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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点,但忽然都变得好笑起来。这样委曲求全都肯,真是个傻瓜。
“乐悦,站在这里做什么。”
乐悦猛地掉转头,一脸的仓惶。“老师。”
林以诺看着他,伸手用指背敲他的额头,“快回房间换衣服,如果感冒了,明天的比赛。”
乐悦不等他说完,一下子撞进他怀里,用力把脸揉进他的肩窝。“老师,你出去太久了,我有点担心。”
林以诺心中一痛,揽住他的肩膀,再说不下去。
两个人在周围惊诧和猜测的视线中长久厮守在一起。
乐悦吸了吸鼻子,在他耳边直笑,“老师,你看起来比我还狼狈。”
林以诺低头审视自己,才发现雨水在衣服上留下大片的灰迹子,鞋子浸泡着雨水彻底走了样,情状与乐悦同样极为不堪。乐悦直起身,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笑出来。这一笑,又笑了长久。
一夜之间,天气已经转好,带着一点湿润和模糊的晴朗。
比赛的场地是一座偌大的工场。四面玻璃窗,穹顶镂空,临时搭建的舞台将背景戏剧性的布置成白得发亮的菱形,犹如一个宽广的电影银幕。天空的蔚蓝色全部嵌进窗玻璃,似乎是窗子本身的颜色,几片有凹边的云朵,毛茸茸的边缘为玫瑰色,固定成型,像玻璃上货真价实的彩绘图案。膨胀的光线堆积在云朵背后无力的呼吸,秀色慵懒。设计者对色彩坦率鲜明的喜爱一览无余。不必添加任何质次的装饰物,古典与后现代即将赤裸裸地相互揪斗。
17(上)
乐悦起得极早,林以诺迷糊中听到他在房间发出的细微声响,是摸索着调弦试琴的声音。林以诺朝里侧睡,醒了,但没动作。再过一会儿,乐悦在他背后轻轻掩上房门。他转过身,乐悦的白衬衣在门角倏忽不见。
居然预备独自去应付比赛。林以诺没忍拆穿。他起床洗漱换衣,又在楼下的露天咖啡店买一杯温吞的红茶,这才慢慢走去比赛场。
比赛的气氛远不如舞台布置精彩。参赛者都是年龄相仿的少年,一边调弦一边纷纷同对手寒喧,噪声此起彼落,十分沉闷。乐悦没跟人群打成一片,沉默的姿态疏离而奋力,似形成一种自控的气场。
林以诺微微扬起嘴角。
司仪正一一宣读大赛评委及赞助商的名字,并不断表达繁琐的谢意,评委们得体地在掌声中入评委席。
林以诺惯性地逐一扫过每一张脸,他的视线落在最后一名评委的面孔上,在该刹那,他整个人心惊肉跳。是她。那身复古的香槟色绸缎小西服令她更像照片中人。
他想过去阻止乐悦,但是来不及,按抽签的顺序乐悦头一个站上了舞台。顺利的站稳,鞠躬,尔后抬起头。
底下的观众都看出来,台上的少年一瞬间变得古怪,浑身僵硬,四肢未能动弹。林以诺远远看着。乐悦呆在原地,表情带着不可置信的诚实,这是他年少单纯还无法被理性处置的痛苦。他一定以为这是一场戏,布景剧情配合得天衣无缝。但惨烈的是,人物关系完全真实。
乐悦突然转身狂奔,仓促地逃离舞台,像崩溃的小动物一样。林以诺追出去。乐悦跑得飞快,白色瘦长的身影在刺眼的阳光里穿梭。终于,他跑到一家咖啡店的台阶边停下来。
林以诺也停下脚步看着他,觉得心脏被某种物质戳得钝痛。有太多事情,他无能为力。
他走近他,伸出手,用极温柔的语气,“过来。”
乐悦猛地后退一步,缩到角落,摸着自己汗湿的额角脸上忽然漾起笑意,“原来我妈妈没死,那我就不是孤儿了。”
林以诺说不出话。
乐悦微微蜷缩在台阶上坐下,林以诺默默站了一会儿,蹲下身体抱住他的头,把他揽进怀抱。
夜里两三点,乐悦醒了,一言不发起床摸索着穿衣。林以诺起身拉住他,“你在做什么。”
乐悦头也不抬,“准备早课,神父说不许迟到。”
林以诺用力拍他脸颊,乐悦没反应,又掉头看着窗外,“原来这么早啊,我还可以再睡一觉。”
林以诺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大声喝,“乐悦,听着,没有早课。以后都没有。”
乐悦从他怀里挣脱,不出声,坐在床沿呆呆看着他。
“又做噩梦。”
乐悦仍是不响。突然重又钻进他怀里,手臂环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胸口哭出了声。
17(下)
两个人几乎一夜未眠。
乐悦终于睡熟了,林以诺看着他睡觉的样子。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充满了警觉。为何连睡觉都会有这样深刻的防备。林以诺起身把房间的窗帘全部拉上,阻挡陡然射进来的阳光。
房间电话的显示灯在闪烁。林以诺颇有些困惑地接起,服务台解释有外线电话,然后,苏解语的声音传过来。“林老师,我必须再见你一次。就在上次的咖啡店等。”
电话咯嗒一声干脆的挂断了。
林以诺看见苏解语的时候,她坐在同那天一样的位置,以一身子夜黑的雪纺裙示人,姿势都不变。那种白天看来装腔作势的颜色被她打理得分外妥贴。她点了一根烟,看着他坐下,轻声微笑。
林以诺冷冷看着她,“有话请直说。”
她脸上的笑漾开了些,说,“林老师,你应该十分清楚那种三流比赛不是乐悦的出路。”她停顿一下,把手里的烟摁进烟缸,“我找人寻来了乐悦头一回比赛的现场录音,他有叫人吃惊的天分,所以我改变主意了,我决定把乐悦带在身边,我要他在三年内成为受人瞩目的小提琴家。”
在现实世界里总有这样一些近乎荒谬的事情发生。
林以诺看她一眼。开口就很坦白,“我以为你害怕见到他。”
苏解语全无动容,“我是他的亲生母亲,孩子在母亲身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兀自往下说,“林老师,你显然对乐悦同样抱有极高寄望,毕竟这世上没有人会免费对另一人交付感情,连亲人都做不到。可惜你并非通过正当法律途径收养乐悦,所以上了法庭你也无一点胜算。”
她说得对。面对这荒谬的世界,他又能做得了什么。
“你准备给乐悦一个家。”
“林老师很久没在外面世界走,说话恁地天真。乐悦只是做我的学生,他将会有一个很出色的新身份助他成功。关于乐悦的真实身份,我十分相信林老师的人格。”
她的态度就像一切商人做商业谈判一样,冷静诚恳,摊开来讲。林以诺始终不是她的对手。但他已经不觉得她有多可恨,这个女人抛出了一切,包括自己的血肉,只剩下具空空的壳子。
他有些悲哀地看着她,“有没有想过对乐悦造成的伤害。”
苏解语哈哈大笑,几乎没落下泪来,过一刻,说,“我倒是相信人要受些伤害才会更加专注,这对成长有益处。”
林以诺看着她,一直等她笑完。
“你说得对,乐悦应该跟你走。”林以诺说着站起身,手臂冷不防撞翻了桌上的杯子,玻璃杯摔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毫不容情将塞弗拉克的旋律切割成一条一条。
18
回去后,林以诺什么都没讲。他觉得在内部极深邃的地方,迸出一股无名的痛。他不清楚这种痛是什么,也不知道它要进逼到什么地步,只觉得它巨大无比,盘踞在他胸口,压在他心上,控制着他的皮肉,使得他什么话都讲不出。
乐悦是一定会成功的,林以诺十分确信自己的眼光。他也确信苏解语能帮乐悦,同时也能满足了他。而他,究竟是亲自到场或缺席根本无关紧要。消失,遗忘,死亡,告别,是生活里随时发生的事情。
想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寄望,就得看你肯付出什么代价来交换。
他们都不是天使。
乐悦一直闷声练着琴。
黄昏时分,外面又下起雨,圣…桑如水粉般的音调在雨天潮润的空气中进行,如同踏在苔藓上的脚步。
林以诺同他面对面坐着,耐心聆听。完全成人的方式。
之后他轻声问了一句,“练完了吗。”
乐悦点点头,把琴放下。
林以诺停顿片刻,说,“乐悦,你必须跟你母亲走。”
乐悦看着他,“如果我说不愿意跟她走,你会让我留下吗。”
林以诺一震。
乐悦接着往下说,“我知道你去见她了。对不起,老师,你出去的时候,我跟在了你后头。”
他竟然戳穿了他始终不愿意承认的真相,他令他无所遁形。
林以诺神情寥落地看住他。这个少年,正在以他预料之外的力量冷静同他对恃。他不禁微微笑起来,“这样最好。”
乐悦突然上前一步,伸出双臂箍住他的身体,“老师。”他低声唤他。“你答应过我,一定不会丢下我的。”
林以诺只觉得心中酸涩难挡,一时出不了声。连他自己也未曾清楚乐悦带给他的映照,所以,他放弃乐悦是残忍还是仁慈,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过了长久的时间,他作出回答,“世上没有堪称永远的事。”
乐悦松开手,紧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要推翻自己说过的话。”
乐悦的语气已十分平静,完全实事求是。原来他真正精灵,清醒,因为他从来无宠可恃,自然就早熟沧桑。
林以诺沉默。他发现自己这一刻丧失了表达的能力,面对离别不会挽留,也无力解释。他下意识把乐悦揽入怀中。若此刻反悔,应该还是来得及。不,也许就此放手才好。
只听得乐悦在他耳边说,“老师,我想再去看一次街头表演。”
他说完,离开他怀抱,把琴装进琴盒。整个过程一点表情也没有。
两个人冒雨街头,走的是同一条街道。途中再无一言半语。
同样的街口。虽然下雨,看表演的人依旧很多,年轻的大孩子们挤在一起嬉闹欢唱,都淋湿了,头发上脸上全是雨水。
乐悦取出琴,边调弦边朝人群中间走。周遭的烟草,嘈杂,喧闹,都与他没关系,所有想听或不听的人亦没有关系,他走到正中间,停住,闭上眼睛拉动琴弓。琴弦震颤发出的声音,像雷电袭击过夏日田野后,残留下来的低沉余音,如漩涡似的打转,尔后在空气里轮回不已,脆硬的断片,躁动的阴影,丑态百出的形状,营营扰扰,狂乱浮凸。
琴音过疾过盛,却不胜其哀。
年少的他,就是这样执意,宁肯相信自己内心制造的幻觉。
林以诺转过身,慢慢走去了街口的另一边。
19
苏解语带走乐悦的那日,林以诺并未到场作见证。他安慰自己,一开始总是不习惯的,会这样失魂的等,也会间歇性的抽痛,等后来便好了,等习惯了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如瘫痪病的突然发作,一开始把人击垮,但是渐渐地,肌肉又会恢复弹性和生命力。
周末下午,仍然下雨,一样黯淡的天色。林以诺在闹市区闲逛,看着数千名以上的人在他眼前出现,又消失,如此竭尽所能消磨时间。他在一间唱片店门口停下脚步。推门进去,一眼望见干净宽广的店堂和摆放各处的蓬勃的绿色植物。
一位满头银发的长者过来招呼他。两人面面相觑,都愣了一下,便相视而笑。
“林以诺。”
“Cavanagh。”这位曾经慷慨让琴的街头音乐家热情地拥抱住他。
Cavanagh把林以诺带到店堂后面的小工作室,端出下午茶。本以为是乏味的红茶或咖啡,不想竟是用皮埃?浮尔卡的银器皿装的热巧克力,配苹果起司薄饼。
Cavanagh笑着拍他的手,“我们的天才少年呢。”
林以诺只是微笑。太多事情,太多缘由,从何说起。
Cavanagh便不再追问。
两人聊起无关痛痒的话题,气氛很愉快。外面雨下大了,潮湿的夜色里渐渐灯火密实,闪烁出微光。
“喜欢这间店吗。”Cavanagh说。
林以诺如实回答,“它是我最愿意停留的地方。”
“我一直在等一个真正喜欢它的人。” Cavanagh停顿一下,说,“或许你愿意收留它。”
林以诺无限惊愕,半晌没作声。
“别担心,它的运作十分可靠。”
林以诺仍是不置信,“为何特别赠予我。”
这名长者呵呵地笑起来,“顺其自然而已,如果不是你就会是他人。总会有一个合适的时间出现一个合适的人。”
这亦是世间真理。
林以诺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得到一份合适的馈赠。他是真正挚爱它。它是华丽局促的建筑群中惟一对目的和结局无所求的一片空间。而且,它成全了他留在此地的最佳借口。
过去两年,林以诺越来越多的在媒体上得到乐悦的消息。苏解语是地道商人,牢牢掌握了与现实世界搏斗的基本原则,轻易令一名新手迅猛发展,突显他的天分。
音乐频道重复播放着乐悦的专访。乐悦比以前更显得瘦削,说话简洁利落,眼神淡定坚决,绝对不再是那个彷徨无助躲进林以诺怀抱寻求安全感的落魄少年。
林以诺再看一眼电视里那张熟悉的面孔,不自觉扬起嘴角。乐悦不负众望,他成为了有着灼灼光芒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