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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外面所看到的那样,这就是栋小房子,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则是主卧室、书房兼客房,再有一件宽敞的浴室,三楼还有个小小的阁楼房,和主卧室在同一侧,都有着面向花园的窗户。穆岚对白晓安无所隐瞒,连主卧室都打开由她参观,反而是白晓安不好意思多看,匆匆掠了两眼就收回目光,倒是在顶层的小阁楼房里流连了一阵,推开窗子去看触手可及的茂密的树冠:“在花园里种松树?”
“也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树了,一直没去动。你喜欢哪个房间?楼下还是这间?”
“就住这儿吧。我估计要倒一两晚上的时差,到时候睡不着,有声音打搅到你们不好。”
“不要紧。我们不怕吵。晓安,浴室和洗手间都在二楼,楼下那间更方便些,你别担心太多,自己舒服最要紧,其他都是小事,也不要太拘谨了。”穆岚看着她,打趣道,“怎么才大半年不见,我也不支使你了,反而还更疏远客套了呢?”
白晓安看着穆岚,心想他们两口子离开那五光十色的圈子几个月里,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情。但此时她也根本不想拿国内那些事情叫她烦心——她这次来意大利纯属凑巧,完全是偶然从唐恬那里听说穆岚接了一份国内时尚杂志的硬照的通告,于是她干脆趁着这个机会休了年假,定下来意大利,想在唐恬杀到意大利之前看一看隐居了几个月的他们,然后也能陪着穆岚去罗马完成那份漫长休假之后的工作。
白晓安这是抓住穆岚的手,也不管后者微微诧异的目光,略为加重了语气,说:“穆岚,我真为你高兴,你要做妈妈了,我真为你高兴啊。”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白晓安也遇到许许多多的问题,于公于私都是一团乱麻,这次来意大利,也怀抱着小小的私心,想在见到穆岚后和她谈一谈近况,可当真的见到人了,听到她怀孕的好消息,话反而说不出口了,就像生怕这些事情伤害或是困扰到穆岚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似的。长久累积的焦虑,见到故人的欣喜,以及收到好消息的惊讶,好几种情绪盘旋在一起,白晓安心潮澎湃之下,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在她和穆岚说话的这一刻,她的声音都颤抖了。
穆岚看着白晓安,感觉到她的手用上了力气,手心汗湿,也很热,分明不安着。可她只是笑着伸出手给了白晓安一个拥抱:“谢谢,攸同和我也都很高兴。”
穆岚那微凉的头发触着她的脸,她身上传来淡淡的香气,那是属于穆岚的味道。白晓安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又酸了,内心莫名有些酸楚,犹如一夕变回二十多年前,她还是个短手短脚的小胖丫头,为了摔跤或者玩具这样那样的小事委屈着。白晓安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扯动嘴角,刻意振作起精神来:“可不是嘛!这么好的消息!我知道你们肯定很想保密,但是我真的太高兴了,我恨不得告诉所有我认识的朋友和你们的朋友……你们又有孩子了!”
穆岚看着她,继续微笑,笑容里饱含半是纵容半是安抚的意味,对她说:“我就知道只要你知道了,就再也瞒不住了。好了,晓安,通报到位的事情也可以等一等,你坐了这么久飞机,也累了,要不要洗个澡睡一会儿,晚上我们带你出去吃饭。”
百晓安也担心再和穆岚独处下去,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把所有的烦恼和焦躁一股脑儿地吐露给她,于是接着这个台阶,也说:“好啊。你知道我在飞机上不合眼的,正好也想稍微打个盹儿……”
“好。那还是住这间?”
她点头:“就住这间。”
见百晓安拿定主意,穆岚再不多说,让何攸同帮她把行李拿上三楼,再亲自领她去浴室。百晓安对浴室一角那四脚包铜的大浴缸很感兴趣,坐在浴缸沿上说:“简直可以睡在里面。”
穆岚含笑:“我也说大得像宽敞的棺材。”
这个比喻让百晓安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笑出来,没多久她飞快地冲了个澡,连头发也懒得吹干,就这么睡着了。
这一觉倒是也没睡太长——她是被打在脸上的夕阳照醒的。昏头涨脑地摸起手表看了一眼,已经五点多了,百晓安一下子想起早些时候穆岚说晚上要出去吃饭,也不敢睡了,换好衣服就急急忙忙地下楼,想看看穆岚他们在做什么。
下到一楼才发现屋子里安静极了,百晓安差点儿以为他们都出去了,眼角却猛地瞥到一个人影,一时间吓得寒毛直立,投过目光仔细一看,原来是何攸同坐在屏风旁的椅子上,正在浏览掌上电脑。
这才沉下刚刚悬起来的心,想问何攸同穆岚去了哪里,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也已经察觉到她的何攸同轻轻一挑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屏风后,无声地说:“她睡了。”
百晓安忙点头,放轻脚步,走到了屏风边。
她最先注意的却是穆岚的脚。
那是微微浮肿的一双脚,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血管的痕迹,算不上可观,甚至有点触目惊心——在百晓安为穆岚工作的几年里,她不止一次见过她的睡颜,也常常为她换鞋子,百晓安还记得穆岚的脚很漂亮,趾头平整,皮肤又白,脚背微微弓起,穿系带的高跟不知道有多秀气,然而眼前的这双脚她却几乎要认不得了,它们又在清清楚楚地提醒百晓安,眼前这个睡着的女人,要做一个母亲了。
她睡得正沉,像是坠进某个黑甜梦乡的深处,眉头舒展得很开,几近于有些孩子气,面色酡红,眉头上还沁着一点儿汗。百晓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何攸同,才发觉原来他也是在看着穆岚的,低头看一会儿电脑,又抬起头看睡着了的她几眼,目光里没什么需要隐瞒,更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这样的时刻简直让百晓安害羞,好像再待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多一秒也是一种打搅一样。于是她站定了,想再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等穆岚醒来再说。可这时何攸同站了起来,打开通向花园的落地窗先走了出去,而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百晓安也跟着来到了花园。
一出门坎普尼亚那著名的阳光掀起的热浪即刻滚滚袭来,又恰好是夕晒时分,几乎要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但与此同时空气里桃金娘和橘花的香气也更加的浓郁起来——桃金娘种在花园的东北角,已经结实的柠檬散发出的味道却是从墙外飘进来的。在夏日里,它们甜蜜的香气甚至压过了墙角下两排正怒放着的玫瑰,整个花园里散发出一种甜蜜又略带辛辣的气息,再加上薄荷草特有的味道,交织出一种放佛身处老派香料铺的甜美错觉。
花草的味道使得百晓安不由精神一振,她看着几步之外的何攸同的后背,后者正好也在回头征求她的意见:“介意我抽烟吗?”
“你随意。”她摇头,忍不住说出自从知道穆岚怀孕之后就开始在心里打转的忧虑,“何攸同,那你和穆岚有什么打算吗?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还是早点儿公布吧?”
何攸同隔着窗玻璃又看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穆岚,才对百晓安说:“穆岚想再等一等。我没意见。”
“反正早晚大家都要知道的,而且现在你们天远地远,又藏在这样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来打搅你们,倒是好消息早点儿公布,我想国内很多人也会安心吧……就好比唐姐……”
想到自己动身之前唐恬送她去机场,罕见的和颜悦色地叮嘱她“过几天我会去和你们会合,这之前你先问问她,到底准备休假到什么时候才准备回来工作”,百晓安此时不禁莞尔——穆岚这个假,怕是还要休上一段时间了。
她继续说下去:“唐姐哪一天到罗马?拍照的计划还是照旧吧?”
“计划照旧。她应该是周一到,小裴也一班飞机过来。”
“哦,小裴也来!”这倒多少出乎白晓安的意料之外,“夏天了,大家都趁着这个机会来度假吗?”
何攸同微笑,有习惯性地朝屋子里看了一眼,很快他的眼神柔和起来,于是白晓安就知道,穆岚一定是醒来了。
她回头一看,果然如此,穆岚刚醒,坐在榻边愣神。何攸同和白晓安回到房间里,只见她脸上睡痕未消,白晓安还没来得及说话,何攸同已经坐在了穆岚身侧,亲了亲她的额头和脸颊上枕头的痕迹:“睡醒了?”
“恩,几点了?”
“差一刻六点。”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叫我!”穆岚猛地站起来,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话却是对着白晓安说的,“你等我一会儿,我们换衣服,这就出门。”
她说完就拉着何攸同的手一起上楼换衣服,没多久又双双牵着手下来,举止间自然而然的亲昵,倒像是正在热恋中的青年情侣,反而不似即将为人父母的夫妻了。
何攸同开车带白晓安到了海边的一个小镇上吃晚饭。欧洲夏天旁晚格外长,一直到晚上九点天还是亮的,霞光落在他们脚下的这一块海湾里,远远望出去,还能看见海湾对面的海岸线上那星星点点的灯火。
大量的海鲜配上北边的白葡萄酒,很快让白晓安醺醺然不知东西南北了,她甩掉鞋,赤脚踩在餐厅那被夕阳烤得余热未退的木地板上,托腮看着窗外的景色,晃着酒杯说:“真好,我也想躲在这里,一辈子不用回去了。”
穆岚和何攸同交换了一下目光,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东西之后,穆岚笑着接话:“不回去做什么?打渔吗?”
酒精让白晓安的反应有些迟钝,她傻笑了一阵,醉眼迷蒙地看向对面的穆岚:“做渔婆,做厨娘……要不帮你们家的果园看树,我力气很大,一次能提两桶水呢……穆岚,反正你也已经收容我一次了,再……”说道这里她猛地一僵,瞪大漂亮的眼睛,好一阵子,整个人都像是毛发全竖的松鼠,一言不发又充满戒备,知道穆岚伸出手拍了一下她握酒杯的手,才又像泄气的皮球一样骤然松弛下来,慢慢地垂下眼,还是不说话。
这段时间来这么多的糟心事,白晓安总觉得就算有再快的刀也斩不断这些乱麻,还不如就被它们绞死拉倒,一了百了总好过钝刀子割肉不死不活。但另一方面,她又是极度胆怯着的,像是一个囚犯,害怕宣判的来临,也无法直面最后的结果,于是她就趁着年假的机会落荒而逃,逃到天涯海角,仿佛只要如此,就能把那些纠葛也一并抛在脑后,可是此时此刻,在穆岚和何攸同的身边,她又神奇地得到了安抚;有些看不见的东西环绕着她,给她安慰,让她平静,原来到底还是有某个角落,可以暂时地收留她,让她远离那些焦虑和苦恼。
也不知是几时起,白晓安意识到让饭桌上呈现出冷场的元凶正是自己。她有些急躁地甩了甩头,又笑起来:“不说了,总之能再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你们给我地方住,带我出来吃饭,还陪我说话,我,我……”她悄悄地在桌子下面掐住虎口,强迫自己不要说出“我要是能一辈子都不回国就好了”这样的话来,可有的时候句子一旦开头,就很难再噎下去。她说不出口,不说又难过,一句话在心头徘徊良久,不知不觉中,本来就因为饮酒而酡红的面色越发涨得发红了。
这时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了她的胳膊。白晓安浑身一个激灵,近乎戒备地瞪了过去,可对上的目光是穆岚的,目光中还包含关切之意。她一愣,再没了锋芒,低下头去的同时,又乖乖地把手放在了桌子上。
穆岚看着她,轻声说:“说什么傻话,你来看我们,我高兴还来不及。要是有话想说,也不着急,今天你才下飞机,要是想说什么,接下来这么多天,随便你挑一天说。”
明明年纪比穆岚还略长几个月,但自从认识了她,似乎也总是她在安抚自己。眼下这抚慰也生了效,白晓安看了穆岚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笑了出来,笑完像个小孩子一样伏在桌面上觑向她:“嗯,好。”
他们在餐厅呆到天彻底黑了,才慢慢开车回家。回去的路程有大半沿海,海风呼啦啦地吹进窗内,把穆岚和白晓安的头发都吹乱了,穆岚忽然拍一吧白晓安的胳膊:“晓安,你看,银河在那边。”
顺着她指的方向扭过头;果然在遥远的海的尽头;白晓安看见了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美的夜晚的天空。
身体的酒精又一次烧了起来,白晓安想笑,就笑了,笑完合起眼,分明是只打算养一会儿神的,却很快地睡着了。
白晓安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过如此“不思进取”地生活——睡到将近中午才起,吃过午饭后又可以继续睡,睡起来迎着夕晒去或近或远的镇子找一家餐厅吃饭,聊着看不见尽头的天,直到满天繁星再兜着也不知道因何而起的醺醺然回家。这样的生活过了三天,何攸同和穆岚才带她四处去玩,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