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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陛下:乱党果然上当,此刻已挟了陛下的替身、太傅以及满朝文武奉梓宫向千秋城进发。〃
一旁的郑风如看见皇帝胸口一阵起伏,显是松了口气呵呵,其实,那人怎样都是个死,又何必在乎是晚几个时辰,哪种死法?他暗自冷笑,这般心心念念,究竟算是帝王的痴情,还是残忍?大仇得报的快感渐渐涌上胸臆,一时恨不能亲手将皇帝心头残存的生望一点点掐灭,一时又觉这生离死别的痛还是让他亲眼见到才最分明,便建议道:〃陛下,不如等他们走远了,咱们再行动。〃
〃郑大人此言甚是。等他们出了城,不及掉头时,咱们趁机夺宫,打他个措手不及。〃张克化也附和,〃请陛下先在此观望。〃
事先并无约定,倒是如此默契,郑风如不禁瞥眼张克化,朝那毕恭毕敬嘴脸微微一笑,心里却道:此人倒是迫不及待的要取而代之作首辅了呢。下一个就要轮到内阁里谁?我?呵呵,只可惜风如殉情之意已决,否则还真要斗一斗你这落井下石的小人。你以为首辅的位置是谁都能坐的?虽万般怨恨,心头却还是微微一抽:那个人,举世无双,无人能替。
不禁转眼看向皇帝,煊赫天光里,一身重孝仍无法掩盖那耀目的光华,而那光华亦藏不住那凤眸眼底深沉的郁郁,他的目光那样深,那样远,似能将江山尽收眼底,又似只放得下一袭素衣。
怀曦眼中,邢山之下,宫城巍巍,白龙迤逦,国丧的队伍像一条奔涌的白浪长河,卷挟了他毕生所恋,一去不回。
你去意已决,我了然于胸。可你,却为何不问问我:若没了你,这江山于我,又有何意义?!
再不能忍受,抬手一指,向那旖旎河山:〃给朕发兵!〃
〃遵旨。〃旁人真心假意,只能如此应道。
只见令旗挥舞,顿时鼙鼓动地。喊杀声骤然腾起于皇城宫掖和帝都九门,从这最高处远远俯瞰下去,人潮像铅云一样朝那一片森白的世界席卷而来。
沉浸在夺宫喜悦中的四王叛军还未及庆祝,便被铺天盖地的人潮包围,惶然睁目,只见赤红的真龙王旗于晴空下猎猎飘扬,已得先帝遗命亲治江山的天子以毫不留情的金戈铁马,揭开了他亲政的序幕。
多像当年,千军万马中,他俩曾并肩携手,力挽狂澜。而如今,怀曦深吸了口那带有血腥的空气:澜啊,这是否算是我俩最后一次携手?我用战旗交相辉映你之素衣,可换得来最后一次魂梦相系?
邢山之上,皇帝的目光牢牢锁在不远处那另一带巍峨的山峦万寿山的方向,任下面战报频传,都无法转移他的视线。后人提及此章,无不衷心赞叹其镇定深沉,只有当时在场的寥寥几人能觉察到那无波的眼底深敛的沉痛。
反正都是好消息,伴驾的两个辅臣也就知趣的不去打扰凝望的皇帝,将战报一一揽下,随后发号施令。
郑风如却见张克化在接到份新报的时候神色一变,遂问何事。
张克化将他拉到一边,悄悄递给他:〃千秋县令顾梅生密报:千秋城内布满了炸药,四王欲作垂死挣扎。〃
〃难怪他非要把人都引到千秋城去动手,原来是早有埋伏。〃
〃郑大人怎么看?〃
郑风如亦抬头看他:〃张大人呢?〃
〃唉,只怕现在赶去也阻止不及啊。只可惜了那些在场的文武官员。。。。。。〃
〃只要有张大人这样的栋梁在,即使太傅逝世,百官俱丧,亦能重新再撑起个崭新朝廷吧?〃
张克化没料他竟如此尖锐,眸中寒光一闪:〃郑大人此言何意?〃
〃大人放心,风如其实也赞同大人的意见:这点区区小事,不用那么着急的禀告皇上。〃郑风如望着他,眸子清透,冷冷照见世间龌龊,依稀间竟又透露出当年那个无惧无畏的清流书生模样,〃只不过,功高震主亦是招祸之源,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大人还是不要锋芒太露的好。〃
〃。。。。。。你?!〃被他一通抢白,张克化哼了一声,见他将密报掖入了袖中,也就不再多言,心道今后总有算帐的机会。
郑风如捏着那袖口,蹙紧了眉,仿佛里面藏的乃是什么腌臜之物。也许是即将大仇得报,被阴霾遮蔽太久的眼终于肯睁开看一看这四周:这是怎样一群人?!怎样一个世道?!自己竟能与这些鬼域之辈同流合污如此之久?!小谢啊,为何你那么久也未曾捎来一梦?是否是因那般至纯至洁的你,已看不惯你这在泥淖里打滚的师兄?其实,连我自己也觉自己污浊不堪。。。。。。你放心吧,再等一刻,我就会亲来找你。到时,你怎样打我骂我,我都听凭。
想着想着,已自踱出去老远,正出神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见几人气喘吁吁的走来,他失声道:〃胡公公?〃
来的正是胡福,〃郑大人。。。。。。〃一面还礼,一面道,〃老奴可算逃出来了。。。。。。〃
他不由有点奇怪:〃公公不是跟我们一起出来的吗?怎现在才来?〃
〃老奴是回去拿了样东西乱军之中,可不能弄坏了皇上呢?〃说着,就让后面两个宫监抬了副卷轴上来。
〃这是。。。。。。?〃他上前。
〃太傅留下的哎,大人?!〃
胡福话音未落,郑风如已扯开了那缚卷的绳子,卷轴应声而落,一片壮丽河山铺展人眼前
那是整个天朝的疆域,整个天朝的风物山川,每一座城池,每一片山峦,每一条河流。。。。。。每一处都用浓淡相宜的笔墨精细的勾勒,每一笔都仿佛能看见那墨滴坠下,力透纸背,层层晕染开去,像是。。。。。。蜡炬成灰。
〃大人?大人?〃老内侍看见那年轻辅臣在展看卷轴的一瞬,僵若冰封,连唤数声都不作答,唯眼中隐隐有清光闪动。
万寿山下,灵驾已至。
万众举哀,百官长跪。
礼官请灵驾降轝,升龙輴诣献殿。执事官奉梓宫入,〃皇帝〃四拜。亲王自四王下陪拜。起,遣官祀告后土并万寿山,设迁奠礼,将梓宫奉入陵中安放。即刻,玄宫将掩。
石门之后,幽长墓道深不见底,直通往那沉沉幽冥,两旁莲盏浮动,如鬼火荧荧。
人间天上,就此一别。
玄宫前,他最后一次看着他的眼,相问:〃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皇陵前,广袖飘拂,他淡淡倦倦留下最后一笑:〃谁说我后悔?〃
从容举步,便往墓道内行去。
邢山之上,鼙鼓声渐弱,明亮的正红颜色正风卷残云一般越来越多的占据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但同时零星还是有火光不断升腾,你争我夺还在继续。
忽然又响起的金石之声惊起了呆立于画前的人,郑风如一震,随即跳了起来,道:〃快!快将这个呈给皇上!〃说着,便推着胡福等人一起掉头就往怀曦那头行去。
途中却被人拦住:〃郑大人?〃
〃张大人。。。。。。〃郑风如抬头迎向那刀锋般的目光,胸中也像有刀在割,仇恨和良知从未有像此时此刻这般撕扯着人心:小谢,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那浓墨重彩的一笔一划就像巨锤一样一下下击打着他心,击碎那冰冷的外壳,露出那颗被蒙蔽的本心,有什么,在悄然复苏:小谢啊,为何完成复仇夙愿的快感却敌不过那些简单纯粹如你一般的傻念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皇帝和这个国家失去那么好的一个人!
想着,就继续要往前走,〃郑风如!〃压低了的声音冷冷响在他耳畔。他挑眉睨视:〃看到这个还能无动于衷的,还算是个人吗?〃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一人叫好,〃他果然没看错你,郑大人!〃一人边说边走上山来,甲胄熠熠,正是紫金将军瞿濯英。
〃将军。。。。。。〃郑风如感觉张克化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陡然一紧,望向瞿濯英,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瞿濯英走上前来,瞥了那卷轴一眼,轻叹一声:〃一看就是那根木头画的。〃
闻言,郑风如再忍不住,甩开他人钳制,将袖中密报拿了出来:〃将军,快随我见驾。千秋城内有炸药!〃
〃王爷,这个皇帝是假的!我们被骗了!凤怀曦那小子现在正率兵夺回京城!〃
万寿山巅,四王冷眼睥睨着山下,听着属下回报,面无表情。
千秋城内,一片缟素,远望去,只见香烟升腾,经幡缥缈。
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是否就是这样的一片纯?
〃王爷!〃又有人来报,〃要不要封陵?〃
他终于动了动眉峰,却是问:〃凤怀曦他人呢?〃
〃在邢山上调度指挥。〃
邢山上?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离得这么远啊,他究竟是不忍,还是残忍?
这就是你为之献祭出一生的人吗?!
四王仰天长笑:〃凤怀曦,我等着看你怎样后悔!〃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采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是谁的声音穿过那劲风衰草,描述那南国瑰丽?
是谁的手指拂开那阴霾霰雪,指点那如画山川?
又是谁,将这毕生心血呕成这长丝,春蚕到死?
天子的热泪,大颗大颗的落入那巨幅卷轴之上,万里河山之内。
那是用怎样的心,怎样的智,又是怎样的力才描画成的图画?!
大到囊括四周诸国,小到边陲一个水井。向北,以无尽的雄心包括下整个北蛮,细致的画笔清清楚楚的勾勒出草原每一处地貌,每一个部落排布,详尽有如自家国土;往南,用无穷的智慧包容了边疆各族,致密的蝇头小楷一丝不苟的叙述着每一个湖泊、每一座高山,当中隐藏着怎样的奇风异俗;在西,雄浑的浓墨勾画出庞大帝国的脊梁;于东,深浅不一的墨色晕染出那无尽广阔的海洋。。。。。。
看着这样的图画,他怎么竟然会一直不明白他呢?
他心里的确是装着九州图画,可他也终只将这锦绣山川作为了图画,他跋涉万里,他风尘仆仆,他呕心沥血一辈子,只为了将这图画奉献于他心里的人他的眼都锁在了他身上,他的神都耗在了他身上,他的青春他的大好年华,他的心他的血都尽用在了他身上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连他的泪,都只落在了他身上。
他最好的年华,他整整一生。。。。。。
他还有什么意难平?为何还要意难平?!
怀曦紧抓着心脏上方的衣料,像要在那龙袍上抠出几个血洞。
〃给朕备马!〃片刻,他终于惊跳了起来,一阵风的就往山下奔去,〃调集所有能调集的兵马,跟朕去千秋城!〃
其余人只好也跟着他狂奔,唯瞿濯英还能有气力对答如流:〃臣遵旨。启禀皇上:三军早已集聚畿辅,只待皇上一声令下!〃
众人看到他从腰间拿出一晃的东西,都脱口而出:〃虎符?!〃想不到这丢失已久的东西竟落在他的手中。
怀曦却再无什么不明白的,立时喝道:〃把朕的节杖拿过来,还有笔墨!〃
不肯稍作停留,在军前一挥而就份诏书,连着节杖一并扔给了瞿濯英:〃随朕来!〃说着,怀曦就翻身上马,纵马扬鞭,飞驰而去。
文官终于喘着气跟来,郑风如边咳边问瞿濯英:〃千秋城。。。。。。咳咳,早埋下了炸药,都由机关控制着。。。。。。咳,顾梅生虽有图纸,那么多机关却也一时解不开啊。。。。。。〃
瞿濯英扶住他,忽凑到他耳边:〃你放心,我军中自有能人,解得开天下机关。〃
灵台一醒,他整个人像醍醐灌顶一般僵住,心房像要被什么绷裂。
只见紫金将军轻轻的笑了:〃你肯救我师弟,我也还你个师弟来。〃
莲灯朵朵,光亮澹澹,罔罔如逝水。
缓缓走入那长长的墓道,远远的,可以看见最纵深处点燃的长明灵灯。
每走一步,离那亮光越近,却觉离光明越远。
黑暗和阴冷如交织的藤蔓,铺就这一地光摇影曳,一步步牵引人至那此生的终点。
不是不疼痛。
若不疼,便不会想那长夜凄冷,曾经的青衣薄衫熬得了草原上的严冬,能否抵得了朝阳殿内的春寒;若不痛,便不会惦记那征途漫漫,尘封的匣中龙吟能于过往披荆斩棘,却还能否在将来依旧用剑光照亮那一片河山。
亦不是不怀念。
若不怀念,便不会有现在这般刻骨铭心的痛楚,这样熏神染骨的惦念
黑暗中,眸子里浮起万千光碎,无人知晓,亦不要人瞧见。沐沧澜轻轻的勾起了唇角,幽冥中绽开一朵莲台
我以为在走进这黑暗的时候,我就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现在,我不!
沉定的目光拂掠过盏盏莲灯,最后落于尽头的长明灯盏:我会像它们一样一直燃烧到最后一刻的。我愿以残留的全部生命化作这后土前祀的莲盏,不求他物,只祈你,一生平安
曦儿。。。。。。
〃陛下,四王乱党已逃入万寿山中,扬言若陛下攻城,则立时引爆炸药,玉石俱焚!〃
〃陛下,前军已在城外与叛军交战,城内叛军劫持了千秋令,正妄图关闭城门!〃
皇帝并不回答,只顾一路飞奔。终于到得千秋城下,巍巍群山环抱之中,一城独立,夏汛时节,城门之前护城河滔滔。两军正于城外激战,河面上浮尸无数,水上早已为浮上一层血红。
见天子亲临,王师不由士气大振,叛军更加节节败退,眼见城外的临时防线就要被突破,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