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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maturgie②。逻辑、道德、意义不产生于其本身,而产生于关联性之中。契诃夫是理解Dramaturgie为何物的。”
“我可是压根儿理解不了。说得太玄乎了。”
“你怀抱的石头就是契诃夫所说的‘手枪’,必须让它发射出去。在这个意义上,那是块重要的石头、特殊的石头。但那里不存在什么神圣性,所以你不必顾虑什么报应。”
星野皱起眉头:“石头是手枪?”
“说到底是在形而上学意义上。并不是真有子弹出来。放心好了!”
卡内尔·山德士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块大包袱皮递给星野:“用这个包石头。还是不给人家看见好。”
“喏喏,到头来不还是当小偷么?”
“说的什么呀,多难听。不是什么小偷,只是为了重要目的暂时借用一下。”
“好了好了,明白了。不过是依照Dramaturgie使物质必然性地移动一下。”
“这就对了。”卡内尔·山德士点了下头,“你也多少开窍了嘛!”
星野抱起包在深蓝色包袱皮里的石头返回林中小径,卡内尔·山德士用手电筒照着星野脚下。石头比看时的感觉重得多,中途不得不停下几次喘气。出得树林,为避免别人看见,两人快步穿过明亮的神社院子,走上大街。卡内尔·山德士扬手了拦一辆出租车,让抱石头
①日本一家上门收货送货的特快专递公司,其运输车身写有这几个字样。②③德语,意为“剧作艺术,戏剧理论,编剧方法”。④的小伙子上去。
“放在枕边就可以的?”星野问。
“可以,就那样,别想得太多。重要的是石头位于那里。”卡内尔·山德士说。
“该向老伯你说声谢谢才是——告诉给我石头的位置。”
卡内尔·山德士微微一笑:“用不着谢,我不过做我应做之事而已。功能的彻底发挥。对了,女郎不错吧,星野小子?”
“嗯,好一个宝贝,老伯。”
“那就再好不过。”
“不过那女郎是真的,对吧?不是什么狐狸啦抽象啦那啰啰嗦嗦的劳什子?”
“不是狐狸,不是什么抽象。货真价实的性爱女郎,不折不扣的做爱机动四轮车,千辛万苦找来的。放心!”
“那就好!”星野说。
星野把用包袱皮包着的石头放到中田枕旁,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他觉得,与其放在自己枕旁,还是放在中田枕旁会避免报应。不出所料,中田如圆木一般酣然大睡。星野解开包袱皮,露出石头,之后换上睡衣,钻进旁边铺的被窝,转眼间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短梦,梦见神身穿半长裤露出长毛小腿在球场里跑来跑去吹哨子。
第二天早上快五点时中田醒来,看见了放在枕边的那块石头。
第31章假说和超越假说
一点多我把刚做好的咖啡端去二楼书房。门一如平时开着,佐伯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一只手放在窗台,大概在思索什么,另一只手多半是下意识地摆弄着衬衫钮扣。写字台上没有自来水笔,没有稿纸。我把咖啡杯放在台面上。天空蒙了一层薄云。亦不闻鸟声。
佐伯看见我,忽然回过神似的离开窗台,折回写字台前的转椅,喝了口咖啡,让我坐在昨天那把椅子上。我坐在那里,隔着写字台看她喝咖啡。佐伯还记得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么?很难说。看上去她既好像无所不知,又似乎一无所知。我想起她的裸体,想起她身体各个部位的感触,但我甚至不能断定那是否真是这个佐伯的身体,尽管当时确有那个感觉。
佐伯穿一件有光泽的浅绿色半袖衫,一条朱黄色紧身裙,领口闪出细细的银项链,样子甚是优雅,纤纤十指在台面上如工艺品一般漂亮地合在一起。
“怎样,喜欢上这个地方了?”她问我。
“您指高松?”我反问道。
“是的。”
“不清楚,因为我差不多哪里也没看到。我看到仅仅是我偶然路过的东西。这座图书馆、体育馆、车站、宾馆……就这些。”
“不觉得高松无聊?”
我摇头说:“不太清楚。因为就我来说,坦率地说一来没有工夫觉得无聊,二来城市这东西看起来大同小异……这里是无聊的地方吗?”
她做了一个微微耸肩的动作:“至少年轻时候那么想来着。想走出去,想离开这里,到有更特别的东西、更有趣的人的地方去。”
“更有趣的人?”
佐伯轻轻摇头。“年轻啊!”她说,“年轻时一般都有那样的想法。你呢?”
“我没那么想过,没觉得去别的什么地方就会有其他更有趣的东西。我只是想去别处,只是不想留在那里。”
“那里?”
“中野区野方,我出生成长的场所。”
听到这地名时,她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掠过,但我无法断定。
“至于离开那里去哪里,不是太大的问题吗?”佐伯问。
“是的。”我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我觉得不离开那里人就要报销,所以跑了出来。”
她注视着台面上自己的双手,以非常客观的眼神。然后,她静静地开口了。“我想的也和你一样。二十岁离开这里的时候,”她说,“觉得不离开这里就根本没办法活下去,并且坚信自己再不会看到这片土地,丝毫没想到回来。但发生了很多事,还不能不返回这里,一如跑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佐伯回过头,朝窗外望去。遮蔽天空的云层毫无变化。风也没有。那里映入眼帘的东西犹如摄影用的背景画一样一动不动。
“人生有种种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佐伯说。
“所以我迟早恐怕也得返回原地,你是说?”
“那当然无由得知。那是你的事,再说事情还早。但我是这样想的:出生的场所和死的场所对于人是非常重要的。当然出生的场所不是自己所能选择的,可是死的场所则在某种程度可以选择。”
她脸朝窗外平静地说着,就像是跟外面某个虚拟的人说话。随后,她突然想起似的转向我。
“为什么我会坦率地向你说这些呢?”
“因为我是同这个地方无关的人,年龄又相差悬殊。”我说。
“是啊,有可能。”她承认。
之后沉默再次降临,二十秒或三十秒。这时间里我们大概是各有所思。她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
我断然开口道:“佐伯女士,我想我这方面也有必须对你直言不讳的事。”
她看着我的脸,微微一笑:“就是说,我们是交换各自的秘密了?”
“我的谈不上是什么秘密。仅仅是假说。”
“假说?”佐伯反问,“直言假说?”
“是的。”
“想必有趣。”
“接着刚才的话说——”我说,“您是为了死而返回这座城市的吧?”
她将静静的微笑如黎明前的月牙一样浮上嘴角:“或许是那样的。但不管怎样,就每天实际生活来说都是没多大区别的——为活下来也罢,为死去也罢,做的事大体相同。”
“您在追求死去吗?”
“怎么说呢,”她说,“自己也稀里糊涂。”
“我父亲追求死去来着。”
“你父亲不在了?”
“不久前,”我说,“就在不久前。”
“为什么你父亲追求死去呢?”
我大大地吸一口气:“其原因我一直不能,现在终于理解了。来这里后总算找到了答案。”
“为什么?”
“我想父亲是爱你的,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你领回自己身边,或者不如说开始就没能真正把你搞到手。父亲知晓这点,所以但求一死,而且希求由既是自己的儿子又是你的儿子的我亲手杀死自己。他还希求我以你和姐姐为对象进行交合,那是他的预言和诅咒,他把它作为程序植入我的身体。”
佐伯把手中的杯子放回浅盘,发出“咣当”一声非常中立的声响。她从正面看我的脸。然而她看的不是我,她看的是某处的空白。
“我认识你父亲不成?”
我摇头:“刚才说的,这是假说。”
她双手叠放在写字台上,微笑仍浅浅地留在她的嘴角。
“在假说之中,我是你的母亲?”
“是的。”我说,“你同我父亲生活,生下了我,又扔下我离开,在我刚刚四岁那年的夏天。”
“那是你的假说。”
我点头。
“所以昨天你问我有没有孩子?”
我点头。
“我说没办法回答,既不是Yes又不是No。”
“是的。”
“所以假说作为假说仍有效。”
我再次点头:“有效。”
“那么……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呢?”
“被什么人杀死的。”
“不至于是你杀的吧?”
“我没有杀。我没有下手。作为事实,我有不在场的证据。”
“你就那么没有自信?”
我摇头:“我没有自信。”
佐伯重新拿起咖啡杯,呷了一小口。但那里没有滋味。
“为什么你父亲非对你下那样的诅咒不可呢?”
“大概是想让我继承他的意愿。”
“就是希求我?”
“是的。”我说。
佐伯看着咖啡杯里面,又抬起脸来:“那么——你在希求我?”
我明确地点了一下头。她闭起眼睛。我一直凝视着她闭合的眼睑。我可以通过那眼睑看到她所看的黑暗,那里浮现出种种奇妙的图形,浮现又消失,反复不止。稍顷,她缓缓睁开眼睛。
“你是说依照假说?”
“同假说无关。我在希求你,这已超越了假说。”
“你想和我做爱?”
我点头。
佐伯像看晃眼的东西那样眯缝起一对眼睛:“这以前你可同女人做过爱?”
我又一次点头。昨晚,同你,我心想。但不能出口。她什么都不记得。
佐伯一声叹息:“田村君,我想你也清楚,你十五岁,而我已年过五十。”
“不是那么单纯的问题。我们并不是在谈论那种时间的问题。我知道您十五岁的时候,思恋十五岁时候的您,一往情深。而后通过她思恋您。那个少女现在也在您体内,经常在您体内安睡,但您睡的时候她就开始动了。我已经看见了。”
佐伯又一次闭上眼睛。我看见她的眼睑在微微发颤。
“我在思恋您,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您也应该明白。”
她像从海底浮上来的人那样长长吸一口气,寻找语句,但找不到。
“田村君,对不起,出去好么?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她说,“出去时把门关上。”
我点头从椅子上站起。刚要出门,又有什么把我拉回。我在门口立定,回过头,穿过房间走到佐伯那里,用手摸她的头发。我的手指从发间碰到她的耳朵。我不能不那样做。佐伯吃惊地扬起脸,略一踌躇,把手放在我手上。
“不管怎样,你、你的假说都是瞄准很远的目标投石子。这你明白吧?”
我点头:“明白。但如果通过隐喻,距离就会大大缩短。”
“可你我都不是隐喻。”
“当然,”我说,“但可以通过隐喻略去很多存在于我你之间的东西。”
她依然看着我的脸,再次漾出笑意:“在我迄今听到过的话里,这是最为奇特的甜言蜜语。”
“各种事情都在一点点奇特起来。但我觉得自己正在逼近真相。”
“实际性地接近隐喻性的真相,还是隐喻性地接近实际性的真相?抑或二者互为补充?”
“不管怎样,我都很难忍受此时此地的悲哀心情。”我说。
“我也一样。”
“所以你返回这座城市准备死去?”
她摇头道:“也不是就想死去,说实话。只是在这里等待死的到来,如同坐在车站长椅上等待列车开来。”
“知道列车开来的时刻吗?”
她把手从我的手上拿开,用手指碰一下眼睑。
“田村君,这以前我在很大程度上磨损了人生,磨损了自己本身。想中止生命行程的时候没有中止。明知并无意义可言,却不知为什么没有能够中止;以致仅仅为了消磨那里存在的时间而不断做着不合情理的事。就那样损伤自己,通过损伤自己来损伤他人。所以我现在正在接受报应,说诅咒也未尝不可。某个时期我曾把过于完美的东西弄到了手;因此后来我只能贬抑自己。那是我的诅咒。只要我活着;就休想逃脱那个诅咒。所以我不害怕死;我大体知道那一时刻——如果回答你的提问的话。”
我再次抓起她的手。天平在摇颤,力的一点点的变化都使它两边摇颤不止。我必须思考,必须做出判断,必须踏出一只脚。
“佐伯女士,和我睡好么?”
“即使我在你的假说中是你的母亲?”
“在我眼里,一切都处于移动之中,一切都具有双重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