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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不以兴致正浓地拍起了笔,面对著粉墙,捉摸了半天,却始终无法落笔,金蒲孤忍不住摧促道:“老耿!你是怎么了?”
耿不取皱盾头道:“这幅图画我简直想不出它有什么合意,叫我怎么著笔呢?”
金蒲孤微怔道:“哦!那你不妨说出来给我听听,我帮你想想看!”
耿不取又等了一下,才万分不情愿地道:“小子!你是真的看不见?”
金蒲孤著急道:“我要是看得见,就自己动脑筋了,何必还要麻烦你说一遍!”
耿不取这才道:
“其实这幅图意很简单,一个小和尚牵著一条老牛,在月夜归寺!充其量只能题上一个月夜归牧图,难道刘素客只叫我写上这几个字就行了?”
金蒲孤摇头道:
“刘素客在这四幅图中都有著深刻的含意,自然不会如此简单,我们再想想看!”
壁后突然传出一阵轻蔑的笑声道:
“这是一幅最简单的图,耿老先生不必钻牛角尖,往深奥处想,对图上的小和尚与牛多看两眼就明白了!”
发声处好像距离很近,却又好像很远,总之神秘得令人无法捉摸,金蒲孤与耿不取都知道这是刘素客在故作神秘,也懒得去追索他究竟身在何处,只是努力去思索那图中的意思。
金蒲孤苦于看不见,只好问道:“老耿!那小和尚与牛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耿不取想了片刻,突然把笔交在金蒲孤手中,愤然地道:
“刘素客!你对老夫如此轻视侮辱,我并不放在心上,而且我也承认比不上那小伙子,只是你干万记住别落到我手中,哪时就有你好受的!”
壁后传来一阵大笑,然后再以不屑的口气道:
“姓耿的!在我这万象别府中,像你这种庸才车载斗量,刘某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你要想报复我大概很不容易!”
耿不取红著脸愤愤地道: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干虑,总有一得,也许你失策之处,正好是我得手之时,那时你就神气不起来了!”
壁后的笑声停了下去,慢慢地传出一声叹息,然后是刘素客的声音道:
“耿老!冲著你这句话,刘某对你的看法要重作估价,刚才的失礼处,刘某愿致无上歉意……”
耿不取哼了一声,脸上犹是悻悻不平之状。
金蒲孤不禁奇道:“老耿!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耿不取怒声道:“那图上的小和尚是你,老牛画的是我!”
金蒲孤不解道:“这算什么呢?”
耿不取怒声道:
“这是说我处处叫你牵著鼻子走,月下一僧,是说光头跟着月亮,处处都沾你的光!”
金蒲孤也微微变色道:“这太过份,老耿!你……”
耿不取轻轻一叹道:
“你别说了,我一点都不为了这个生气,因为这本是事实,而且我很高兴,刘素客画了这幅图来侮辱我,完全暴露了他的弱点,一个尖酸刻薄的人,胸中必然无法容物,他懂得再多,也不会成大器的,以智力而论,我是认输了,可是我相信你一定能胜过他,因为你那浑厚博大,浩瀚无际的胸襟,是他永远赶不上的!”
壁后的刘素客又是一叹道:
“谨拜嘉言,刘某当永矢不忘,今后有机会尚望耿老多赐教诲!”
耿不取冷笑一声道:
“你放心好了,只要见到你的面,我可以一口气骂你个三天没完了!”
刘素客变为恭声道:
“刘某活到这么大,所欠者即为耻老这种一针见血的痛骂,今后倒要多多请教!”
耿不取轻轻一叹,却不再跟他说话,转向金蒲孤正色道:
“刘素客认为我不够资格解他的画,我也自己承认了,以下的场面你一个人去应付吧!
拖著我在一起也帮不了忙!”
金蒲孤不知道他是说真话还是说气话,不过耿不取的脾气他是深深了解的,当他板着脸说话时,就是拿定了主意,再无商量余地,所以也不去强求他,自己端凝心神,默默地注视著粉墙。
片刻之后,墙上现出一行字迹:
“侮人自侮!耿老金玉良言,受益良多,为报盛情,此图作罢,壁画尚余两幅,谨情知己一解,倘蒙深邀余心,立即顶礼相见……”
这行字倒是给他们两个人都看见了。
金蒲孤微微一笑道:“老耿!你总算也解答一个难题了,刘素客居然被你骂服了。”
耿不取心中略感得意,脸上仍是淡淡地道:
“知道他是个贱骨头,老头子从进门就开始破口大骂了……”
金蒲孤笑著道:
“那你用错了方法,刘素客一意孤行,你以为他挨的骂还少了,只是人家骂得不是地方,搔不著他心中痒处!无法使他心服而已,千万人的唾骂中,他单单接受你的教训,足见你有比人高明的地方,也可以证明刘素客这个人的心胸,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狭窄!”
说著他们已到第三面粉墙前,金蒲孤也不再跟耿不取多说,默默地注视著墙上,过了一会儿,墙上渐见痕迹!
还是先前所见的那个中年儒士,站在一所庙宇之前,举头向天,作著询问的样子,神情在倔傲中带著惆怅!
金蒲孤先是不解,继而看到庙宇的横匾上直书著“大成殿”三个金字,心中略有点明白。
可是等他举笔想在墙上作书时,在他准备落笔的地方却先现出三个淡淡的墨字:
“西江月”。
金蒲孤怔了一怔道:“西江月!这是什么意思?”
耿不取在旁道:
“西江月是曲调的名目,一首四句字,数为六六七六,一三四句末字叫韵!看来刘素客还想考考你的文才呢!”
金蒲孤不禁一皱眉头道:“他有他的意思!我有我的意思,同样的一句话,两个人讲起来还有不同呢,他怎么可以规定我该怎么做呢?”
那画中的文士一笑道:“金公子!这个规定似乎不太合理,可是在下问天之语,刚好用这个格式才能表达完全,一字不能更易,在下唯恐公子误会,所以才先把格式表明出来!”
说完又恢复原来的姿势,金蒲孤想了一下道:
“光是这个格式还难不到我,不过要想把字句堆砌得跟你完全一样,我又不是神仙……”
那文士又低头道:“在下并未要求公子如此!”
金蒲孤笑笑道:
“我倒偏要试把你心中的原词一字不漏地猜出来,猜谜必须要个谜面……”
文士微现疑色道:
“公子真有这个把握,在下倒是愿意一试,我可以先写前面两句由公子接下去……”
金蒲孤摇头道:
“不必!这样子太容易了,你只要把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写出来,我补填其余的!”
那文土哈哈大笑道:
“好!好极了!这个别开生面的好方法,连造字的仓頡都不敢轻言尝试,公子有此奇才在下怎敢不奉陪!”
语毕恢复原状,空白的墙上现出四个并列的字:
“迟”“时”“秋”“子”
金蒲孤想了一下,微微含笑,提笔就在那四个字上将一首西江月补齐了:
“问天生我何迟!
不与孔孟同时!
若得人寿起春秋,
万世独尊一子!”
当他把最后一个字写完后,画中的文士长叹一声,倏然隐灭无踪,金蒲孤含笑问道;“刘素客!你的原稿是不是这样子的?”
壁后寂然良久,才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哭泣。
金蒲孤奇怪地道:“刘素客!你怎么哭了?”
又过了半响,才听见便咽的声音道:
“未遇公子之前,我这一首西江月无人敢动一字,现在我却必须要自动修改其中的文字了,叫我怎么不哭……”
金蒲孤一笑道:“我倒底有没有填错了。”
刘素客在壁后道:
“公子一字不错,错在我自己,那最后一句中的‘一’字应该是个‘二’字,天下数英雄人物,唯我与公子……不那个‘独’字也应该改为‘并’字……”
金蒲孤大笑道:“这么说你倒是很看得起我!”
刘素客轻叹道:“岂仅是看得起,即尊敬二字,亦不足以表达我对公子的倾佩之忱!”
金蒲孤笑著道:
“刘素客!你太客气了,以你的才能而言,那首西江月倒是当之无愧,我是个平凡的人,实在不敢与先圣争尊……”
刘素客立刻道:
“不然!假如我们生在那个时代,孔丘孟轲何足道哉;做我们的徒弟都不够资格!”
金蒲孤却摇摇头道:“刘素客,假如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把你那首词也改一下……”
刘素客忙道:“公子要怎样改法?”
金蒲孤想了一下道:
“前一句我都不动你的,只有最后一句,我想改为‘万世永鞭一尸!’你同意吗?”
刘素客默然片刻问道:“公子这话怎么讲?”
金蒲孤豪笑道:
“你才堪为圣贤师,德不足为小人齿,以你的心性行为,那一点可以令人尊敬的,相反的只会引起千万人的唾弃,唾弃不足,等你死了之后,还要把你从坟墓中拖出来,鞭尸三百以泄其愤,今天也鞭,明天也鞭,干秋万世之后,即使你的骨头化成了灰,后人也要拿你铸成铜像,刻上你的名字,使你受鞭苔之苦……”
刘素客怒声道:“我对你如此恭维,你怎么把我说得这么恶毒?”
金蒲孤笑道:“是你自己做得太恶毒!”
刘素客又默然片刻才道:
“金蒲孤,我很遗憾到今天才遇见你,看来我们是无法成为朋友了。”
金蒲孤一笑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可言合,除非你能改变你的狂性!”刘素客又默然了,良久才叹道:
“我能与你同享尊荣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要我改变是不可能的!”
金蒲孤笑笑道:“我也知道要你改变是很难的,所以我准备与你作一辈子的仇敌!”
刘素客哈哈大笑道:
“好!能有你这样一个棋鼓相当的敌手,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我们要好好斗一下……”
金蒲孤大声道:“别废话了,还有一幅图画,你快准备一下吧!”
刘素客冷冷一笑道:
“不忙!不忙!我还有几句话没说完,你目前准备与我作对还差了一点,我对你特别宽大,给你两年的时间去充实一下自己,等你把世上各种学问武功都研究透澈了,我们再好好较量一下!”
金蒲孤怒道:“我没有那份闲情,今天我就要杀死你,免得你在世上作恶!”
刘素客大笑道:
“对不起,今天我还不想跟你见面,你有本事就冲出这间屋子,否则你就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坐著,饮食由我供给,充实你学识的各种兴籍秘发也由我替你搜集,你好好地用功吧!”
说完声音渐渐远去。
耿不取大是著急,对著那面墙冲了过去,口中大叫道:“刘素客!你等一下……”
说也奇怪,那面墙在他冲到临近时,墙上自动地开了一个缺口,耿不取连忙从缺口中跨了出去。
金蒲孤也想跟踪而出,暗中涌来一股劲力,将他的身形推后了两步,缺口复合,仍是一面完整的粉墙!
然而耿不取的身形已经不见了。
金蒲孤大惊,急声高叫道:“老耿!老耿……”
第四面粉墙上现出一个人影,乃是那画中文士的打扮,金蒲孤知道这人就是刘素客,也知道先前那两幅画中之人都是他,那些图画都是虚影,根本就是刘素客在现身说法,只是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把影子投射在墙上。
因此他对那人影挥拳怒吼道:“刘素客!你把老耿弄到那里去了?”
画中人淡淡一笑道:
“你放心!耿老的骂人中颇有些发人深省的警语,我要好好跟他谈谈,你需要在此一人静静地用功,我不能让他在这儿扰乱你,再见!年青的天才,两年光阴弹指即过!你可不能虚掷了岁月,求学进取乘少年,到了我们这把年纪,脑子就不太管用了!”
语声与人影慎寂,金蒲孤知道他是真正的走远了,呆呆地站在屋中间,他不想白耗体力去找出路!
虽然前后都有门,刘素客说得那么有把握,就不会轻易地放他出去,可是真的要在这儿困守两年吗?
金蒲孤长叹一声,心中涌起了一种从所未有的焦急!
两年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常日困此斗室日子不太好过了,尤其是师父天山逸叟和耿不取都落在刘素客的手中。
刘素客会对他们怎样呢?还有很多的武林知名之士也都被困在此地,两年后,天下又将是怎么的一个局面呢?
焦急尽管焦急,表面上却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在屋中四下打量一番,随即坐在一张白杨木的短榻上养神!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人影一闪,却是刘素客的大女儿刘日英进来了,金蒲孤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