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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尔斯举起拳头朝它的金属外壳砸去,然后把前额靠在它冰冷的箱体上,喃喃地咒骂着。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直到呼吸恢复平静,再镇定地走回那个房间。
伯沙瑞摆着稍息的站姿,等待着命令。“您还有什么进一步的指示吗,大人?如果我能亲自监督搜查俘虏的武器会比较方便些。”他默然地盯着尸体。
“是的……不……”迈尔斯与检查台保持了一定距离。他的眼睛落在飞行员右边太阳穴上黑色的血凝块上。“你拿走的那个植入器么?”
伯沙瑞略显讶异,摸了摸他的口袋,“还在这儿,大人。”
迈尔斯伸出手,结果那个被压碎的银色蜘蛛。它并不比相同大小的纽扣重多少,但在它光滑的表面下却隐藏了能绵延数百公里长的、极为复杂的生物病毒性电路。
伯沙瑞望着他的脸,微微皱了皱眉头。“一个伤亡对这次军事行动来说不算坏,大人。”他说,“他的生命挽救了很多人,不光是我们这边的人。”
“呵,”迈尔斯冷冷的、干巴巴地说,“我要永远记住它,等我回去得向父亲解释我们是如何拷打一名俘虏致死的。”
伯沙瑞不作声了。沉默了一会而,他又重申了自己对进行武器搜查的兴趣,迈尔斯疲惫地点点头同意了,并说:“我等会儿就过去。”
迈尔斯神经质地在医务室闲荡了几分钟,尽量不去看检查台。最后,在一种模糊的冲动驱使下,他取来一盆水和一块布,把雇佣兵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这就是恐怖,这就是书上那些目击者说的疯狂屠杀的恐怖。我现在理解了。我再不可能像懵懂无知时那么喜欢它了。
他抽出匕首,修整好从银色圆环里拖出的金属线,再把圆环仔细地嵌回到飞行员的太阳穴上。然后,他站在那儿,看着那具苍白如蜡的、一动不动的尸体,陷入了沉思冥想中,直到道穆跑来请示他的命令。似乎无需再为这件事编造什么理由了:后果埋没在了前因中,前因埋没在了沉默中,最后只剩下沉默和无法开口的尸体留存下来。
第十章
迈尔斯掂了掂手里的神经爆裂枪,示意把受伤的雇佣军上校带到医务室来。如此致命的武器却异乎寻常地轻巧,握在手里十分舒适。致命的东西应该更有分量才是,比如一把腰刀。而现在,这些轻便的武器让谋杀变得易如反掌——就凭这点也该有人站出来抱怨几声吧。
他倒是宁愿拿着眩晕枪,但伯沙瑞坚持在俘虏面前迈尔斯要拿着最厉害的武器当作权威。“这能震慑住他们,阻止他们争辩。”他说。
可怜的奥森船长,肿胀的鼻子上留着淤血,还拖着两条骨折的胳膊,看来不像是好争辩的样子。但奥森的大副——贝塔两性人索恩上尉——脸上的表情则如同猫一样非常警觉,两眼精明地四下扫视。这让迈尔斯承认了伯沙瑞的坚持不无道理。
他察觉到伯沙瑞以一种带有欺骗性的悠闲姿势靠在墙边,而面容疲惫的雇佣军医务兵不停地为下一个病人做准备。迈尔斯故意让奥森留到最后接受治疗,在给船长的胳膊做固定时,因为一种恶作剧似的异想天开,迈尔斯命令把他的胳膊固定成解剖学上不可能的姿势。
索恩坐下来,眼睛上打了一针封闭针,屁股上挨了一针以治疗眩晕枪引起的偏头痛。药效发挥作用后,上尉舒服地吁了口气,好奇地乜了迈尔斯一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迈尔斯调整好面部的肌肉,给了他一个彬彬有礼、神秘兮兮的微笑,什么也没说。
“你们要对我们干什么?”索恩继续问。
问得好。他回过RG132的四号货舱,检查了和第一批战俘仅一道防水壁之隔的藏匿的货物。当伯沙瑞慎重地把那些战俘再次击昏,移送到“羚羊号”上的禁闭室时,迈尔斯没有异议。而在禁闭室里,他发觉俘虏中的主工程师和她的助手们差点就破坏了锁住他们的磁力锁。所以,迈尔斯宁可把他们都再次击昏。
伯沙瑞是对的。从根本上讲,局面非常地不稳定。迈尔斯几乎没法保证能让整条船的俘虏挤在那小小的“监狱”中昏睡上一星期或更久,却不会造成他们生理上的损害。迈尔斯自己的人不能集中:要分散在两艘船上,还要二十四小时看守俘虏。疲劳很快就会导致失误的增加。伯沙瑞杀死俘虏的终结方案是有它一定的逻辑性的,迈尔斯想。但他的目光停留在房间的一角——那是已被遮盖起来的雇佣兵飞行员沉默的身影,迈尔斯的内心在颤抖,再不要杀人了。面对被自己越搞越严重的麻烦局面,他只能压制住痛苦的战栗,谋求时机。
“如果欧瑟司令把你们放出来,让你们回家可就是他的福气了。”他回答索恩道,“你们其他人都像你们这样么?”
索恩冷冷地说:“欧瑟军是自由的雇佣军联合。大多数船长本身就是船的所有者。”
迈尔斯非常惊讶地咒骂了一声,说,“那么它不是逐层指挥的统一部队,而是个该死的委员会。”
他好奇地看着奥森。一针止痛剂最终让彪形大汉的注意力从对自身的痛苦上转开,他这会儿正怒视着迈尔斯。“你的船员是向你宣誓,还是向欧瑟司令宣誓?”迈尔斯问他。
“宣誓?我和我船上的每个人都签了合同,如果你指的是这个的话。”奥森吼着回答,“每个人。”奥森边强调边朝索恩皱着眉,索恩的鼻孔收紧了。
“是我的船。”迈尔斯纠正他。奥森巴愤怒地动了动,但他看见了神经爆裂枪,所以——正如伯沙瑞所预言的——没有争论。医务兵用支架固定好船长的胳膊,又开始对他的手做外科牵引术。奥森脸色发白,更加瑟缩起来。迈尔斯似乎也感到了一阵轻微的疼痛。
“毫无疑问。你们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没用的士兵。”迈尔斯试探着他们的反应说道。伯沙瑞的嘴角撇了一下,但他没有理会,“你们这些家伙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你们肯定非常小心地选择敌人。”他揉了揉自己还在疼的肚子,耸耸肩,“哼,我可领教过你们的做法。”
奥森的脸涨成了酱红色,他转过头来。“只是想来点小刺激。我们已经在这条该死的封锁线上执了他妈的一年勤了。”
“来点小刺激。”索恩嘟囔着抱怨说,“这回你如愿以偿了。”
我现在控制了你们。这个确定的事实像钟声一样在迈尔斯的脑海里回响。他原本有很多报复雇佣兵船长的零碎的想法,它们在一个新冒出的更惊人的灵感中蒸发得无影无踪。他紧盯着奥森,随后犀利地问道:“你们最后一次全舰视察是什么时候?”
奥森的脸上写着:“我才不会说出任何名字、军衔和数字。”但索恩回答说:“一年半前。”
迈尔斯同情地骂了一声,盛气凌人地抬起下巴,“实在太不像话了。你们准备好,我即刻就进行视察。”
伯沙瑞仍保持着极其完美的靠墙姿势,一动不动,但迈尔斯能感觉到他那最严厉的目光正直射过来——那是在问:“您到底想要干什么?”但迈尔斯没有回头。
“你到底——”奥森说出了伯沙瑞的心里话——的前半截,但后半截却不一样,“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谁?我肯定你是个走私犯,从你任由我们把船翻个底朝天却一声不吭时我就猜到了。但我担保我们搜得很仔细。可什么也没有!”他噌一下站起来,伯沙瑞的爆裂枪立刻对准了他。他灰心丧气地拔尖了嗓门,“你是个走私犯,见鬼!我不会弄错的。就是走私这艘船吧?可谁会要它?你们到底在走私什么东西?”他沮丧地叫道。
迈尔斯冷笑道:“军事顾问。”
他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假话已经让雇佣兵船长和大副上钩了。现在该是收线的时候了。
迈尔斯兴致勃勃地从医务室开始了他的巡查,因为他确信这里是一切的基础。在爆裂枪的监视下,医务兵拿出来她的工作日志;在迈尔斯专注的目光中,她开始折腾起医务室内所有的抽屉。迈尔斯首先本能地注意到药物被滥用了,然后又立即发现了好几处细微的差错。
下一个是设备。迈尔斯渴望马上赶到低温箱所在的房间,但他还是决定把最杰出的表演技巧留在最后。反正这里的设备有的是故障。他把祖父讲过的尖酸刻薄话编辑了一下以配合这个场合,等他们到达压轴好戏该出场的地点时,医务兵已经被说得脸色发白了。
“医务兵,这个低温箱已经坏了多久了?”
“六个月。”她低声回答道——看到迈尔斯蹙着额还挑起了眉毛,她又为自己开脱地补充说,“修理技师总是说他会来修的。”
“你们就从没想过催催他?或者更恰当的说法,要求你的上司去催他?”
“当时看起来时间很充裕。我们从不用它——”
“你们的船长在六个月里就从来没有做过内部视察?”
“没有,先生。”
迈尔斯用目光达到了给奥森和索恩迎头泼下一桶冰水的效果,
然后又故意把目光停留在被遮盖起来的死者身上。“充裕的时间都被你们的飞行员用完了。”
“他是怎么死的?”索恩警觉地问,这问题很尖锐,仿佛一把直刺过来的利剑。
迈尔斯避开正面回答,用模棱两可的话说:“他很勇敢,死得像个战士。”其实他很害怕,死得像头做祭品的牲畜,迈尔斯在心里纠正说。如今要紧的是不能让他们有所猜疑。不过……“我很遗憾。”他进一步补充说,“他应该得到更好的照顾。”
医务兵悲痛欲绝地看着索恩。索恩柔声安慰她说:“被爆裂枪打中脑袋,就算有低温箱也帮不上什么忙的,赛拉。”
“但下一次呢,”迈尔斯提出,“也许还会有其他人受伤。”太好了,这个循规蹈矩的上尉已经对飞行员的死亡下了一个不归咎于任何人的结论。迈尔斯大大松了口气,这样一来,医务兵也不会因为他的卑鄙伎俩而无辜背负上罪过,迈尔斯也就可以卸下这个让他觉得可耻的负担了。
“今天晚些时候我会派工程技术员过来。”迈尔斯继续说,“我希望到了明天,这里的所有设备都能正常运转。同时,你要把这里收拾得更像个军队医务室,而不是什么贮藏室,明白了吗,医务兵?”他压低声音沉吟着,犹如鞭子抽打般嘶嘶有声。
医务兵马上立正,回答道:“是,长官!”奥森的脸涨红了,索恩咧开嘴露出赞赏的表情。他们离开了,留下医务兵开始用颤抖的手整理抽屉。
在走廊上,迈尔斯示意那两个雇佣兵走在前头,自己落在后面和伯沙瑞紧急地小声商议。
“您毫不防备,就让她一个人留在那儿?”伯沙瑞不赞同地嘀咕说,“真是疯了。”
“她太忙了,跑不了。很幸运,我甚至可以让她忙得来不及替飞行员做尸检。快,军士!如果我要搞一次全舰视察,从什么地方最容易找点茬出来?”
“就这艘船?哪儿都行。”
“我不是在开玩笑!下一个地点必须要看起来很糟糕。我现在还糊弄不过那些技术人员,必须再等等,让巴兹喘口气。”
“这样的话,试试船员宿舍。”伯沙瑞建议后又发出了疑问,“为什么?”
“我想让那两个家伙以为我们是某个雇佣军里的精英分子。我已经有了个办法,让他们不能联合起来夺回飞船。”
“他们才不会买账呢。”
“他们会的。他们会喜欢的。他们会全盘接受的。你没看出来么,这能保留他们的自尊。现在,我们打败了他们。你认为他们会更信赖谁?是我们这批精英,还是几个窝囊废?”
“不会那么简单吧?”
“等着瞧吧!”他默默地跳了几步欢快的舞步,随后面孔上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大步赶上俘虏,让靴子在走廊上踩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在迈尔斯看来,船员宿舍其实蛮令人愉快的。不过,伯沙瑞做了番搜查。他的本能就是找出懒散习性的证据,并证明要隐藏恶习是不可能的。迈尔斯猜想,他一定是在短时间里就已经看出端倪了。当伯沙瑞揭开藏了酒的几个瓶子时,奥森和索恩的表情颇有些不以为然——显然酒瓶主人的嗜好是尽人皆知的。然而,找出两名卡瓦草兴奋剂的瘾君子却让所有人都惊讶万分。迈尔斯迅速没收了大量兴奋剂。不过对于另一个士兵数量惊人的性用具收藏,他动也没动。只有奥森挑起眉毛,一脸诧异,不知道自己指挥的是艘巡洋舰还是艘花天酒地的游轮。他虽然怒气冲天,但什么也没说。迈尔斯倒是真诚地希望,这位船长能利用剩下来的时间想出点什么来整顿军纪——不过已经太晚了。
迈尔斯对奥森和索恩的舱房格外用心,揣测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