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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它。”
乐悦困惑地接过。
“你用这把琴把帕格尼尼24首随想曲从头至尾来一遍。”
乐悦大表意外,“用这把琴。”
“如果你真的名副其实,再烂的乐器也左右不了你的技术。”
乐悦被一言击中,不作一声,赌气式的举起琴。
林以诺站在窗边,背对他听他演奏。
小提琴的音质因负载太多前世今生而有些许失真,音符之间血肉模糊的,纠缠不清。
乐悦一边拉动琴弓一边低低地咒骂了一句。涣散的音色愈来愈粗野,仿佛是把骨头敲碎了展示骨髓的纹路,赤裸裸的冷漠,不带丝毫感情。他通过他的琴弦面对分裂后的自己,那个自己没有付出感情的能力。
林以诺恻然。
“够了,乐悦,停下来吧。”
乐悦根本不予理会,兀自闭起眼睛在指板上作出一些技巧性极强的发展,以狂热的连续震音摩擦琴弦。琴弦终究承受不住负担的重量,猛地崩断。砰地一声惊天动地,琴弦残余的松香四散周围倏倏掉落,十分仓惶。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仿佛透过对方同自己对恃。
天色即将发亮。
乐悦转过头,看着窗外。黯然说,“在这个圈子里,所有利用和被利用或者彼此利用的关系都是很合理的。发自肺腑的感情在我世界里从来没存在过,我被逼着学会了以利益作为视物的标准。所以我忘记如何表达感情。老师,其实我极端厌恶这种利益关系,它随时随地可以背叛,欺骗,出尔反尔。老师,到底应该怎么做。”
23
乐悦说完把头低下,独自发笑。这笑中不知隐藏了多少生命真相的艰辛。
林以诺走近些,看着他,“乐悦,你现在还喜欢小提琴吗。”
乐悦抬头看他,“是。我永远不会放弃它。”
“那么,你首先要继续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下去。”林以诺伸手帮他整理揉皱的外套,“回去吧。上午还有新闻发布会,你不可迟到。”
要维持梦想就必须先保证生存。乐悦无奈地笑了笑。
乐悦走后,林以诺拿起那把老旧的小提琴。耐心为它换上新的钢丝弦,再逐一调试,状态异常清醒。他还记得这把琴的手感和如同笨嘴拙舌的孩童般粗糙的质料。琴弦上流转出来的老调是他们曾经共存和共享的时光。乐悦也许不自觉,其实他也是记得的,只是他不肯妥协而盲目追寻所缺失的爱及安全,并因对抗而执拗,暂时封闭了与它妥当相处的方式。
乐悦如愿以偿,站上最高舞台演奏他的帕格尼尼。
音乐会当天,林以诺收到乐悦差专人送来的贵宾席的票子。晚上,他在唱机里放入一张巴托克协奏曲的CD,边听边看着挂钟的时针向八字移动。他套上礼服,系好领结,出门。
进了音乐厅,他直接走到正厅的贵宾休息区。苏解语正端坐着与一位知名经纪人埋头讨论,因聚精会神,对四周围环境不闻不问。
林以诺朝她走过去。轻声打断他们的对话。
苏解语抬头望向他,优雅地站起身,“林老师。”她温柔地笑,“不知我能为你做什么。”
“关于乐悦的事情,想跟你聊一聊。”
苏解语用眼神示退旁人。“林老师,我们不妨去喝杯东西。”
苏解语把他带到音乐厅一间私人休息室,这样幽静的地方最适合摊牌。
“林老师,请说。”
“乐悦必须重新走回正轨,我决定让他跟我一起生活。”
苏解语一怔,说,“林老师,我并未觉得乐悦误入歧途,而且你并非社会义工,无资格多管他人家事。”
林以诺冷静地说,“你好像没有明白,乐悦的主权早不在你我手里。他情愿天天跑去我那里睡沙发,也不想回你给他的所谓的家。你已经失去胜算。”
苏解语凝视他,隔一会儿才说,“乐悦刚刚成功,我不能让你毁掉他。”
林以诺同情地看着她,“你根本从来都不理解,作为一名小提琴手,怎样才是真正的成功。”
音乐会结束了。林以诺回到家,乐悦比他先到,蜷缩在沙发上睡熟,帕格尼尼的曲谱被他扔落一地。林以诺凑近摇了摇他,乐悦不肯醒,转过身去背对他继续睡。林以诺收回手,弯下身收拾他扔在地上凌乱翻飞的谱子。
乐悦突然在背后抱住他。
林以诺一声不响。
两人似心有灵犀,一点阻隔也无。
第二天,媒体对帕格尼尼专场音乐会的恶评铺天盖地。他们批判其面貌诡秘莫辨,滋味寡淡平乏,看不见灵魂交锋。仿佛统一口径,齐齐忠言逆耳。
刻薄的言论像一场瘟疫,欲把乐悦杀个片甲不留。
***
乐悦只管缩起来闷头睡觉,不问世事,琴也不练。
林以诺对他不闻不问,全心布置房间格局。当时把乐悦带回家,同今日情况何其相仿,样样都得重新置办。一切还历历在目呢。
他听到乐悦在背后低声说,“老师,这几天你没跟我说一句话。”语气三分嗔怪,又有一分撒娇。
林以诺轻叹一口气,对着他,乐悦练惯了这套恃宠生娇的把戏,无往不利。
林以诺转过身看他,“你迟迟不练琴,准备拿什么与巴黎管弦乐团合作。”
“早有人通知我乐团另有安排,我跟他们的合作正式取消。”
林以诺凝视他半晌,“有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
“没这需要,反正没打算再应付他们,不必知己知彼。而且,我近一个月的排演全部取消了。练不练琴都一样。”
林以诺看住他,“乐悦,别做这样幼稚的事,你练琴的目的不该为任何人,为了别人去努力很可笑。”
乐悦立刻沉默下来。
他们一整天都没有再说话。
没过几天,乐悦再度热热闹闹成为媒体话题。
娱乐版新闻一向滑稽,最不缺乏分合的点缀,林以诺从不关心,但今日,主角之一竟是乐悦。
城内知名娱乐刊物均以此打头条,粗体黑字,赫然登着,青年小提琴家XX与当红男艺人关系暧昧,该艺人曾坦言性向,声称只爱同性,疑似这名小提琴家是其新欢。旁边登载二人双双伫立在酒店大堂亲密交谈的照片作为铁证。
那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孩子,金发,五官清秀,浑身上下透着自信,自信得令人震惊。
林以诺气急,叱问,“这是怎么回事。”
乐悦懒洋洋躺着,答,“他也是我妈失散多年的儿子。长得很英俊,是吧。”
“你胡说什么。”林以诺大声喝。
“我妈安排我同他见面商谈电影配乐的事情,就这么简单。”乐悦冷笑,“媒体不关注我,不再追着我访问拍照,我做不成特权分子,她的打击比我大。”
林以诺怔住,不敢相信,有人的情操能孤寡到像苏解语这般境界。
“她人在哪里。”
乐悦笑着说了个地址。
林以诺摔门出去。
他不顾保安阻拦,猛地推开门走进苏解语的私人会所。她正躲在一处角落抽烟,看见他,腾地起身,用死力摁熄烟蒂,跟碰到天下最大的煞星似的。
这分明是一个伤足心的女人,几近万劫不复,再不能用常理推测她的所作所为。
林以诺缓缓镇定下来,突然什么都不想跟她讲。
她本来已经开开心心做着人上人,是他令她重拾旧恨。等她忘记自己所受的创伤,怕是要白发萧萧才可以。
他不想再折磨她。
24
苏解语却已对他恨极,嘶声指控,“你顺利得回了你要得的,还想怎样。”
林以诺看着她,脸色反而平和了,“你身份尊贵,别再做这样失态的事。”语气很温柔,像是在劝导一个迷途的孩子。
苏解语听不进去,双眼狠狠瞪着他。她想借尸还魂,眼前这人何其可憎,偏不允许她如愿。僵持了一会儿,她放软声音,“我承认我做错了,你让乐悦回来,我供他去英国念大师班,他大可继续做天才小提琴家。”
“这两年多他净当你的附属品,是进是退全凭你一句话。但从今天起,他会做回自己,再不受任何人摆布。”
“我是真的想为他好,真的想帮他。”她用手蒙住脸,声音彻底软弱下去。
“那就放过他。也放自己一码。”
苏解语怔怔地看着他,面色灰败。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交锋。
林以诺走出会所,便回了家。乐悦不在,家里空落落的。林以诺在房间里来回游走,累了,才坐回沙发上等。
直到半夜,林以诺听见开门声。跟着,乐悦跌跌撞撞进来,显然有酒精在他血液里作祟,意态熏然,醉生梦死。
林以诺猛力站起来,只觉得心脏底部的血像潮水一般直冲到脸上,令他无法自制。他揪起他,一只手拖着他进浴室,另一只手打开水笼头,在浴缸里放满冷水,一把将他的头摁进水里。
乐悦因缺氧盲目挣扎,林以诺摁住他,看着水里的气泡咕咕上窜,慢慢恢复理智。他终于收回手,乐悦一下子脱力倒在他怀里,手脚冰凉,身体蜷缩得像受伤的兽类。
“老师。”他低声喃喃。
林以诺没出声,替他脱去浸湿的衣服,重新换上热水,开始帮他洗澡。
乐悦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过了良久,林以诺拍他的脸,想唤他醒来。乐悦仍然闭着眼睛,却突然开口说,“老师,你的右手怎么伤的。”
林以诺胸口猛地一阵痛。
“是别人害你伤的吗。”乐悦追问。
林以诺很镇静地回答,“跟别人无关,是我自己伤的。”
“可是你的手明明伤得不重。老师,我想知道你如何演奏帕格尼尼。”
“够了,少在我面前装疯,你还没资格叫我交代历史。”
林以诺抽出手,转头要走,乐悦拉住他。
乐悦仰着头同他对视。“老师,我想从头开始。会不会太晚。”
林以诺维持原有的姿势看着他,嘴角渐渐露出笑意。“当然不会,哪怕再隔两年,你仍有足够资本重新来过。”
林以诺清早醒过来,乐悦已经起床了,手里端着刚做好的早餐,微温的一点阳光照在他脸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清澈愉快。
吃完早餐,他们从巴洛克时期开始。两人各拿着巴赫小提琴奏鸣曲的曲谱作分析。
“他的作品通常精雕细刻,但别被他的描述技能所迷惑,多去关注他对于和谐形式的敏感态度,演奏时最愚蠢的做法是单纯卖弄手指技巧。”
“知道。”
“还有,特别注意一下它的和声和对位线条,尽量平衡结构。”
“知道。巴赫就是喜欢卖弄聪明。一件独奏乐器上还发展多声部,粗看还以为结构有矛盾,实际上无丝毫破绽,简直奇特。”乐悦蹙起眉头,把铺子翻得哗哗响。
林以诺忍不住笑。
这是近日来两人最愉快的一次对白。整整一天,两人都在讨论各个著名作曲家,几乎废寝忘食。
25
进入夏天的音乐季反倒成为乐悦的休眠期。他推掉了所有演出机会,关上窗子,拉严窗帘,不问时日,每天惟一不变的事情就是练琴。没受过宠爱的人特别能吃苦,永不信邪,因为自幼被现实要求化伤痛为力量,于是早早习惯了与环境赤身搏斗。
每个欲走进唱片店的人,一推开门,必然先听到小提琴纵横交错的旋律痕迹,但没人会想到这日夜困顿在唱片店后头房间里的琴声,曾受万众追捧。那些一度繁华隆重的幻象被识破后霎时间灰飞烟灭。
夏季过去一半。晚上,吃过晚餐,乐悦一边听自己演奏的西贝柳斯协奏曲的录音,一边拿着笔在谱子上作标记。林以诺则为新上架的唱片写推荐。过程中不时侧转头留意旁边。一旁的乐悦整晚心不在焉,手里的笔经常悬停在空中,似有重重心事。
隔不久,乐悦起身去煮咖啡。林以诺听见厨房里传出咖啡机咕噜咕噜滚水的声音。乐悦把咖啡端出来放一杯在他手边,然后说,“老师,我打算去一趟意大利。今年的夏季音乐会有阿卡尔多专场。难得有机会听他的现场演奏。”说完笑笑地看着他,表情丝毫不见异样。
林以诺迟疑了一会儿,问,“打算去几天。”
“一个星期。”乐悦稍后冲他眨眨眼,补充一句,“老师,你要孤家寡人过一个星期了。”
林以诺当这种隐秘的亲昵语气是纯粹调侃,没予搭理。不过,到底哪天起,乐悦顺其自然从他生活里夺取了大部分内容,他们是日夜厮守,触手可及的。多奇异的感情关系。而现在,乐悦要离开他一个星期。
他几日没有睡好。
乐悦去了近一个月,还没有回来。不留一点线索给他,仿佛失了踪。
林以诺开始紧张焦灼。清早,手心被唱片架的棱角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其实那里早已有缺损,他平时都十分小心避开了。血流得很多,居然一滴接一滴地落下来,痛倒不觉得怎么痛。他迅速找一条毛巾勒紧手腕,再用清水冲掉血,包住伤口,脑子逐渐清楚起来。他打电话订好往意大利的机票,拿出旅行包收拾简单的行装,即刻出发。
阿尔卡多的专场音乐会设在佛罗伦萨。统共十场音乐会,却无一人见过一位名叫乐悦的青年小提琴家。
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