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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在夜色中的小长生客栈,寂寥一片宁静。
走廊上燃着的灯芯偶尔发出了油花炸开的噼啪声音。自文翰去打铁铺习武后,客栈又冷清了不少,
文姝去打铁铺瞧过几次,文翰没了在客栈里时干净整洁的打扮。他头上绑着条糙布,整日赤着膊,在铁铺里进出,帮忙搬运着泥炭和铁料,没有了客栈少东家的模样。
只是他在打铁铺中汗流浃背后,和铁家父子俩畅怀大笑的情形,却让文姝几次热了眼眶。大哥活着时,他一直是她的保护伞,这一世,她不能再失去他。
让他暂时离开客栈那个是非地,是她想出来的唯一可行的权宜之计。
虽是累了些,若是他能学会武技,正应了天之降大任,必先劳身损神。
想到这些,文姝也就释然了,她并非是想要改变周边人的命运,她只是想引着他们走上一条更适合他们的路,如此做,应该是不会出错的。
抛开了脑中的杂念,文姝像前几日那样,开始凝神,查“看”起客栈的情形来。
每每她深夜从仙府里出来,都会侧耳倾听整个客栈的动静。
早前在菩提仙府中,从天而降又似无所不在,将玉蝻子震慑地一动不动的气势,就是精神力。
世上有灵者,兼有精与神。精者,神、仙、人修者称为灵,妖、魔、鬼、怪者称为煞。
有精方有神,神之所在,既可形成无形无态的各种势。
文姝在老道的残书里,刚读到过精神力时,书中直说精神力就如一把无形的刀刃,可损人肉体,更可损人魂魄。精神力又是念诀使咒的前提。精神力强者,驱动法术的时间更短,甚至是打坐恢复灵气的速度也是快过精神力差的人。
她当时还不以为然,可在她两次三番遇到精神力后,一次是五锁阵时,金衣人的逼退,另一次就是今日。
可怕的精神力。妖猴的灵力被锁,可精神力却是存在了万年之久,异常强横,若不是它收起了九成九的力,玉蝻子和文姝在顷刻间,就会被碾压成仙府里的尘埃。
在意识到了精神力的重要后,文姝才开始有意识地锻炼精神力,妖猴所传授的伏灵术,一定程度上也能强化精神力。
体内的灵根由细到粗,她能听到的动静也日渐增多,从最初的隔壁的兄长空房,再到楼下伙计们的辗转翻身,就在昨晚,她凝神静息后,脑海中隐约出现了一片迷糊的景象。
而经过了今晚再体验过一次精神威压的奇妙处后,文姝的精神力犹如一只顿悟开窍的盲眼触角,模糊朦胧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
墙壁消失了,层层泥瓦土砖化为虚无,小长生客栈在文姝的脑海中,展成了个平展开的面。平面的界线以客栈内部为止。这应该是她现阶段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了。
夜尚深,客栈里的两名伙计在塌上悍然入睡着,伙计王贵留着哈喇子,咿呀着,“春桃,别走啊,等我攒够了钱,买下了小长生客栈,就让刘厨娘那恶婆娘伺候你。”
刘厨娘的房里有声响,那是。。。
嘭嘭嘭,细而密集的响声。在清晨的稀冷空气中,听得分外清楚,那是文姝以前绝无法察觉的声响。
文姝所有的神识都像是一道道溪流般涌向了刘厨娘的房间。
一只如符黄色的鸢鸟越过窗沿,飞进了刘音的房内,发出嘭嘭嘭的扇翅声。
那只纸鸢和夜氏的那只传音鹤有异曲同工之用,只是看着又更精致些,体表遍布的符文也更密集,鹤行短路,鸢行长途,符鸢是用来做长途飞行之用。
名为符鸢,却可以是任何形状,可为蝴蝶,可谓禽鸟,有修为高的符箓师,甚至能将符鸢制成蚊蝇大小。栩栩如生的符鸢,隐蔽性更高,更难被人发现。
符鸢的安全性比传音鹤要高很多,而且耐用性也更好些。
放出符鸢的人,可以在符鸢上设下禁制,符鸢在非遇到指定接收人时,就算被人发现了,除非修为远高于设禁制之人,否则仅靠蛮力破除符鸢上的禁制,符鸢会自动损毁,连带着讯息也一并销毁了。
如此的清晨,是什么人会给刘厨娘传音。
刘厨娘翻身坐了起来,她对那符鸢似已经很熟悉了,恭敬行了个礼后,“主母。”
文姝神识微散开,这只符鸢竟是岳家的大夫人传来的。只是岳家来信,历来是先交由娘亲处,为何此次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刘厨娘的房中。
“刘音,”符鸢开口吐出了人言。
片刻之后,刘厨娘欣喜若狂,对着符鸢叩了几个响头,再恭敬地将符鸢收好。
文姝目无表情地听完了那番传话,收回了精神力后,她坐在了床前,凝视着窗外的漆黑黎明。
本家已经要开始行动了,那个男人当真狠心,丝毫没有顾念骨肉亲情。娘亲凶多吉少,她绝不容许娘亲再一次在她面前死于非命,上一辈子,她就是输在了“后下手遭殃”这一层理上,这一次,她绝不重蹈覆辙。
以文姝今时今日的精神力,刘厨娘本该是能提防她的精神力试探,只是刘厨娘一直都以为夜家的娘仨都是废物,从未在这一方面做过提防。
而在文姝收回了精神力后陷入了沉思中。她初次尝试中用精神力探查整个客栈的情形,却独独漏了一处。
夜氏房中,一枚“隔绝法阵”在潺潺转动,隔绝开了文姝的那阵精神试探。
夜氏眉间的几缕细褶显得分外刺目,喃喃自语着:“莫不是我糊涂了,刚才怎么会有一道精神力试探扫过。难道是,族里的人终于找上门了。”
夜氏心慌着,从贴身的怀里拿出了个匣子,匣面雕着个残旧的鼎形木纹。
嘭嘭嘭,又是一阵拍翅声,焰色的蝴蝶飞进了屋内,夜氏面色剧变,起身推开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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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连环计
“两位仙师是要打尖还是用饭?”午后,流光和蓝飞进了小长生客栈,才刚坐定,就听了声涩生的询问。乍听了声音,蓝飞觉得有几分耳熟,再看询话的客栈“小二”,是名眼带局促地站在桌角的十余岁女童,双丫圆髻,一身的窄袖灰麻短襦,面容还算姣好,浓眉大眼,看上去倒是清爽。
只是如此面貌,在蓝飞流光等寡欲修真之人眼底,日后若是在异地遇上了,亦是不会留下什么印象。
“换了女伙计?你为何会认得我俩?”流光狐疑着打量着女伙计,看她的神态举止,也不像是常与人打交道的,又怎能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这几日流光两人已经是三番两次地进出这间客栈,店小人稀,为了不引人耳目,两人每次都会换去衣物。在旁伺候着的女伙计既不是早几日接待的跑堂,更不该认得出他们。
“记起来了,你是黎火节那晚的。。。那一晚还真是多谢姑娘了,”蓝飞咧嘴笑了起来,边说着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外乎他记得她的声音,黎火节那晚,掉了的玄龙火符,在黑暗中,不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帮忙递送过来的嘛。
“仙师还记得,小女那一晚有幸目睹了仙师的风貌,所以有些印象,”女童红着脸,嘴角漾出了个浅浅的笑涡,本是无华的脸上,多了几分光彩。
刘厨娘从里间探出了头来,“岳文姝,你死哪去了。菜没洗米没淘锅也是冷的,真想累死老娘不成,造孽啊,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夜家的。”今早一早起来,夜氏就不在房里,过了午后,也不见人影,不知去了何处。
客栈里少了埋头苦干的岳文翰,等同于少了双份的人力,采办米肉和劈柴的活就落到了店中的两名伙计的身上,文姝到了大厅充当伙计跑堂,也已经是分身乏术。
女童的笑脸僵住,颊上的恼红直延伸到了脖颈间,委屈地低下了头,眼里隐约噙着泪花,瑟缩着不敢回嘴反驳:“两位仙师稍坐片刻,小女去去就回。”
“恶妇,当真欺人太甚。师兄,你还迟疑什么,她定然就是那日阴了我们的蓑衣人。早下手为强,师父已经发了好几次符鸢,催着我们回门派了,”蓝飞十五六岁,正值少年浮躁的年龄。这名女童分明是对他很有些好感,那日又替他解了围,如此的情谊,不免让蓝飞轻飘了几分,生出了几分抱不平的男儿气概来。
见了刘厨娘如此的横样,算上早阵子受了刘厨娘的暗亏,早就拳头发痒想着要教训对方,只是流光师兄谨慎,在不知刘厨娘的深浅前,要真凭实据确认了刘厨娘就是那天的蓑衣人,才肯下手。
师兄弟俩变了好几次装束,来了客栈饮茶吃饭,间间断断地听了些不少关于刘厨娘的消息。
邻里都说刘厨娘是个欺善怕恶的主,仗着一身气力和隋云岳家的名号,算得上是客栈的一霸。平日占了客栈东家的便宜不算,镇上不少镇民都吃过她的亏。
“且再看看,”流光的阅历比起常年在门派中埋头种植的蓝飞,岂止高上一筹。那日的蓑衣人性子内敛,在他面前藏拙了大半日,直到最后关头才顺势出手。小长生客栈里的刘厨娘,性情跋扈张扬,那名蓑衣人却是小心谨慎,一前一后,差别未免太过明显。
既能除了刘厨娘,又能帮那名女童一家,如此两全其美的事,蓝飞不知道师兄还要再耽搁到何时,蓝飞心中不快,闷闷喝着茶。
过了片刻,那名神情委顿的女童又偷溜了出来,手中多了碟点心,小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涩和惶恐。
“失礼了,厨房里一时忙不过来,两位仙师先吃些粟黄糕填下肚,”粟米黄是一种中等人家吃的糕点,是将新收的粟米舂皮后,将一倍清水,将粟煮糯,再加入蜂蜜和些石膏水均匀上锅蒸煮,待其出锅后再用梅花模子扣住,摆放在瓷盘中,很是精致。
流光两人来回小长生客栈也已经是好几次了,可没见过店中还有这种只有中上等人家才吃的糕点。女童神色局促,又催着两人快吃,时不时看向了厨房,只怕这几块糕点并非真是客栈里供应的,没准还是女童偷拿了刘厨娘个人的吃食。
流光对寻常人使用的食物并没有过多的好感,倒是蓝飞为了不让女童的一番“心意”白费了,冒着体内杂质增多的风险,拿起了一块,入口吃了一块。才是一口,蓝飞就放下了糕点,面露疑色。
女童又去忙了,蓝飞沉着脸,“师兄,不用再等了,糕点里有灵粟浆。”
“确定了?”流光也拿起了块糕点,用力捏碎了,嗅了嗅,一股浓郁的粟米的清香扑鼻而来。
“后天巅峰的武者,反复舂捣,也能制出灵粟浆。”蓝飞皱起了眉来。
“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这几块糕是刘厨娘做的,兴许是客栈里的其他人。。。”流光还带了几分疑虑,他们查找了那么多天,都没有找出什么线索,今日线索倒是自动送上门了,未免太过凑巧了些。
厨房里一阵锅碗瓢盆和女童的哭声,“死丫头,你是不是偷了我的糕点,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蓝飞拍桌站了起来,就要冲进厨房里,“师弟,不要冲动,切不可打草惊蛇,”流光拉住了蓝飞,“今晚再来。”
厨房里,文姝往锅里添加着热水,热腾腾地雾气将她的双眼蒸得通红,由着刘厨娘在那里谩骂着,眼中带过一阵异样的神采。
想来,外面的两名落叶门的道士已经吃了那份加了料的粟米糕了。
如今的刘厨娘,对于她而言,只是只纸老虎。文姝料准了她不敢再动手了,她可是要好好地带着兄妹俩回隋云,做她功成身退的岳家走狗。
正如符鸢带来的消息,自己几日可是要待会隋云做他人的妾侍的。
那几块粟米糕确实是刘厨娘解馋用的,只是里面的灵粟浆却是半路加进去的。
外出结账时,文姝还红着眼,那名单纯地过了头的小道士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文姝脸上多了抹笑意:“今晚,可是有好戏看了。”
53绵里针
黄昏打烊前,小长生客栈里来了名不速之客。
“王大叔?”作揖进门,背着个大包袱不就是早七八天离开徽镇的王大游商么。
“小姐儿瞅瞅,客栈里可还有空房,给留上一间。不敢巧,老夫怕是还要在镇上再耽搁几日,”王抱石风尘仆仆,先讨了口茶喝。
黎火节已经过去了数月,徽镇这样的偏僻小镇,也不见几个客人。加上文姝惦念着今晚的“大事”,有了几名散客上门,都被她以客满为由拒绝了。好在今日夜氏迟迟未归,也无人和她计较这些事。
王抱石也是时运不济,换做以前,他此时早就该在睿国甚至是临近戎国了。
作为游商,王抱石习惯了独来独往,他那样的身份,带得又都是些稀罕的物品,独来独往安全也更方便些。这一次离开徽镇也不例外,离开徽镇,需先走十里的平路,再翻过一座名为崎丘的丘陵。
崎丘虽是带了崎字,却也只是座山高不过三百余米矮子山。
翻过山丘并不难,难得是过了崎丘后,又有片金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