说什么傻话,你别故意为难她。”贺臻拍了拍魏萱的脊背,他的手刚一碰到魏萱,后者忽然咯咯笑出了声来,更停止了挣扎,脑子重重地朝桌子上磕去。这个动作来得太快,郁宁和贺臻都看见了,但都来不及阻拦,就听见咚地一声重响,桌面上横七竖八的空酒瓶和杯碟被磕得微微离开了原位,郁宁心疼地要拉她起来,可她的笑声消失了,转成一场撕心裂肺的恸哭。
贺臻这个时候伸出手,把慌过神后又要再劝的郁宁拉进怀里,低声说:“你让她哭一会儿。喝多了,又一直不肯说话,总要哭出来。”
“知道她喝多了你还让她继续这么喝!”郁宁皱眉,“贺臻,劝人不是这么个劝法的。”
“我不陪她喝,你不看着她,她今晚还是要找个地方喝酒的。不喝今晚熬不过去,索性让她醉一次,醉倒了送回家,今晚就过去了。”
他抱着她,额头磕在郁宁的肩头,隔着薄薄一层布料,郁宁能感觉到他的皮肤滚烫。她反手去摸他的脸颊,果然也是一片火热。她看看魏萱,又扭头去看贺臻,叹气:“全是歪理。”
魏萱的哭声到底没有被乐声盖过,引得周围几桌的客人窃窃私语,最终引得酒吧的服务生过来询问。可她谁也不理,只是埋头大哭,服务生来了好几次后,酒吧的经理过来,一脸为难地谢绝贺臻递出的小费,表示已经叫好了出租车,虽然是熟客,但喝到这个程度,本店也只能忍痛谢客不再卖酒了。
魏萱已经哭得有些神志不清,被郁宁和贺臻架上车的时候竟然也没有抵抗,脸上泪痕纵横,牙关咬得死死的,整个人瘫在后座上,像被抽去了脊梁骨。
安顿她上车郁宁已经一身是汗,她满脸发愁地看着贺臻:“怎么办?要送回家吗?”
“这样怕是回不去了。我没她哥哥的号码,先给严可铭打个电话吧。”
不巧严可铭一直没接电话,贺臻试了几次,摇摇头:“不知道去哪里了,电话没人接。”
“家里呢?”
“就是打的家里,手机关了。”
他家连佣人都不在真是稀罕事,但眼下也没工夫多想了,郁宁拍拍魏萱的脸,试图叫醒她,但魏萱一直迷迷登登的,后来还是贺臻掐她虎口,疼得她一哆嗦,猛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又倒回后座上:“……嗯?”
“你喝得太醉,没人再卖酒给你了。回家了吧?”贺臻问,语调轻柔极了。
她不答话,继续睡过去,贺臻拍醒她,再问,如是再三她终于听明白贺臻在说什么,傻笑着死命摇头:“……我,我讨厌他们,我不回去……”
贺臻再不问了,告诉司机魏萱家的地址,然后转头对郁宁说:“先送她,我再送你回家。”
还没开到半程,魏萱的身体轻微地痉挛了起来,哗地吐了一车。这下司机无论如何不肯再载,直接把他们赶下了车。贺臻和郁宁相视苦笑,只能扶着神志不清的魏萱在路边试着拦车,可她一直吐,边吐边哭,每次有出租车刚一靠近,看她这副样子,又都无一例外地一加油门远去了。
等吐到连水都吐不出来,魏萱软趴趴地直往地上滑,慌得郁宁一把捞住她,以免她坐在呕吐物上,又对贺臻说:“都说了不能这么喝,你怎么就不晓得一开始把她灌醉拖回家拉倒?”
“你没和她喝过,她比我能喝,今天这已经是借酒消愁,醉得快了。你等我打个电话,向朋友借辆车吧。”
郁宁瞠目结舌之余,还是在发愁拿魏萱怎么办,风大了起来,扬起细细的尘土,眼看是要落雨了,四顾的时候,又觉得周遭有点眼熟,正好一块路牌映入眼帘,她猛地发现,原来现在站的这个地方,离她自己的住处只有几条街的距离了。
“贺臻,这里离我租的房子很近了,你先别忙着打电话,要不然这样,先让她去我那儿醒一会儿酒,你再看是找朋友还是联系她家里人,你看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像是验证她所言不虚,真有一滴很细的雨点落在贺臻手臂上。他抬头看看天,摇头:“真是屋漏遇夜雨。”
魏萱显然是走不得路了,全靠贺臻一路把她背去郁宁家,路上魏萱一直在嘟嘟囔囔地说些谁也听不清楚的话,脑袋在贺臻肩头碾来碾去,手指则不安分地在他胸口划着圈。郁宁明知道她醉了,多半是把贺臻当作了伊凡,可心里并不会因为这个认知就好过些,她不由得愣神起来,正想不要再看下去了别开脸了事,蓦地手腕一热,贺臻悄悄握住她的手腕,微笑说:“下次看你还是不是这么大方,说什么‘什么都可以’这样的话。”
原来他看出来了她在为魏萱那句话醉话心里打鼓,郁宁脸上一热,还是别开脸:“她醉了呀。”
“醉鬼的话别当真。”
“谁吃醋。”这话听起来格外意味深长似的,郁宁本来就不好意思,听他这句话,没多想堵了一句。
贺臻笑出了声:“谁说你醋了?”
这下郁宁不得不转过头去看他了,手忙脚乱地争辩:“……你!我……贺臻你也醉了吧,说起胡话来了。”
他笑着拉着她走完剩下的路。
刚进楼道雨就大了起来,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好不骇人。郁宁看着这忽然发作的老天,又看看睡得无知无觉的魏萱,绕到贺臻身后帮着扶住魏萱上了三楼。进门之后贺臻把人放在沙发上,魏萱立刻蜷成一团,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住头顶上方泻下的灯光来。
郁宁租的小一室一厅是几十年前的老公房,当初动念租房的时候还没和贺臻在一起,本来是想找人合租,还托几个同一批也要进新诚的女同事也一起留心。后来真的开始找房时情况已经大不一样,开始考虑起要单间的事情。也亏她运气不错,一天和贺臻在附近的餐厅吃饭,看见招租广告之后又看了屋子,除了屋子旧房租比计划中略高,地点和交通什么的都还理想,更好的是房东一年里有大半年时间在国外帮着女儿带孙子,常年不在国内,也同意她重新简单粉刷一下屋子。当时郁宁心想既然在新诚工作了,自己短期内至少工作地点上不会有什么变动,与贺臻商量过之后,决心租了这老屋。那段时间贺臻陪着她粉刷屋子添置二手家具,正式入住那天魏萱和伊凡过来一起开暖屋派对,又送了她许许多多的绿色植物养在阳台上,就这样没花多少钱,郁宁顺利地把自己安顿了下来。
除了装修和搬新家,贺臻之后再没来过郁宁的住处,每每都是送到楼下就此止步。如今再进屋,发现摆设还和一个月前一样,只有吊兰和芦荟长得更高更茂密。郁宁倒水给他,又跑去洗手间拧了热毛巾给魏萱擦脸,她边照顾魏萱,边和贺臻商量:“这雨下不久,你让她睡一会儿,等一下不那么醉了,再叫车吧。”
客厅很小,唯一能坐人的沙发上又睡了魏萱,贺臻只能站着。从他这个角度俯视下去,郁宁的后颈在白炽灯下仿佛晕着幽光。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