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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抽水马桶。
爸爸跟在我屁股后面走进浴室,一看见我这么干,登时呆住了,好一会儿只管瞪着马桶发愣。我猜,他心里一定在挣扎:要不要趁着我还没把那半瓶威士忌冲掉,弯下腰去把它喝光。爸爸虽然嗜酒如命,但毕竟还没堕落到那个地步。他转过身子面对着我,一时无法决定,到底应该像老虎那样大肆咆哮呢,还是像哈巴狗那样摇尾乞怜。
“好吧,汉斯·汤玛士,算你赢了。”他终于说。
我们父子俩一块回到卧室,在窗边两张椅子上坐下来。我看着爸爸,他正瞪着窗外的雅典高城。
“亮晶晶的饮料麻醉丑角的知觉。”我喃喃地说。
爸爸吓了一跳,回头望着我。
“汉斯·汤玛士,你在嘀咕什么?难道你昨晚喝了几杯马汀尼鸡尾酒,到现在还没醉醒吗?”
“我早就醉醒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个真正的丑何是不喝酒的,因为酒会扰乱他的思路。”
“你这小家伙疯疯癫癫的,真像你老爸!唉,这大概是遗传吧。”
我知道我击中了爸爸的要害,因为爸爸一向自诩为真正的丑角。
为了让他忘记马桶里头的威士忌,我向他提议说:“爸爸,咱们现在到屋顶嘹望台去吧j看看他们有哪些不含酒精的饮料,咱们一样一样的喝。你可以喝可乐、七喜汽水、橘子汁、蕃茄汁、梨子风味的汽水——你也许想把这些饮料全都掺在一块喝吧?你可以在你杯中加满冰块,用长长的一根汤匙搅一搅一一”
“够了,够了,别再说了!谢谢你。”爸爸打断我的话。
“我们不是有个协议吗?”
“你放心吧!我这个老水手会永远信守承诺。”
“好极了!为了补偿你,我就告诉你一个怪异的故事吧。”
我们父子俩匆匆赶到屋顶嘹望台上,坐在昨晚那张桌子旁。不久,昨晚那位侍者就走了过来。
我操着英语问他,这儿供应的不含酒精的饮料有哪些。结果,我们要了两个杯子和四瓶不同的饮料。侍者一面摇头,一面嘀咕。
他实在不懂这对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晚一块儿喝酒,今夜却又大瓶的喝起汽水来。爸爸告诉他,饮食一定要保持平衡,人世间的道理一定要维持。
侍者走开后,爸爸转过头来对我说:“汉斯·汤玛士,你是不是觉得有点诡异呢?咱们来到一个拥有好几百万人口的都市,想在这座巨大的蚁丘里头,寻找一只小小的蚂蚁。”
“这只小蚂蚁可是一只蚁后啊。”我说。
这句评论,我自认为说得挺俏皮、挺有见地。爸爸显然也这么想;他脸上绽出了灿烂的笑容来。
“可是,汉斯·汤玛士,这座蚁丘虽然巨大,却组织得极为严密,你确实可以寻找出编号3238905的那只蚂蚁。”爸爸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事实上,雅典只是一座更庞大的蚁丘里头的一个小小巢穴,而这座蚁丘总共住着五十亿只蚂蚁。可是,如果你想在这五十亿只蚂蚁中,跟某一只蚂蚁取得联系,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只消拿起电话筒,拨个号码,不管这个人身在哪里,阿尔卑斯山上也好,非洲丛林中也好,甚至阿拉斯加或西藏也好,你都可以坐在家里的客厅找到他。汉斯·汤玛士,你晓不晓得,咱们这个星球上有好几亿个电话呢。”
我心中一亮,霍地从椅子上跳起身来。
“小圆面包师傅对着神奇的漏斗大声呼叫,声音传到好几百里外。”我喃喃地念着侏儒在丑角游戏中念的这句台词,骤然间,领悟出了它的涵意。
爸爸无奈地叹口气。“你又嘀咕些什么啊?”他问道。
仓猝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临时编造出这么一段说词:“你提到阿尔卑斯山,我就想起我们路过的那个村子,有个面包师傅送我几个小圆面包,请我喝一瓶汽水。我记得,他店里也装有一个电话。透过这个电话,他可以跟全世界的人联络上,只消打个电话到查号台,他就能要到世界上任何人的电话号码。”
看来,爸爸并不太满意我的回答。好一会儿,他只管静静坐在嘹望台上,瞪着雅典高城。
“这么说来,你不嫌我成天在你面前唠叨哲学问题啰?”他问道。
我摇摇头。事实上,我脑子里塞满了小圆面包书读来的东西,恨不能泄露一些,跟别人分享。
夜幕低垂,一簇簇水银灯骤然大放光明,照射在雅典高城上。
“爸爸,我答应过要告诉你一个故事。”
“说吧。”
于是我开始讲述小圆面包书中的故事一——关于艾伯特、汉斯、佛洛德和魔幻岛的所有事情。我对杜尔夫村老面包师作过承诺,但我不以为自己食言,因为我向爸爸表明过,整个故事是我临时编造的。事实上,其中一小部分情节的确是我捏造的,而且,在讲述过程中我从不曾提到小圆面包书。
爸爸听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
“汉斯·汤玛士,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啊!看来,你不应该当个哲学家,你应该先尝试写作。”
我又为了一件跟我无关的事情,受到爸爸的赞美。
。那天晚上就寝时,我比爸爸先睡着。入睡之前,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但爸爸比我还晚合上眼睛,我记得看见他爬下床,站在窗前发呆。
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我发现爸爸躺在床上,睡得十分沉熟。
我觉得,他睡觉的那副样子活像一只开始冬眠的熊。
我掏出放大镜和小圆面包书,急着想知道,“丑角之宴”举行后,魔幻岛上发生什么事情。
《纸牌的秘密》作者:'挪威' 乔斯坦·贾德
方块Q
……小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小丑拍拍胸膛,说了几句赞美自己的话后,围成一个大圆圈的侏儒登时一哄四散,各自吃喝玩乐去了。有些侏儒拿起桌上的水果就吃,有些则忙着倒饮料。他们一面喝着那亮晶晶、闪闪发光的神奇的饮料,一面扯起嗓门,大声喊出各种香料的名称:“蜂蜜!”
“薄荷!”
“香莓!”
“环根!”
“禾草!”
佛洛德爷爷坐在一旁瞅着我。他虽然是个白发苍苍、皱纹满面的老头,那双眼却仍旧十分锐利,有如两颗晶莹剔透的绿宝石。我不禁想起人们常说的那句老话:眼睛是灵魂之窗。
小丑又使劲拍了拍手。
“这场纸牌游戏隐藏的玄机,各位领悟出来了吗?”小丑大声问道。大厅中的侏儒没有回应。小丑急得伸出双臂,四下挥舞起来:“你们难道还不明白,佛洛德就是那个带着一副扑克牌来到岛上的水手,而我们就是那些牌变成的呀。你们这些家伙都是猪脑袋,跟他一样笨!”
厅中的侏儒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小丑在说什么。对于小丑所说的“玄机”,他们似乎也不太感兴趣。
“哼,这家伙就是喜欢惹是生非!”方块皇后叱责一声。
“是呀,这家伙实在讨人嫌。”另一个侏儒也骂了一句。
小丑高高坐在宝座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难道没有一个人明白吗?”他气得直发抖,以致于身上的铃子叮叮当当乱响起来。
“我们都不明白!”侏儒们齐声应道。
“你们难道不明白,佛洛德把我们都给耍了,而我自己就是一个傻瓜?”
有些侏儒伸出双手,捂住眼睛和耳朵;有些则大口喝着彩虹汽水。显然,他们都不想了解小丑说的话。
黑桃国王走到一张桌子旁,拿起一瓶亮晶晶的饮料。他把瓶子举到小丑面前,质问他:“咱们今天受邀来这儿,是为了猜谜呢,还是为了喝彩虹汽水?”“咱们今天来这儿,是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
小丑回答黑桃国王。
佛洛德爷爷突然抓住我的胳臂,把嘴巴凑到我耳朵旁,悄声说:“我真担心,这场宴会结束后,我在岛上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一切,会被毁得干干净净。”
“要不要我出面阻止他?”我问道。
佛洛德连连摇头:“不要,不要!这场纸牌游戏必须依照他自己的一套规则进行。”
说时迟那时快,黑桃杰克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小丑揪下宝座。
其他几个杰克纷纷拥上前去。三个杰克按住小丑,让梅花杰克把一瓶彩虹汽水灌进他的嘴巴。
小丑紧紧闭着嘴巴,拼命把被灌进的汽水喷吐出来。
“丑角吐出亮晶晶的饮料。”小丑一面擦拭嘴巴,一面朗诵刚才在游戏中一个侏儒念的台词。“不再饮用‘诳骗水’的小丑,思路变得更加清晰。”
他突然跳起身来,一把抢过梅花杰克手中的汽水,将它摔到地板上。然后,他跑到每一张桌子旁,把四张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打破。刹那间,整个宴会厅四处飞溅起一簇簇玻璃碎片。尽管玻璃碎片纷纷洒落到侏儒们身上,却没有一个人被割伤,只有佛洛;德爷爷挂了点彩儿,我看见一滴血从他手上流淌下来。
亮晶晶的液体在地板上流窜,汇聚成黏黏的一滩。好几个两点和三点侏儒趴到地板上,把舌头伸到那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中,舔舐着流失在地上的彩虹汽水。他们把嘴上沾着的玻璃碴随口吐掉,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他侏儒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黑桃国王一声令下:“杰克听着!你们立刻去把小丑的头颅砍下来!”
四个杰克飕地拔出佩剑,朝向小丑大步走过去。
我不忍袖手旁观,正要出面干预,却感觉到有一双手牢牢抓住我的手臂。
小丑那张小脸庞登时吓得皱成一团。
“只有丑角,”他喃喃地说,“没……没其他人……”
哇的一声,小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四个杰克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宴会厅中,伸手捂住耳朵和眼睛的侏儒们也纷纷抬起头来,一脸迷惘困惑,望着坐在宝座上哭泣的小丑。显然,这些年来他们看惯了小丑的恶作剧,却从没看见他哭过。
佛洛德爷爷的眼睛闪烁着泪光。我突然醒悟,这伙人当中,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小家伙。他老人家伸出手臂,揽住小丑的肩膀,柔声安慰他:“不要怕,不要怕……”恒小丑却把老人家的手推开去。
红心国王走到四个杰克身旁,制止他们对小丑下手。他说:“我必须提醒你们,正在哭泣的头颅是不可以砍掉的。”
“真烦!”黑桃杰克哼了一声。
红心国王继续说:“此外,根据一条非常古老的法规,在砍下一颗头颅之前,我们必须让它把话说完。现在,既然扑克牌都还没有完全摊在桌面,我命令你们把小丑抬到桌上,然后才砍他的头。”
“恭谢陛下隆恩,”小丑吸了吸鼻涕。“在这场纸牌游戏中,陛下是惟一拥有十三个善良的心的国王。”
四个杰克遵命将小丑抬到一张桌子上。小丑躺下来,把头枕在两只手臂上,然后弯起一只腿,架在另一只腿上。他以这种姿势发表一场长篇演说。宴会厅中的侏儒纷纷拥上前,围聚在小丑身边。
“我是最后来到这个村子的,”小丑说。“大伙儿都觉得我这个人与众不同。所以,在岛上这些年我一直独束独:往,孤单度日。”
小丑这番话扣动了侏儒们的心弦。大家都侧耳倾听。显然,这些年来岛上的侏儒心里都很纳闷,这个小丑为什么跟他们不一样。
“我不属于/壬何一个家族,”小丑继续说。“我既不是红心、方块,也不是梅花或黑桃。我既不是国王,也不是杰克、八点或爱司。
我只不过是混迹在这儿的一个丑角。至于丑角是怎样的一个人,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每回我摇一摇头,身上那些铃子就会叮当响起来,提醒我.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我没有号码,也没有职业。我不能到玻璃工厂,跟方块侏儒——起吹制玻璃器皿,也不能进入面包坊,跟红心姑娘一块做面包。梅花侏儒个个是莳花种菜的能手,而我对园艺却一窍不通。黑桃汉子个个肌肉发达,而我却手无缚鸡之力。我永远袖手旁观站在外头看你们干活。可是,就因为这个缘故,我反而比你们更能看到事情的真相——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呀。”
小丑躺在桌子上,一面说一面摇荡着他的腿,身上的铃子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每天早晨你们出门干活,但从来没有真正清醒过。当然,你们天天看到大阳和月亮,看到天空中的星星,看到地面上一切会动的东西,但你们视若无睹。身为丑角的我却不一样,因为我是带着一个缺陷来到这个世界;我看得太深,也看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