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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个时间出入的客人不算少,能看出是谁干的么?”蟋蟀说。
薰用粗硕的手指 “啪嗒啪嗒”笨拙地敲击键盘。“其他客人都是男女一起进门。他在门口摘走404房间钥匙是十点五十二分,这点一清二楚。女的被摩托车送来是在那十分钟之后——服务台的佐佐木这么说的。”
“那么,只要调出十点五十二分的图像就行了。”小麦说。
“问题是没那么顺利。”薰说,“看来我很难对付这种数码玩意儿。”
“有力气使不上?”小麦说。
“正是。”
“你是多少生错时代了!”蟋蟀一副认真的样子。
“差了两千年。”小麦附和道。
“事情没那么简单吧,”薰说,“你们也不会的嘛。会吗?”
“不会!”两人异口同声。
薰往屏幕“检索”栏里输入时间,点了一下,想调出当时的场景,却怎么都不顺利。似乎操作顺序在哪里出了差错。她伸一下舌头,拿起操作手册 “啪啦啪啦”地翻看,但还是不得要领,遂沮丧地把书扔在桌子上。
“一塌糊涂!怎么就不行呢?本该出来的,偏偏不出来。这种时候若是高桥就好了,一发即中。”
“可是阿薰,就算弄明白那人的长相又能怎么样呢?不至于报警吧?”小麦说。
“那倒是,警察方面还是尽量远离为好。”
“那你什么打算?”
“这个下一步慢慢考虑。”薰说,“不过以我的性格,是不能眼睁睁地放过这种卑鄙家伙的,反正。欺小凌弱殴打女人,又剥光衣服拿走。这还不算,旅馆费都赖掉了——男人的渣滓!”
“这种该阉的混账王八蛋,非得逮住打他个半死不可!”蟋蟀说。
薰大大点头道:“那倒正中下怀。但他再傻也不会在这旅馆里露面了,至少眼下一段时间。可我们又没闲工夫满街找他呀!”
“那,如何是好?”小麦问。
天黑以后 第六章(2)
“所以不是说下一步再考虑嘛!”
薰几乎使出浑身力气,半是气急败坏地朝哪里连击两下。少顷,10时48分的场景出现在屏幕上。
“好了!”
小麦:“真有你的!所谓有志者事竟成!”
蟋蟀:“电脑肯定也欺软怕硬。”
三人一声不响,屏息敛气注视屏幕。
屏幕上出现一个男子,时间为10时52分。
男子身穿浅灰色双排扣风衣,年龄三十五六,也可能将近四十。扎领带穿皮鞋,公司职员模样。架一副金边小眼镜,没拿东西,双手插兜。身高、体形和发型都极为普通,在大街上走碰头也几乎留不下印象。
“什么呀,这家伙很普通平常的嘛!”小麦说。
“普通的家伙才最凶不过。”薰摩挲着下颏说,“怕是精神压力大的缘故。”
男子觑一眼手表确认时间,毫不迟疑地取下404房间的钥匙,然后快步朝电梯走去,身影从摄像机的视野里消失。薰在此锁定图像。
她问两人:“那么,可看出什么来了?”
“看上去像公司职员。”小麦说。
薰感到意外似的看着小麦,摇头道:“喂喂,这个用不着你啰嗦。这个时间西装革履扎领带的,肯定是下班的公司职员。”
“不好意思。”小麦说。
“我说,这家伙对这一行像是相当熟悉,”蟋蟀发表意见,“说久经沙场也好,总之看不出丝毫犹豫。”
薰表示同意:“是啊,当即取下钥匙,径直奔向电梯——最短路线,简洁明快,也不左顾右盼。”
小麦:“就是说,来这儿不是头一遭?”
蟋蟀:“即所谓老客户。”
薰:“有可能。以前怕也同样买过女人。”
小麦:“有中国女郎专线。”
薰:“唔,有那种爱好的家伙不少。问题是,既然是公司职员又来过这里多次,那么在这附近的公司工作的可能性很大。”
小麦:“是那么回事。”
蟋蟀:“那么,应该主要是夜班。”
薰神色诧异地看着蟋蟀说:“何以见得?一天工作完了,在哪里喝一杯来了情绪,迫不及待地想要女人——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吧?”
蟋蟀:“可这家伙是空手的!东西放在公司里了。如果往下要回家,应当拿在手上才对,皮包啦文件啦。空手上下班的人基本没有。这样看来,这家伙恐怕还要返回公司继续工作。我是这样认为的。”
小麦:“深更半夜在公司工作?”
蟋蟀:“留在公司工作到天亮的人,世上还是有一些的。特别是电脑工作方面的,常有这种情况。别人都结束工作回去后,一个人在谁也没有的地方鼓鼓捣捣弄电脑。因为大家工作的时候不可能让整个系统停下来。这么着,加班到两三点,然后搭出租车回家。公司对这种人提供出租车乘用券。”
天黑以后 第六章(3)
小麦:“有道理。那么说来,这家伙的嘴脸真有一股电脑味儿。不过,我说蟋蟀,对这个你怎么这么熟悉?”
蟋蟀:“别看我这德性,说实话以前在公司工作过。算是在像模像样的场所当OL①来着。”
小麦:“认认真真的?”
蟋蟀:“瞧你,毕竟是公司,当然要认真。”
小麦:“嘿,那你何苦又……”
薰以焦躁的语声插嘴道:“喂,好了好了,现在谈的是这件事,那种一时说不清的个人来历另找地方说去!”
小麦:“抱歉。”
薰把图像再次退到10时52分,然后慢速推进,在适当地方转为静止图像,把出现男子形象那部分分阶段放大,开始打印。男子的面孔被印成彩色,印得相当大。
小麦:“厉害厉害。”
蟋蟀:“这种事还真能手到擒来,简直成了《银翼杀手》②。”
小麦:“也可以说是便利。细想起来,这个世界也真够可怕的。看这样子,这情爱旅馆可是轻易进不得的。”
薰:“所以嘛,你们在外头最好别干坏事——搞不清什么地方有摄像机。”
小麦:“天知、地知、数码摄像机知。”
蟋蟀:“千真万确,可得当心才行。”
薰把同一图像打印了五六张。三个人分别细细端详那张脸。
薰:“放大后图像粗糙了些,但脸形大致分辨得出,是吧?”
小麦:“唔,下次在路上碰到,保准能认出这家伙。”
薰一边 “咯吱咯吱”转动一圈脖颈,一边默默地思来想去。少顷,忽有所觉。
“我刚才出去后,你俩可用过这办公室的电话?”薰问两人。
两人摇头。
小麦:“没用。”
蟋蟀:“我也没有。”
薰:“就是说,那个中国女孩用过这个电话后,谁也没按号码?”
小麦:“碰都没碰。”
蟋蟀:“哪怕一指头。”
薰拿起听筒,喘一口气,按下重拨键。
呼叫铃响了两遍,有男人接起,用中国话快速说了句什么。
薰开口道:“喂喂,我是‘阿尔法城’那家旅馆,今晚十一点左右你那里一个女孩给客人叫来这里,结果被打得一塌糊涂对吧?那个客人的照片就在手上,监控摄像机拍摄的。说不定你想要吧?”
对方沉默数秒。“十分钟后到。”
“在门口等着。”
十分钟后。薰和小麦等在旅馆门旁。薰仍然穿着那件皮夹克,毛线帽子拉得很低,很冷似的双臂紧紧抱在胸前。不大工夫,骑着和刚才一样的大型摩托的男子赶来了。他把摩托停在离两人稍远些的地方,依然不关引擎,取下头盔,放在油箱上,谨慎地摘掉右手的手套,把手套揣进夹克衣袋,就那样一动不动,无意主动应对。薰大踏步走到男子那里,递出三张打印好的头像。
天黑以后 第六章(4)
“像是在这附近公司工作的职员,经常半夜工作,以前好像也在这里找过一次女人,没准是你那里的。”她说。
男子接过头像,注视数秒,看不出对像片特别感兴趣。
“那么?”男子看着薰问。
“那么什么?”
“为什么特意给像片?”
“以为你说不定想要。不想要?”
男子并不回答,拉下夹克拉链,把折起的三张像片装进吊在脖子上的文件夹模样的东西里,又把拉链拉到脖颈。这时间里,他一直把视线对着薰,一次也没移开。
男子想知道薰提供了情报需要什么回报,但不想主动发问。他保持原来姿势,缄口不语,等待对方开口。薰也只管抱着手臂,以冷冷的眼神注视男子的脸。她也寸步不让。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持续。片刻,薰看准火候假咳了一声,打破沉默。
“听好:你们如果找到那家伙,能告诉我一声?”
男子左手握车柄,右手轻轻放在头盔上。
“如果找出那小子,能告诉你一声?”男子机械地重复。
“就这个意思。”
“光告诉就行?”
薰点头:“在耳旁轻轻嘀咕一声即可。往后的不大想知道。”
男子思索一阵,之后用拳头在头盔顶端轻敲两下。
“找到就告诉。”
“等着。”薰说,“现在还割耳朵?”
男子微微扭歪嘴唇:“命只有一条,耳朵有两只。”
“或许。不过少了一只可就戴不成眼镜了。”
“不方便。”男子说。
交谈就此结束。男子扣上头盔,用力踩一下踏板,掉头而去。
第三部分
衣着整洁利落。虽说没有个性且算不得洗练,但对于身上的东西还是相当在意的。品位亦不俗,无论衬衫还是领带看上去都很高档,想必是名牌。长相给人以知性的印象,发育也似乎不坏。左手腕戴的手表是优雅的薄型。眼镜是阿玛尼款式。手大,指长,指甲整齐,无名指戴有纤细的结婚戒指。脸形没有明显特征,但表情的细微处透出意志的强度。年纪四十上下。至少面部周围丝毫没有松弛。其外观给人的印象俨然井井有条的房间。看不出是在情爱旅馆里嫖妓之人,更不像野蛮殴打对方剥光衣服拿走那一类型。然而现实中他那样做了,不能不那样做。
天黑以后 第七章(1)
凌晨2时43分
一个男子面对电脑显示屏正在工作——“阿尔法城”旅馆监控摄像机拍摄的男子,身穿浅灰色双排扣风衣、取下404号房间钥匙的男子。他看也不看地敲着键盘,速度快得惊人。尽管如此,十指还是勉强跟得上思考速度。双唇紧闭,始终面无表情。事情进展顺利他也不露笑容,不顺利也无失望表示。衬衫袖子挽到臂肘那里,领口全部解开,领带放松。必要时他用铅笔往旁边的便笺上记下数字和符号。带橡皮擦的银色长铅笔,上面有veritech这个公司名称。六支同是银色的铅笔整齐地排在笔盘上,长度也几乎一致,笔芯尖得不能再尖。
宽敞的房间。同事们全部回走后的办公室里仅他一人留下工作。桌子上放的小型CD唱机以适度的音量在播放巴赫的钢琴曲。伊凡·波戈列里奇演奏的《英国组曲》。整个房间一片昏暗,惟独他桌子的某个部位有荧光灯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仿佛爱德华·霍帕(Edward Hopper)以“孤独”为题画出来的场景。但他本人对此并未感到有什么孤寂,莫如说周围无人更值得庆幸。注意力不受干扰,可以听着音乐工作。他绝不讨厌工作。只要专心工作,至少工作时间里可以不必面对现实性琐事。只要不怕麻烦不吝惜时间,故障就能最终得到逻辑上的、解析上的处理。他半是下意识地委身于音乐的流程,双眼盯视电脑屏幕,指尖以不次于波戈列里奇的快速跳动着。没有多余的动作,有的仅仅是十八世纪无懈可击的音乐、他、以及交给他的技术问题。
只是,他似乎不时为手指的疼痛分心。工作告一段落后他暂时停了下来,右手屈伸几次,转动手腕,用左手按摩右手背,长长叹气,目视手表,略微蹙起眉头。由于右手疼痛,工作效率比平时多少有所下降。
衣着整洁利落。虽说没有个性且算不得洗练,但对于身上的东西还是相当在意的。品位亦不俗,无论衬衫还是领带看上去都很高档,想必是名牌。长相给人以知性的印象,发育也似乎不坏。左手腕戴的手表是优雅的薄型。眼镜是阿玛尼款式。手大,指长,指甲整齐,无名指戴有纤细的结婚戒指。脸形没有明显特征,但表情的细微处透出意志的强度。年纪四十上下。至少面部周围丝毫没有松弛。其外观给人的印象俨然井井有条的房间。看不出是在情爱旅馆里嫖妓之人,更不像野蛮殴打对方剥光衣服拿走那一类型。然而现实中他那样做了,不能不那样做。
电话铃响了,他不拿听筒,表情丝毫不改,兀自以同一速度工作。任凭电话铃响,视线都不摆动一下。铃响四遍,转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