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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就是了。”徐循有点不耐烦,“在我跟前,无需如此惺惺作态。”
“只是,若以奴婢之见,娘娘现在,也不好太掉以轻心了。”柳知恩也不做作,便低声道,“如今宫中乱象已现,不论人心如何,树欲静而风不止,争斗只怕是此起彼伏,再没有什么安宁的日子。娘娘就算不愿掺和其中,也该对大势了如指掌,如此方能在波澜中保全自身。”
徐循听得直点头,她现在对柳知恩有点近乎盲目的信任。就连孙嬷嬷和赵嬷嬷,都面有赞同之色。
“以娘娘如今的贵重身份,很多事已经是不方便去做了。您太惹眼了,一举一动,都受到许多人的关注。”柳知恩为徐循筹划,“倒不如收服一两个不起眼的妃嫔,平日里来往于各宫之间,也能为娘娘探听些消息动静,不至于让永安宫的消息,总是比别人慢了一步。”
依靠宫女、嬷嬷们,现在是很难得到消息了,因为各宫的下处都是分开的不说,现在各宫对宫人的管束也是十分严厉。徐循道,“我记得哪个嬷嬷也和我说过这事的,当时,我们说的还是赵昭容呢。”
她笑了一下,想起来问孙嬷嬷,“这一个半月,那三位妹妹都是怎么过的啊?”
孙嬷嬷笑道,“又要请安,又要上课的,就是有十分的心机,刚学过规矩,在宫里可不也是老实得和鹌鹑一样?”
赵嬷嬷也笑了,“不过,毕竟几位贵人还是要在一起上课的,两位美人还好,您也知道,一向是两人抱团,和谁都是面子情。倒是赵昭容,前一个月非常老实,后半个月么,在课余是经常和曹宝林、吴婕妤搭话的。”
这两人都是长宁宫里孙贵妃手底下讨生活的。徐循听了直发笑,“赵昭容怎么还是那么轻浮。”
赵昭容态度的转变,当然和皇帝的抱怨是有直接关系的,为了孙贵妃,跑到徐庄妃这里来抱怨皇后,连‘她哪里配当皇后’的话都说出来了,孙贵妃和皇后哪个更得圣眷,还需要问吗?比起风雨飘摇的徐庄妃,威信扫地的皇后,当然是圣眷浓厚的孙贵妃更值得投资了。赵昭容的心思,好似徐循刚入宫时一样,浅得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徐循从入宫到现在,占足了善、贤两字,她自忖从未做过跟红顶白的事,而赵昭容的所作所为,就和徐循是背道而驰了。
柳知恩察言观色,在心底暗叹了一声,便未继续往下开口:青儿、紫儿自有根基,未必会为庄妃所用。而赵昭容,心思的确是浅薄了些,不足为信不说,娘娘对她的厌弃,也是一望即知,这样的人,该如何同她合作下去?
“心性如此,也不知是怎么入选进来的。”赵嬷嬷也叹道,“这一批选秀,是仓促了点。昔年都是要观察多个月,才能挑入才貌品德四角俱全的秀女,这一批……”
她摇了摇头,“只看女史们入宫后,能不能教好吧。”
“难怪都不得大哥的喜欢。”徐循随口说了一句,“这批秀女若是不改了性子,想要得宠,难喽。”
的确,连徐循都瞒不过去的人,还能瞒得过皇帝?一群人都点头称是,赵嬷嬷道,“这不正就是娘娘的机会了?这一阵子,娘娘还要善自保重,依时进补才好。”
徐循一听就有点哭脸,却到底还是妥协了,“唉,有什么东西想让我吃的,都拿上来吧——就当是吃药了。”
连柳知恩都被她表情逗笑,永安宫里时隔多日,终于又传出了笑声。
不过,现实却是狠狠地又打了徐循的脸——刚说了新秀女不会得宠,皇帝就开始大规模地临幸新妃嫔们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除了徐循还能保住大概三晚的侍寝以外,余下所有的侍寝夜晚,几乎全被焦昭仪、吴婕妤、曹宝林和赵昭容瓜分。余下的二妃一后,竟是连一晚上都没分到。
从来只见新人笑——这简直就是旧人要全方位失宠的节奏啊……
118、喜讯
永安宫的一天;总是开始得很早。
天还没有亮,刚摇过五更的更铃;那徐缓悠长的‘天下太平’;尾音方才散尽。永安宫外就有了动静;住在永安宫往外方向;挨着宫墙一排下房里的宫女子们;静悄悄地进了宫门,而每天晚上出皇城住宿的宦官们;这会儿也都收拾停当;慢慢悠悠地从玄武门踱进了宫城里——有品级的大宦官们不紧不慢的,刚入宫的小黄门却是恨不得一溜小跑;免得误了时辰;又该被宫女姐姐们埋怨了。
这么早来做什么呢?主要是来给徐娘娘提热水、端早饭的。徐娘娘好洁;连着宫里的姐姐妹妹们也都是有些洁癖,每日早起消耗的热水不在少数。难道都要靠宫里那个小茶房的一两个炉眼烧出来?那是小户人家过日子,宫里的妃嫔们,没有这么做的。
宫里的热水,都是由混堂司预备的,有时用的是井水,有时用量太大,来不及提水的话,也用宫里积存防火的大缸里储藏着的水。徐娘娘本人是从来也不用混堂司预备的那种热水的,她从前不论在哪个院子里,几个嬷嬷们都安排着宫女子们,从附近的井里打水上来,拿小茶炉烧了用。防的就是从前人微言轻的时候,无意间用了旧水,万一过了病气那就不好了。
如今,以徐娘娘的身份,混堂司送来的热水肯定都是新鲜上好的,可习惯已经养成,这每天早上来当值的大宫女,说不得都要带着两个徒弟,亲自到永安宫后院的甜水井跟前,看着打起两桶水,拎回去烧开了,一壶给徐娘娘洗漱,一壶就给徐娘娘泡茶。
宫里人工是不值钱的,徐娘娘这个身份,永安宫也不会少了人使唤,光是烧水就得有两个人,传早饭的气派那就更大了。这都是定例,徐娘娘头天晚上想好了吃什么,譬如昨天想起来吃‘嫩嫩的咸豆腐脑,上头洒些芝麻,咯吱咯吱的咬起来也有劲儿。再搭配上两个酥酥热热的小烧饼那便好了’。
今儿个一早上,宫门才开呢,就要有人去御膳房传话了:“永安宫庄妃娘娘说了,今早要用咸豆腐脑,上头洒热芝麻,搭配酥酥热热的小烧饼。”
这传膳的历来都是宦官,别看干的是跑腿的活计,这缺还很吃香呢。他传了话并不就走,而是在一边站着,御膳房专管做起酥咸点心的大师傅就和他搭话了,“不知咱们这徐主子,今儿个是想用素的,还是想用荤的?”
传膳的先不说话,待这大师傅求情赔了好话,方才动了动眉毛,淡淡地道,“您就受累多做几个呗,咸口的、淡口的都做——主子早上爱吃素馅儿的,但也保不齐今日就想吃火腿馅的了。里头只不要有一点肥肉,娘娘从不吃这个。”
大师傅这才安下心来,从怀里捏出一星碎银子奉给小中人,“多谢那公公指点。”
这小中人却不收,还呵斥了一声,道。“我们永安宫可不是这个做派!”
一边说,一边还斜眼看了看一样是过来传早饭的咸阳宫小黄门。对方撇了撇嘴,低声埋怨了一句,“德行!”
中官没有不爱钱的,这些御厨大师傅可个个都是富户,自己在宫里服役,徒子徒孙们在外开酒楼,哪个不是盆满钵满的?能给皇帝和娘娘们做饭的大师傅,难道还要和那些一般给宫女做饭的伙夫们一样受穷?指点两句,让主子们用得满意,好处自然有他的。就是拿点孝敬又怎么了?永安宫上上下下,就是这个做派让人有些不得劲。
小那瞧着他的怪相,轻蔑地哼了一声,也不搭理这人了。站在一边负手等了一会,帮厨便端了一盘点心过来,笑道,“这都是前阵子咱们试做的新点,公公尝几个,换换口……”
钱小那不敢收,点心吃几个却是没什么好忌讳的。小那在方桌边坐了,就着一壶酽酽的茶吃了一肚子点心,这边大师傅也把徐娘娘的早饭给做出来了:七八味点心,三四样粥水,五味面食。味道当然不差,但这里头真正加工细作的,那自然还是徐娘娘点名要的豆腐脑和小烧饼。
小烧饼刚起锅,热乎乎的烫鼻香,小那不敢耽搁,把这两样东西挑出来,食盒一盖就先往永安宫迈步过去了。他是从小练就了的功夫,腿下脚步迈得飞快,托盘食盒却是半点都没有颤动,烧饼连起酥皮都不带震掉的。
就这么着,不消一盏茶功夫,烧饼还烫手呢,小那就把早饭端到上房了。他时间拿捏得好,徐娘娘刚刚洗漱,用过早起的养生三道茶——先喝一杯熟水,再喝一杯蜜茶,最后喝一杯高丽参泡的参茶。再按着宫内女史传授的养生拳套路,舞动了一番手脚,正是汗落生津,胃口大开,预备吃早饭的时候。徐娘娘坐在桌边,还笑着夸了一句,“我正有点饿呢,你果然就来了。”
有着一句话,小那今儿的汗就没有白落,他笑嘻嘻地把食盒高举过头,“娘娘用的好,就是奴婢的孝心到了。”
徐娘娘都用了两调羹豆腐脑了,御膳房余下的点心才送了上来,却是只得一瞥,徐娘娘就没什么兴致地摇了摇头。“留一口凉酪给我,别的你们分了吧。”
吃徐娘娘的‘剩饭’,是贴身大宫女、大太监们的脸面,小那还没混到这份上,也无意僭越掺和。他又趴在地上给徐娘娘磕了头——一天内头一次见面,宦官都是要对主子行大礼的——这就退出了主殿。
吃了一肚子的点心,又跑这一路,确实是有点口渴,小那暂时还不愿做事,便去茶水房讨水吃——这时候茶水房也热闹,刚值夜换下来休息的宫女们,多有在茶水房里混着吃些点心再回去休息的。
可一进茶水房,小那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红姐姐、花姐姐两个服侍徐娘娘有年的大宫女都坐在门边上,也不吃东西,也不喝茶,脸上气哼哼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快,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正在对山歌似的在那吊嗓子呢。
“是娘娘的命,早晚都有用井水,自己开小茶房的时候。到了那时候,还用得着招呼么?该是你的,自然有人送来。”
“咱们娘娘还不是从太孙婕妤熬过来的,那时候全院就一口井,太孙妃娘娘用完了,太孙嫔娘娘用,太孙嫔娘娘用完了,咱们娘娘谦让,还要请何娘娘先提了水咱们再提、再烧、再用。”花儿撇了撇嘴,“不就是服侍了皇爷几夜么,这就飞起来了。咱们娘娘的水都拿着倒,皇爷那物事就是金做的,捅进你们家贵人那里不也还得j□j么,j□j去那就是你家的了?都得和敬皇爷一样敬着你?没规没矩的,真叫人打从心底看不起。后院里住的两个贵人服侍得不比你们家主子多?也没见她们混来倒我们主子的水呀。倒真不愧是跟了你们主子的宫女子,轻狂得哟,啧啧啧,吹口气是不是就飘起来了?”
小那一听,心里就是一咯噔,见茶水房里站了个缩头缩肩的小宫女,手里还端了个茶盘,他立刻也就是认出来了:赵昭容身边的宫女子英儿。
“我说姐姐们哎。”他嬉皮笑脸地进了屋,和红儿、花儿都打了招呼,“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这么动气,我听着都害怕。”
小那做事勤快,虽不识字可心明眼亮,人缘一向不错。和红儿、花儿都是半开玩笑地认了干亲的,两个大宫女见他进来,都缓了颜色,花儿道,“弟弟你也不是不知道,娘娘早起喝了三杯水那是养生,用过早饭以后才正经喝茶,井水澄清三遍,烧沸了第一斟最轻最轻的水泡儿泡的西湖龙井,闷上那么一小会儿给送去,才合娘娘的口味。蓝儿服侍娘娘用饭呢,让我们俩看着,这才一转头当口,贼蹄子走进来,刚滚的水拎起来就倒,拦都拦不住!”
说着又恼火起来,扭头便骂英儿,“哪里学的贼头贼脑,宫里最近老是丢这丢那的,回头告了宫正司搜你屋去!我看你是想去提铃那!”
英儿年岁小,有点忍不住了,连茶盘差点端不住,眼泪已从眼角迸了出来,带着哭音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吧。是我没长眼……我,我自扇耳光!”
说着,一手扶着茶盘,一手就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细嫩的脸蛋顿时红了一片。
红儿、花儿见了,方才不再发怒,红儿起身道,“若是娘娘喝出不对了,你便等着瞧吧!”
说着,便端了一壶茶,和花儿一道扬长而去。小那叹了口气,上前把英儿手里的茶盘接了过去,温声道,“英姑娘,您今儿受罪了。听我一句劝:这宫里可不是家里,规矩多着呢。赵贵人虽是主子,可只要还在这永安宫住着,就不能越过庄妃娘娘去。不懂规矩,可大可小,能和如今这般完事,是你的福分——快别哭了,主子就在隔屋呢,这一哭多丧气啊!擦擦眼泪,我帮你把茶端过去。”
英儿想哭,却又不敢,捂着脸无声地抽噎了一会儿,也就气平了,擦擦红肿得和桃子似的大眼睛,强笑道,“我……我……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