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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句包含着轻轻调侃意味的笑语严可铭的反应始终很镇定:“她很能吃苦。”
“那是的,在你身边工作,一定要是很能吃苦才能撑得下来。”
从忽然转变重心的闲聊中,郁宁很快地意识到了此刻自己的多余。于是趁着白晓安说完这句话之后的一个短暂的停顿,她很是知机地开口:“严先生,这里是不是信号不好?你知道哪里有信号吗,我想打个电话……”
严可铭瞥了她一眼:“你往前走,还有一道门,过了那道门信号会好一点。打完就在原地等我,我来找你。”
看着郁宁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白晓安收回目光,已经看不见了笑容,反而面色凝重:“我去医院看过她几次,身体是在陆陆续续恢复……但是她这个人你也知道,实在是太要强,不肯在我们面前示一点儿弱,还安慰我们,真是……可铭,你也知道他们两个人想要个孩子有多久了,谁会想到送去医院了才知道是怀孕了……我要是在就好了,我要是在场……”
白晓安越说声音越低,脸色也越糟糕,仿佛事发当天她也在场一般。听着她又是难过又是懊丧的语气,几个礼拜前在剧场里发生的那一幕又浮现在了严可铭的眼前:那天他工作了一整天,抽空休息几个小时,专门到剧院看彩排来放松。一切都如常进行着,进度顺利,全剧组情绪高昂,排戏排到忘我的穆岚不知不觉来到了舞台的最边缘,他还叫了她一声,提醒她不要再往后了,她也含笑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心里有数”。可没过多久,就像是忽然刮过了一阵无名的狂风,娇小的她毫无预兆地摔了下来,在骤然响起的惊呼声中严可铭下亡羊补牢地冲上前要接住她,却被这段时间连日工作所累积的疲劳给背叛了:他只来得及抓住穆岚的一只手臂,然后和她一起摔在剧院的水泥地板上。
他摔折了一只手,穆岚失去了不到两个月的孩子。
第二章
往事依然浓重如阴霾,让严可铭不自觉之中抿紧了嘴角。而白晓安的脸色太难看,他不得不低言安慰,打破此时磐石般坚固的沉默:“晓安,这完全是一场意外。如果真的有人要自责,也应该是我。现在再想如果当时能做些什么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显然是于事无补,他们都还年轻,会再有孩子的。”
说这番话的同时,严可铭也是心中充满苦涩,而白晓安听完,还是没有丝毫的振作,依然垂着头耷拉着肩膀,继续喃喃说:“偏偏是那天,偏偏是在这里……我们都不在她身边……”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头来飞快地望了望严可铭,严可铭清楚地看见她眼角的泪光,只见白晓安装作揉眼睛轻轻弹掉泪水,继续说:“我昨天才去看了她,攸同打算带她回法国住几个月,散散心,也免得触景伤情,总之是要辞演了。唐姐刚才还在,她过来收拾穆岚留下的东西……可铭?”
稍微加重语气的声音把严可铭拉了回来。他对上白晓安关切的目光,才意识到走神的那个人是自己,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你继续说。”
白晓安苦笑:“还能说什么。这一年我不在穆岚身边,你们见到她的次数比我恐怕多得多。我就是想老天爷真的不公平,他们结婚三年了,一直想要孩子,好不容易有了,做父母的知道消息的那天,孩子已经没有了……我是赞成攸同把她带走的,一年两年不演戏又怎么样,她就是心太实,程静言问她要不要演,就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和力气来对付……”
严可铭略一蹙眉:“我刚刚见完程静言。”
“在哪里?”
低头看了眼手表后严可铭答:“前面。五分钟前。”
“原来我这句话还真的说对了——都来天平扎堆了。”一边说,白晓安一边黯然地叹了口气。她在转行做制片人之前曾经给穆岚做了三年的助理,再之前则是在一家很大的电影杂志工作,对业内的新闻素来很敏感,听到程静言的名字,很快就想起今天的确是他回国的日子,只是没想到居然先来了这里。
“你今天要是再去医院,搞不好又要说‘都来仁开扎堆了’。”
“我是真的要去一趟医院……穆岚出院,唐姐抱怨新来的几个助理不得力,我过去看看。”
穆岚入院至今已经好几周,严可铭只去探望过她一次。不同于当时不在场的家人和助理,他不仅是事故的见证人,更是这场事故的另一个伤者,见面格外酸楚。为避免穆岚触景伤情,尽管严可铭与他们夫妇交情不错,也知道□,反而不去探病了。
“今天出院?那好,我就不去了,等一下我去订束花送去病房。也请你替我向穆岚问好,依然还是那句俗气的老话——让她好好保重身体,来日方长。”
白晓安点头:“那我先过去。你都告诉我程先生在了,怎么也要去打个招呼。其实我这次来是有别的事,不过反正这段时间你都在?改天再说也是一样。”
“你既然是要见程静言,那是不能在这里多待了。不过今天你想见他我看不难——”面对白晓安充满疑问的目光,严可铭挑眉,结束了这个短短的停顿,“晚一点在仁开肯定见到了。”
白晓安抛给他一个无可奈何的叹息:“可铭……这个笑话说得不太好。”
“我不拿这件事说笑话。”
想到程静言必然要去探望穆岚,白晓安又说:“那就更要先见一面了。那就先这样,我们改天再细谈。可铭,你也要早点好起来。”
“谢谢,一定。”
结束交谈的两个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那清脆的高跟鞋踏地的声响再也听不见了,严可铭也找到了等在另一扇门之后的郁宁。
郁宁捧着一本书靠墙坐在通道的地板上,感觉到因门开而起的风声的第一时间就抬起头,确定来人是严可铭后,立刻轻捷地站起来,把书塞进包里再整了整下摆:“我以为还要再等一会儿。”
她做起事来有一种同龄的女孩子身上不常见的井井有条和从容不迫,哪怕在最小的事情上也是如此。严可铭看她把一切整理到位,开口说:“她还有事。”
“哦。”
郁宁又应了一句,继续跟在严可铭的身边,又每隔三五秒钟往他那边看一眼,虽然不开口,眼睛里却是写满了疑问。严可铭看得清楚,嘴边浮起一个轻微的笑意:“想问什么?”
被问起之后郁宁跟着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想问的事情还挺多的。”
“我们大概还要走五分钟,先拣最想问的说。”
有了这句话,郁宁不由得惊喜交加,委实也不多客气,立刻因为遇见白晓安又听到部分他们谈话而兴起的问题逐一甩出来:“刚才你们说到穆岚,她是不是病得很重?这出戏她还演吗?有机会见到她的人吗?”
见她满面期待雀跃之色,严可铭反问:“你是她影迷?”
“挺喜欢她的,嗯,他们两夫妻我都很喜欢……不过他们合作过的片子就一部,好可惜。”
她提到的何攸同与穆岚夫妇严可铭都很熟悉,而他们也正好是今天他重返天平剧院后展开的每一场交谈的中心。当郁宁再度提起他们,严可铭的脸上也不见一丝诧异:“是只有一部。”
“那就是了。我就是看那部《回声》的时候开始觉得他们真般配啊,要是成一对就好了,没想到后来真的结婚了……”郁宁想起他们结婚时自己正高三,前几天还在和同学为何攸同会不会娶女明星争执得不亦乐乎,没多久就在娱乐报纸的头条读到两个人的婚讯,当时班上许多女生的哀哀戚戚都仿佛历历在目,一晃眼,居然也三年多了。
到这里她意识到想得未免太远了,于是又定定看着严可铭,期盼着他的答复。可惜这世上的事并非怀有期待就能走向期待中的结局——“病得不轻,是不演了。”
郁宁眼中闪过一线失望,声音也低了下来:“啊,这样……”
“很失望?”
“有点。”郁宁想一想又更正,“知道了是她才发现她不演了,难免会失望。”
“那你想想那些知道消息之后一直等开票,又早几个月买好票的观众,不是更失望?”
“我不是要和他们比……”
听出郁宁语气中的辩白,严可铭点点头:“我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就算是吃这碗饭的艺人,也没办法让所有人满意。辞演之后她也正好修整一段时间,不是坏事。”
“哦。”
穆岚辞演的消息让郁宁的心情变得低沉起来,接下来的一路没了问东问西的劲头。严可铭带着她在迷宫一样的后台里又走了一会儿,才算是到了目的地。房间的门虚掩着,严可铭轻轻敲了一敲,里面异口同声响起几道声音:“进来。”
他今天要见的人不仅有这出戏的导演,去年甫上任的剧院艺术总监也在场。令郁宁有点惊讶的是,她以为是导演的年纪不大的男人原来是艺术总监蒋勤,导演则是个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女人,扎一个高高的马尾巴,倒是显得很干练。
他们几个人彼此之间都很熟稔,见面之后连寒暄都免了,严可铭开门见山问:“老蒋,下个月底就要开演了,怎么临时再塞一出全新的戏进来?”
郁宁听得摸不着头脑,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非常清楚这次见面的主题。不久前袁圆在雅典的戏剧节上和戏剧学校的老同学重逢,后者意大利语版的《玻璃动物园》受邀演出,她们自毕业后十来年不曾见面,这次又恰好都是威廉姆斯的剧目,袁圆忽然动念邀请她和她的剧团来国内演出,而这份邀请,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响应。
蒋勤看了一眼身边的袁圆,说:“这件事是袁圆提议的,我觉得挺有趣,所以问问你的意见,我是想既然都是威廉斯,对方自带齐全班底,几乎什么都是现成的,就是那边首演是在大剧场,来我们这里布景不免做些改动。你看呢?”
严可铭反而笑了:“我拿你们的薪水做事,问我什么意见?”
“铁皮屋顶的票子早就卖空了,意大利那边的时间安排也是只能赶早没法推后。我们打算在袁圆这出戏开演前临时加演一周,你要是觉得可以,那边会传过来舞台设计图,根据天平的情况做些微调吧,具体怎么改动,全权在你。”
严可铭闻言沉默了一瞬:“我现在废人一个,只这一出戏都力不从心了。既然舞台设计图是现成的,不如把天平的平面图传到意大利去,让对方的设计师来出修改图。刚才你说班底齐全,技术人员也自带?”
“道具组会过来两个人,其他都用我们的。”袁圆这时□话来。
听到这里严可铭的眉头微微一紧:“嗯?”
“安杰拉和她的剧团这次答应来天平演出三场,对我来说真是一个意外之喜,上一次和她一起合作,还是好多年前在英国念书时候的事情了,当年我们两个人就是合作威廉斯,没想到十多年了,会有机会在同一个演出季带着各自的剧目一同演出。可铭,我知道要你接这种别人做过一次的工作对你来说是大材小用,也没有挑战性,但我还是想先问一问你,如果你愿意,那简直太好不过了,你要是真的觉得无趣,那至少也给我推荐个人吧?”
看起来这样干练的女人,说着说着,眼中也浮现出无限的怀念温柔之意,让她消瘦的面部轮廓也不知不觉柔和了起来。
见严可铭一时没有搭腔,蒋勤提议:“图纸已经反正有了,袁圆又真心诚意请你出马,不如叫小贺来做做看?最后一步你把把关。”
袁圆眼睛一亮,却见严可铭摇头:“他休假去了,我现在的助手叫郁宁。今天正好带她来看看剧场,熟悉一下。”
冷不丁地听见自己的名字,一直站在严可铭身后听他们说话的郁宁身体一僵,还来不及多想,严可铭已经侧开身体,用没受伤的手指着郁宁说:“之前一直在谈工作,忘记介绍了。”
早些时候看她跟着严可铭进来,蒋勤和袁圆看她实在面嫩,都以为是随身的护士,或者处理杂事的秘书,没想到却是工作上的助手。但在场的都是场面上混了多少年的人,听完之后颜面上再自然不过地微笑寒暄,又在同时眼睛里一点没有放过郁宁如履薄冰的拘束神态。
把目光从郁宁身上收回来之后,袁圆继续之前的话题:“小贺既然走了,那就请这位郁小姐来做?”
严可铭毫不迟疑地拒绝:“她还不行。”
话音不大,但语气中的毫无转圜和理所当然让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敲进郁宁的耳朵里,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因为羞愧而迅速地发烧起来,一瞬间许多话涌上喉头,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一言不发。
这样的回绝让在场的其他两个人也是一愣,但严可铭又若无其事地接下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