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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郎(宫廷帝攻,虐)作者:绿隐疏楼-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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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子安更加惊诧:“你为何不杀我?”
  “不用怀疑。朕现在已是穷途末路,带着几个残兵苟延残喘而已,是伤不得你们圣上半分了。”文靖皇帝低眉,惨淡一笑,“朕的为今之愿,便是望你回去,陪着朱虞打下江山,帮着飞卿活下去。”
  谢子安一时心潮澎湃,肃然起敬,却又不便多说,不由抱拳,握紧匕首,挟着他走出帐去。
  
  夏日里日头升得早,不到五更,天已蒙蒙亮了。谢子安骑马在荒郊奔驰,一身的血迹斑驳,遥遥望见己方屯营,朦胧在晨光里,却又近在眼前,也顾不得浑身剑伤创痛,急匆匆加快速度,直奔大营而去。
  他几乎还没勒住缰绳便跳下马,踉跄几步,飞跑着去掀开尧飞卿大帐的帘子:“飞卿,我回……”
  方才开口,寒光一闪,一柄长剑抵上他脖颈,利刃寒光凛凛,冷冽袭人。
  “给我拿下!”
  一声厉喝,左右冲出数个军士,将他四肢牢牢制住,有人猛地踢他膝窝,他体力不支,扑通一声跪地,昂首望着眼前人。
  黑衣,黑发,黑眸,惊艳绝伦的雪白面容,眼眶发乌,带着深入骨髓的倦色。
  不消说,尧飞卿定是一夜未眠。谢子安试探问道:“你这是何意?”
  “你为何没死?”
  谢子安以为自己听错了,蹙了眉头,低声道:“啊?”
  “我问你,你为何没死?”
  第二遍问话,声音愈发冷酷凌厉,剑锋推进,割破了皮肉,鲜红的血丝滑下,浸透在褴褛肮脏的战袍上,与旧有的血迹混杂在一处。
  谢子安心冷了大半截,未及开口,尧飞卿已冷冷道:“我知道你为何不死。先帝不会杀他的人,你若和他毫无瓜葛,今次就不会活着回来!”
  “你怀疑我跟先帝勾结?”
  “不是怀疑,是确定。”
  谢子安“哈”地一声,只觉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齐齐作痛,精疲力尽得只想倒地不起,偏生鬼门关上回来,还要被如此枉负,心下酸楚无奈,摇头笑叹:“尧飞卿,你为何总是如此多疑?”
  “你是说我冤枉你?”
  “你的确是冤枉了我!”
  “那好!”尧飞卿居高临下,冷冷望着他,“我问你,当初向先帝提议废我武功的,可是不是你?”
  谢子安目瞪口呆,不能确定他如何知道、知道多少,横一横心道:“是。”
  “那你便不冤。”尧飞卿冷笑,笑得阴森决绝,“交出大军兵符。”
  “我是统兵大将,理应执掌兵符,其他人无权僭越!”谢子安冷声,瞪着眼睛拒绝。
  “你想造反?”
  “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我没工夫听你扯谎。交出兵符,不然就死。”
  死。
  话已至此,早已无情。
  谢子安看着尧飞卿,觉得浑身都没了依托,连抬头的气力都快失去,他想笑,眼眶却渐渐湿了。什么都不想辩解,仿佛一切都没了必要,只是有句话非常的想问,他露出从未有过的、近乎乞求般的低声下气:“飞卿,凭着你对我的情分,能不能信我一回?”
  尧飞卿望着剑尖的寒光,面无表情,目光却是闪烁:“不能。”
  谢子安垂下头:“那你杀了我罢。”
  尧飞卿抿唇,手上用力,骨节攥的惨白,正要下杀手,帐外突然有小卒禀告:“厂公大人!急报!”
  尧飞卿停手,目光投向帐帘:“何事?”
  “禀厂公,谢子乔前来求见谢将军!”
  尧飞卿手上动作猛停:“谁?”
  “谢子乔。”
  尧飞卿低头去看谢子安,忽而收剑,微微一笑:“你去见他。来人,备酒。”
  谢子安抬头,拧眉:“你又要干什么?”
  尧飞卿不答,自袖袋中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他。
  谢子安大惊:“他是我哥!”
  尧飞卿厉声:“他是叛贼!”
  谢子安咬牙:“我做不到!”
  尧飞卿把剑拔出,谢子安仍旧道:“我做不到!”
  铮地一声沉响,剑光闪过,尧飞卿却是把剑横在自己脖子上。谢子安吓了一跳,伸出去的手停在半途,与他死死地僵持半晌,直到将下唇咬出了血,终于下定决心,狠狠将纸包夺过,转身欲走。
  尧飞卿却忽地拉住他衣袖。
  谢子安满怀期待地回头,尧飞卿却只道:“我要旁听,你可别想着作弊。”谢子安深深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谢子安的大帐,一如七月的天光,明媚敞亮。如今兄弟二人对坐,久别重逢,隔着一张桃木小桌,犹如隔了数年光阴,几多人情世故,是是非非,尽在不言中。
  桌上一只珐琅瓷花纹酒壶,两只同色酒盅,酒色澄澈,摆在两人面前。
  谢子乔望着酒盅,看着那琼浆平滑如镜,淡淡地道:“苏苏死了。”
  谢子安抿唇,答得也平淡:“是么。”
  “你不吃惊?”
  “不吃惊。”谢子安轻叹,“因为放火烧山,是我要他做的。”
  “是么。”
  谢子安苦苦一笑:“怎么兄长也不吃惊?难道早就洞悉了弟弟的心思?”
  谢子乔摇头:“弟弟韬光养晦,我着实看不透你的心思。只是如今苏苏不在了,天大的事情,于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
  谢子安拧了眉头,还是决定要一吐为快:“哥,当年姨娘……”
  “子安。”谢子乔打断,目光终于从酒盅移到对面那人双眸,“我都知道。”
  “……是我对不起你。”
  “不提了。他们上一代人的恩怨,不干我们兄弟俩的事。”谢子乔笑,一如往常的嬉皮惯纵,伸手摩挲着酒盅边沿,“我想起爹的一句话,‘一醉解千愁’。”
  谢子安讶异:“爹会这样说?我记得他不好饮酒。”
  “爹不是不好酒,而是不敢好酒。咱们家后园有个地窖,里面是爹珍藏了几十年的好酒。那时候你尚不记事,有一天,爹在朝堂上被人拐了一道,回到家就命人把地窖封起来。我好奇去问他,爹说,喝酒误事,以后再也不贪酒了。爹说到做到,之后二十年,再也没有喝醉过。”谢子乔盯着酒盅,痴痴地道,“我曾听我娘说,当年爹还只是个落魄穷小子的时候,一次醉酒吟诗,当场俘获我娘的心,仅凭一首诗便娶到富家千金,在扬州传为一时佳话。那时爹多么风流潇洒,现在看着他整日心事重重,我真想劝他再醉一场。可是为人臣者,如履薄冰,官场险恶,容不得任何人放纵大意。”
  “哥……”
  “子安,我现在只要你一句话。你坦白告诉我,我便再无遗憾。”
  “哥,你说。”
  “时至今日,你还爱着尧飞卿吗?”
  谢子安怔怔地望着他,方要开口,谢子乔却止了他:“且听我说完再作答。他尧飞卿,一开始便是圣上的人,等你们班师回京,他还是得回到圣上身边,你们注定无果。况且他身为东厂督公,冷血无情,你对他倾心相待这么久,他还是不肯信任你,就连此时此刻,仍在帐外监听。这样的人,值得你爱吗?”
  谢子安直视他双眸,目光磊落:“我爱他。”
  “你不觉得你在作茧自缚?”
  谢子安轻声,似是轻叹,似是轻笑:“有些感情,虽然经不起,却也抵不过啊。”
  经不起,抵不过,明知飞蛾扑火,只因心甘情愿。
  知其不可而为之,虽九死其犹未悔。兄弟俩之痴情,如出一辙。
  “好!”谢子乔朗笑,举起酒盅,“那便放手一搏罢。我先干一杯。”
  谢子安看着他把酒盅凑到唇边,忽地起身去按住他手,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谢子乔却笑得云淡风轻,拂去他手:“我知道这酒里有毒。我今次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言毕,一饮而尽。
  谢子安急促呼吸两下,自唇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哽咽。
  谢子乔将酒盅放好,自怀中摸出一个帕子包的物什:“这是京城守军的统兵兵符,你拿好,不可交给任何人。有了这个,朱虞便不敢动你和爹,将来你带着尧飞卿辞官还乡,也好给自己留条退路。”
  谢子安勉强自己伸手接过,指尖才碰到帕子,忽地落上两滴猩红。他抬头去看,谢子乔擦着嘴边的血迹,从容笑道:“子安,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死之后,把我的尸首烧掉,让我和苏苏一样,在火中化成灰烬罢。”
  素手垂落,纠缠一缕青丝。谢子安看着哥哥静静的脸,忽而就想起那年,也是在这个时节发生的往事。
  细雨扬州,烟锁重楼。谢家两个小小的兄弟在书房念书,弟弟念着念着,遇到一句不懂的诗,抬头欲问哥哥,意料之中地发现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弟弟正偷笑,不知何时,翩然走来一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推醒了哥哥。
  哥哥惺忪着睡眼抬头,在看到那人的刹那,猛醒。
  那句应景的诗,弟弟瞬间了悟,连同那个瞬间,足足铭记了一生。
  如今诗还在,诗中的一双人,却已离开。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奈何人间自是有情痴,人生只有情难死。
  
  尧飞卿走走停停,默默走到自己的大帐外,却不进去,在外面呆呆伫立,日头升到中天,热得站都站不住,仍是扶着树干,笔直地立着。传来的午饭也不吃,滴水未进,待到夜幕降临,有人在背后道:“我们回京。”
  尧飞卿没有回头,只沉沉应了声。
  “走罢。”那人近身,牵起他手。尧飞卿跟着他走,无言看着他背影。那人不曾回头,却一直用力牵着他手,迎着夜风,头也不回地前进。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码完这章……赶紧发来……
话说,小长假真是美好的存在~某绿明天大早就要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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