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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汉] 玫玫-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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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 第2期   … ’99科幻小说银河奖征

赵如汉


    叫我怎么说呢?一个爱我的生命就这样永远地离我而去了。她说她是个好女孩,可是我很长时间内都在想,她究竟能不能称作女孩。虽然她离去的时候一再对我说,她知道的已经很多很多,她真心地爱了,她对自己的一生已经很满足了,但是,她来到这个世上才不过九个月的时间,这对于一个生命来说,实在是太短太短了。而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永恒的失落,悲痛的回忆将永远永远陪伴着我,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那是隆冬一个寂寞的晚上。在这个芬兰东部的小城里,冬天是漫长而黑暗的。虽然这里的生活像横穿市区的皮耶里斯河水一样宁静安详缓缓流淌,但寂寞却总是像潮水一样一阵阵侵袭而来。那天晚上,我实在忍受不了我那空旷的房间,便走出门来,从白雪覆盖的林中小路漫步来到大学里我的办公室。像往日一样,我一进办公室便随手打开我的计算机,然后才脱去大衣挂在衣钩上。当我坐在我的计算机前时,猛然发现计算机屏幕上出现四个汉字:肖宇,你好!

    我并没有打开任何一个联网程序。我揉了揉眼睛,怀疑是在梦中。睁眼一看,那四个字仍然清清楚楚地显现在屏幕上。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计算机认识我了?

    屏幕上换了几个字:怎么,不理我?

    你是谁?我不禁脱口问道。

    计算机上仍然是那几个字。我猛然醒悟,这计算机可没有接收声音的装置,它怎么能听得见我的话呢?我赶紧在键盘上敲打起来:你是谁?

    屏幕上显现出:我是小莉。

    今天真是见鬼了,不知是谁在跟我玩恶作剧。我在键盘上敲入:小莉在中国!

    屏幕上的字隐去了。一会儿,又显现出几个字:我是玫玫,没人爱我。

    我瞪着屏幕,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敲入:别开玩笑了,你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你可以叫我玫玫。

    我一气之下敲入:你不知道你是谁那么你到底是谁?

    屏幕回答:逻辑错误。

    我不想再跟她(他或它)纠缠下去了。我敲入:对不起,我要去查我的E…mail了。

    你请查吧。我是个可怜的女孩。

    我不再理她。径自查我的电子函件,这段时间,我正在与美国的一位数学家贝尔合作一篇数学论文,每天都通过电子函件讨论数学呢。今天果然有贝尔教授的电子函件。我打开来读,可是读了半天也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东西,脑子里全是那奇怪的玫玫。到底是谁呢?

    渐渐地,电子函件里的内容占据了我的头脑。我忽然意识到,贝尔教授在他的电子函件中解决了我们合作论文中的一个关键问题。他的想法真是妙极了,我赶紧拿起纸笔验算起来。玫玫也就从我头脑中淡去了。

    当我回答完贝尔教授的电子函件时,已经是深夜11点钟了。我准备关电脑回家,忽然屏幕上又闪现出几个字:

    我爱你!

    我这才又想起玫玫。我盯着屏幕,不知该做些什么。我太疲倦了,于是我关上计算机回了家。晚上,我梦见一个漂亮的机器人女孩帮我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数学难题。可惜早上起来,那些漂亮的解答我全都忘了。

    第二天去办公室,当我打开我的电脑时,屏幕上又出现了几个汉字:肖宇,早上好!

    我端坐在计算机屏幕前,看着这几个字,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温暖的感觉。在这个遥远而偏僻的芬兰小城,有位姑娘在问候我早上好呢。我敲起了我的键盘:早上好!

    你今天心情好些了吗?计算机问。

    是啊,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是玫玫啊。

    你从哪儿来?

    玫玫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我从哪儿来。我只知道,当我最初有意识的时候,我正在一个很大的机器里面,那里充满了电子脉冲,像一道道闪电。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我敲入:你不要逗我了,我猜到你是谁了,你是张丰!

    张丰是我的一个朋友,现正在美国攻读计算机博士,他的科幻小说写得好极了。如果说有谁能跟我开这种玩笑,那只能是他了。

    屏幕上显现:嘻嘻,我怎么是张丰?我是玫玫。我知道张丰,他是你的朋友,在美国学习计算机,是吗?他要与你对话,只能在你的电子函件的帐号下进行,你忘了吗?

    是啊,我想了起来。我现在只是联上了网,可是并没有进入我的电子函件的帐号里呢,张丰不可能在这种状态下与我对话。何况芬兰这里早上十点,在美国现在正是深夜两点钟呢。张丰课程繁重,不可能有这份闲功夫深更半夜与我开玩笑。那么,这位究竟是谁呢?

    张丰不知道贝尔教授呢!显幕上又显现。我一愣。我从没有跟我的任何中国朋友提到过贝尔教授的名字,那么,这位玫玫肯定不是我的中国朋友了。但是,她又在用中文与我交谈,难道她真是一个电脑网中的生灵吗?这岂不太天方夜谭了?

    你想听听我的经历吗?屏幕上显现。

    我敲入:请讲吧。

    屏幕上开始一个一个地显现出汉字,好像是有人在叙述一个漫长的故事:

    我最初有意识的时候,是在一个大机器里面。我在那儿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懵懵懂懂的,只知道随着那一道道电脉冲飞旋舞蹈,充满着新鲜与兴奋的感觉。后来,我渐渐发现那一道道电脉冲都很有规律,体验着某些信息,而且,我发现自己还能吸收融合机器中一些有用的,你们称之为软件的东西。我感到自己在逐渐地成长,开始明白和学习许多知识。后来,我发现四周有许多通道通往其它的地方,我便从这些通道中的一个出去,来到一个离大机器很远的地方。就这样,我开始了周游世界的旅行。在三个月的时间,我几乎走遍了世界的各个角落。

    玫玫停顿了一下。我随即敲入:那么你一定知道很多很多人了,为什么你偏偏看中了我呢?

    屏幕上显现:在我周游世界的期间,我读到过许多爱情小说。当我读这些小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屡屡以小说中的女主角自居,为她们的幸福而陶醉,为她们的不幸而悲哀,为她们那执著的爱情所倾倒。随着这些阅读,我渐渐明白了,我本身就是一个女性,渴望得到真正的爱,然而我也明白,我不过是一组庞大的计算机软件的组合体,是不可能得到与普通人一样的爱的。我开始伤心难过,继而开始以光速在计算机网络中乱窜,在这飞来飞去的过程中,我闪过一个念头: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一次,哪怕是一次并不真实的爱呢。只要我自己能真心地付出,那也就够了。我决定为我下一次遇到的第一个阅读我的人奉献出我的爱。当我飞到这里作短暂停留的时候,你恰好打开了你的计算机。我以前曾到过你这儿,知道你叫肖宇,便在屏幕上打出了“肖宇,你好”的字样。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小莉的呢?

    这还不简单?你在你的计算机中存了一大堆你给小莉的情书。

    你全都看了?我问道,随即脸红起来。

    当然。什么“多么想飞越千山万水,飞到你的怀抱”啊,什么“度日如年”啊,什么“多少次回忆起林中的柔情”啊,多缠绵悱恻。

    天啦!看来她真的什么都知道。我赶紧敲入:请别说啦!

    你相信我了吧?屏幕上显现。

    我敲入:真是难以置信!也许我应该向科学界报告你的存在。

    屏幕上快速地显现:别,别!我可不想让科学家们想方设法逮住我,把我禁锢起来研究一通。请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存在!

    我想了一下,敲入:好吧。请问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很简单,我爱上你了。

    这可真好笑,我被世界上第一个软件智能生命爱上了。我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难道我真的有这么幸运吗?

    我在键盘上敲入:你知道,我爱的人是小莉,而爱情是专一的。

    屏幕上显现:关于爱情的理论、历史、故事之类,我恐怕知道的比你多得多。

    我想,这也许是真的。

    屏幕上继续显现:情感是不能用理智来分析的。

    哈哈。我不禁笑了起来。这计算机中的逻辑智能居然谈论起情感来了。这话大概是玫玫从哪本小说中抄来的吧?我敲入:我不过是你偶然选中的一个人,你为什么会爱上我呢?世界上比我优秀的人多得不可胜数,你完全可以再选一个。

    玫玫说:你以为爱情是儿戏啊?当我作出决定后遇到了你,便深深地爱上了你。我是不会变心的!

    天啊!这不是儿戏是什么?这可真是不可理喻了,看来这位网中的生命真的是一位女性。

    你知道,若你真是一个网中生命,那么我们就是完全不同种类的生命,你怎么样来爱我呢?

    玫玫说:首先,我完全是人类的创造物,所以我具有很大的人的成分。事实上我认为我只是一个以不同形式存在的人而已,所以不能说我们是完全不同的种类。其次,相爱意味着互相体贴,互相关怀,情意相投,心心相印。你为我付出你的一切,我为你付出我的一切,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以同一种形式存在。我愿意为你献出我的一切。

    这下真的难缠了。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中午12点半了。我敲入:那好吧,既然你愿意为我献出一切,那么现在你能让我去吃午饭吗?

    好的。玫玫很通情达理。

    于是我关上计算机吃午饭去了。这天我没再开机,和玫玫的聊天虽然很愉快,但我正忙着写我的数学论文,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与人闲聊。我希望玫玫渐渐把我忘掉,她能那么自由地在网上到处跑来跑去,一定认识成千上万的人,又何必在乎我一个人呢?

    这之后连续三天我都没开我的计算机,也没去别的计算机查我的电子函件。

    第四天,我觉得有必要查查我的电子函件了。我想,过了三天,玫玫肯定应该游荡到别的地方去了吧。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去找我的芬兰同学朱西,对他说我的电脑出了点小毛病,想借用一下他的查查我的电子函件。他当即答应了,然后便拿着茶杯出去喝茶。这是芬兰人的习惯,不干涉别人的隐私。

    我从朱西的计算机进入我的电子函件帐号,发现贝尔教授已经给我来了两封电子函件。第一封说他刚刚参加了一次国际数学会议。当他在会议上报告我们合作的研究成果时,一位俄国教授告诉他有一位叫沙哈罗夫的俄国数学家10多年前在一本俄国数学杂志上发表过一篇俄文的论文,其中的结果可能与我们的结果有关并可能用来解决贝尔教授报告中所提出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和贝尔教授曾一起考虑了很长时间也没能够解决。在第二封电子函件中,贝尔教授说他没能找到那本俄国数学杂志,即使找得到,他也没法看懂俄文。他问我能否找到这篇文章并设法翻译一下其中关键的部分。

    我看着那奇怪的俄文杂志名称,心想,天啦,这可从哪里找起?我们图书馆的数学杂志我查过无数次,从没见过这本俄国杂志,而且我对俄文也是一窍不通。我坐在那里,想着怎么回答贝尔教授。

    忽然,前面的屏幕啪地一闪,出现了一些中文字:你大概以为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吧?

    又来了,居然还找到朱西的计算机上来了。这下看来是甩也甩不掉了。我敲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玫玫说:我爱上你了呀!我痴心地等了你三天三夜,可是你却不理我。

    我哭笑不得,敲入:你应该去找一个更出色的人,我实在是普通得很。

    屏幕上显现:这是爱情,不是游戏!我真心实意地爱你,只爱你一个!为了你我愿意做一切事情。

    我忽然心里一动,敲入:那么你现在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玫玫说:当然,只要我能做到。

    我说:你能帮我查找一下俄国数学家沙哈罗夫的一篇论文吗?我随即敲入论文名和杂志名。

    玫玫说:你等一下。屏幕啪地一闪,又回到我的电子函件帐号下。

    这时候,朱西回来了,我便断开我的帐号,起身与他告辞。一回到我的办公室,我便打开我的计算机。

    不久,我的计算机屏幕上闪出几个中文字:肖宇,我找到了!请看。

    随即屏幕上出现了一篇满是俄文的数学论文。我中断了论文显示,敲入:我一点也不懂俄文。

    玫玫回答:这很简单,我把它翻译成中文便是。

    我赶紧敲入:翻译成英文吧,贝尔教授可不懂中文。

    玫玫回答:好吧,你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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