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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谁要害她?她也想不明白这点,她有什么值得人害的?
她也看过史书,后宫争宠手段很多,最明显的就是《汉书》里的冯婕妤挡熊,舍身救了皇帝,从此便得了元帝的信重喜爱,和同为宠妃的傅昭仪之间也是生了嫌隙,后来因缘际会当上太后的傅昭仪,便寻衅将冯婕妤赐死。
这算是一个很典型的争宠案例了,如果说徐循要陷入这种宠爱之争的话,她也不会觉得奇怪。但问题就是现在国朝后宫的局势和冯婕妤那时候有极大的不同且不说,而且这争宠埋下的嫌隙,最终是到两人都当了太后和王太后以后才开花结果的。也就是说,在争宠的时候,冯婕妤和傅昭仪都已经有儿子了!
就拿何惠妃做比方吧,若她有意争夺皇帝的宠爱生下子嗣,要做的肯定是揣摩他的性情,而不是构陷宠妃。在后宫里,妃嫔能被构陷出什么惊天大罪?平时什么小小的比如说不敬之类的罪过,只要皇帝有宠,一句话还不就给赦了?当时徐循和皇帝斗嘴的时候,犯下的罪过够她被赐死几回了,最后还不是好好的盛宠不减?现在拿个蓝宝石凤钗来给她添堵,就算她现在下了冷宫被关起来吧,又有什么作用?等皇帝回来的时候她还不是一样能翻身?
徐循想不通到底有谁要害她,她只明白一点:如果这个人真想害她,那蓝宝石凤钗也只是个开始而已,她真正要下手的时间,应该是这一段日子。封宫以后,到皇帝回来之前。
封宫的时候,谁也不能进不能出,太后派来送饭和打扫卫生的都是心腹。当然不可能发生直接掏把刀出来捅死徐循这么戏剧性的事,唯一能动手脚的,也就是饮食了。
虽说是小户人家长大,但徐先生家境殷实,徐循从来也没吃过这么寒素的菜色,白煮蛋吃到第三顿她已经很想吐了,但再忍不下去的时候,她也只允许自己吃几筷子清淡的蒸菜,还要在白水里洗过了才敢入口。
——这世上并没有无色无味的毒药,清宁宫也不是谁的后花园,即使要下毒,多半也是下在一些味道浓烈、颜色深泽的菜色里,徐循也不知道具体会是那道菜,但保持小心总是好的。
实在是吃不下去了,那就饿上一顿,到第二顿自然也就有了胃口,这一阵子她就这样吃饭,饭量比之前减少,人当然也就瘦了下来。
不知是吃得不够好,还是这封闭的环境,徐循最近的心情也一直都很灰暗。
在封宫之前,她没想到心理上的变化,居然能人带来这么强大的压力。之前徐循也有过称病不出永安宫的日子,赖在宫里十天半个月,连屋门都懒得出的时候也有的是。可现在,才被禁闭了十天,她就已经快受不了这份孤寂和冷清了。这份灰暗甚至影响到了她的食欲,越饿越不想吃,越不想吃越没有力气……很多时候,她完全是想到自己到现在还没来的天癸,才逼着自己起码要吃下半个馒头。
在听说了蓝宝石凤钗的那一刻,徐循就彻底打消了请太医的念头:这时候万一要是再扶出身孕,那可就全乱套了。黄泥巴跌进裤裆里,不是屎都是屎,别说太后了,怕是连皇后心里都要犯嘀咕——这人都是会变的,没身孕之前还好好的,有了身孕以后就生出痴心妄想,觉得自己怀的一定是男孩,想要给儿子开开路的人,就是徐循也不敢打包票说宫里就没有。
其实,就是她心里,又何尝没有暗暗的猜疑?和内起居注不同,记载妃嫔天癸的册子并不是什么忌讳,所有妃嫔都要过去登记。和尚寝局的人打打关系,很容易就能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而徐循还记得上一次自己派人去回报天癸的时候,回来孙嬷嬷还说了一句,提到尚寝局‘人手不足,原来的嬷嬷们出去了,现在也没个管事的,乱糟糟的,也不知能不能给记上去’。
当时也没当回事,她天癸的那几天皇帝并没有召幸她,这句话当然也是说过就忘了。可要是当时确实没记上去呢?
距离上次天癸结束,现在已经是快六十天了,她的天癸迟到了二十多天,这也可以说是有身孕,也可能就是因为最近事情多给忙得拖后了。可若是上次天癸没记档的话,别人看来,她已经是有一百多天没来月事了。
一百多天那都三个月了,算起来,和皇后的胎那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甚至可能比皇后怀孕的时间还要前一点儿。若是两人生的都是儿子,年纪这么接近,总是会招人忌讳的。
而这也不是说别人就没嫌疑了:如果只有皇后这一胎,即使是儿子,那也不过是一个兄长而已。国朝后宫,胎儿夭折率和民间也差不了多少,没经过天花那都不算数的。从小到大,有太多的因素让这孩子可能自然夭折……
可如果前头有两个兄长了,那想要母凭子贵,几率可就大大地减少。……孙贵妃,也不能说是没有嫌疑。
除了何惠妃是真的没有可能害她以外,徐循现在是谁也不敢信了,那四个各怀心思的‘妹妹’们她不敢信——信不过她们的人品,可就是姐妹一样相处了这些年的皇后和孙贵妃,她也确确实实地打从心底感到畏惧和疑惑……疑惑到她只敢吃白煮蛋和馒头,碰一口菜,心里都是倍感压力。
这两个人,一个是清宁宫跟前长大的,还有一个,现在可就住在清宁宫里呢……
话又说回来,徐循现在心里也是不断地在想:会是她们吗?她们是这样的人吗?
这个问题,她没有答案,她真的找不出答案。
虽然现在出手,似乎是一件害人害己的事,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以为徐循已经有了身孕,想要把孩子搞掉,也只能在这时候把蓝宝石凤钗的筹码给跑出来。否则,只要皇帝在京,这筹码就是个废物。此时出手,不能不说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但,动机呢?
难道胡善祥和孙玉女会是这样的人?为了到现在还没生下来的那个可能的男丁,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皇长子,就会算到这地步,会争斗到这地步?
徐循不愿相信,可她又找不到别的理由,别的借口。
这件事,总不可能完全就是巧合吧,世上有这么巧的巧合吗?
也不可能是汉王在搞风搞雨吧,汉王现在打仗还来不及呢,就算宫里没皇嗣又如何?皇帝两个弟弟监国呢!只要没打到北京城下,皇位和他还是没关系。等他都打到北京城下了,有没有皇嗣,很要紧吗?说实话,徐循细想以后,其实都不是很信刘保是汉王的人。
汉王的内应应该还没那么无聊吧,刺杀太后的作用可比夜闯坤宁宫要更大,而且也更容易成功,反正他一个直殿监的扫地杂役,哪里不可去得?藏锐器在身,借机暴起,是翻越坤宁宫宫墙更现实的选择。
所有的选择都排除以后,不是着落到宫里这几个人身上,又该着落到谁那里?
也所以,徐循最近的心情一直都很差,她已经彻底地乱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阴郁。
也许是因为这迟迟得不到肯定的身孕——是不是,总要有个结果吧。
也许是因为这被迫封宫的无奈,也许是因为对皇帝在前线的担心,也许是因为对宫里局势的担忧,也许是因为对红儿、蓝儿的愧疚——她不想提防她们,却又不能不提防她们,不论是她的担忧还是分析,徐循都无法对这两个亲信的大宫女吐露,她甚至不能直白地告诉她们:菜里也许有毒,服用时万需谨慎。
现在她已经无法相信她们了,徐循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所有人的信任。
而随之一起逝去的,还有她对于生活的所有热情。她觉得现在的她虽然还在喘气……但也仅仅只是还在喘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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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红儿、蓝儿便模仿着徐循的笔迹抄起了佛经——封宫期间,徐循需要她们服侍的地方不多,她们也要给自己找点事做。至于徐循自己,抄了几笔,便觉得头晕目眩,集中不了精神。索性也就放下笔,闭目小憩了起来。
到了中午,她更没有胃口,勉强吃了小半个馒头,连白煮蛋一起噎了下去,直噎得一阵阵反胃。才吃过饭,便躺上。床榻,打算睡个长长的午觉,来打发着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白日。
不过,才送过午饭,按理来说应该安静到晚饭时分的门口,此时却是又有了动静,红儿、蓝儿忙放下笔迎了出去。过了一会,蓝儿很惊喜地跑了进来。
“娘娘!”她说,几天来,脸上首次带上了真心的笑容。“柳爷来了!”
徐循顿时也是精神一振,“还不快请进来!”
话说出口,却又不禁微微一怔,自觉有些不对——什么时候,柳知恩的出现,比皇帝的出现,更能让她欣喜,让她安心?
徐循自问,就是皇帝现在出现在她眼前,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高兴,这么轻松了……
124、迷路
柳知恩很快就进了屋子;给徐循行了礼。
“娘娘。”他一反平时的谨慎,居然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徐循的面容,顿了顿;才垂头道;“娘娘安好;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进宫探望娘娘。”
柳知恩身为内侍,当然不可能和徐循一起留居永安宫,这段时间都在永安宫外居住。太后让他来探望徐循;也不是为了探视徐循的好坏。——每天送饭的都是她的人,能看不出个好歹?为的,其实也就是让徐循和心腹能说说话;了解一下宫里的形势;也放松一下心情。
看来,太后虽然许她封宫,但心里却未必有多怀疑她和坤宁宫一事有关。不然,也不会把柳知恩打发进来了。
徐循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却也没能高兴起来,她挤出一丝微笑,站起来冲清宁宫的方向行了礼,说着必须说的客气话。“太后娘娘着实是为我们晚辈着想,只是我受之有愧。”
柳知恩客气道,“娘娘请安心,太后娘娘令您好生休养,一切等皇爷回宫后再说。”
这就算是做完了常规程序,然后,红儿和蓝儿便可以被打发出去,徐循和柳知恩也可以抓紧时间,正经谈话了。
只是两人一时,却是相对无言。柳知恩的眼神先落到徐循腹部,“未知娘娘玉体可还安好?”
徐循摇了摇头,“不大好,该来的还没来。”
柳知恩对徐循的经期肯定不了解,还在那算呢,徐循帮他明说了。“晚了二十多天,最后一次承宠到现在,刚好是四十多天。”
虽然是两次经期之间的日子,按说不容易受孕,但这种事也没准的。柳知恩面上现出一丝喜色,拱手道,“娘娘万请保重身子,等到皇爷回宫,一切难题将迎刃而解。到时是或者不是,便自然有个答案了。”
徐循摆了摆手,她闭上眼,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坤宁宫的事,查出了眉目没有。”
她问的肯定不是刘保闯坤宁宫的意图,而是这枚蓝宝石凤钗的来龙去脉。更有甚者,问的就是到底是谁要在背后出招,整她徐循。
柳知恩摇了摇头,倒也是答得坦白,“身处风口浪尖,一动不如一静,奴婢没有贸然行事。”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皇后娘娘……”
遂将那一日清宁宫里发生的事,如实说了出来。“皇后娘娘对您可是信任到了十二万分,这份情谊,着实令人感念。”
说起来,那一天皇后对徐循是很够意思了,若是她没有这么坚持,现在皇城甚至是京城,还不知该怎么议论徐庄妃呢。这贴身饰物落到了一个杂役手里,单单说出来感觉都很有故事,三人成虎,很多时候人的名声就是这么被毁掉的。
徐循却没有感激皇后,而是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下,“是真信还是假信,可还难说得很呢。”
话出了口,落到自己耳朵里,连她自己都被惊住了。
这冰冷的语气,刻毒的暗示,这……这满载了恶意的态度,就像是毒蛇吐信一样,连每一个转音,仿佛都浸透了猜疑和毒液。
这句话,真的是她徐循口中说出来的吗?
什么时候,她对皇后的猜忌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入宫至今,皇后待她可是挑不出一点不好。——其实就是孙贵妃、何惠妃,又有谁待她很差?几人在宫中相处,虽说难免有些小摩擦,但终究也没有谁要往死里去算计别人,起码,她是没有看出来有这样的迹象。
那为什么她已经自己把别人往那样险恶的地方去想,为什么自己就疑了起来,为什么不能安心等待皇帝回归……
什么时候,她徐循的心思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当日中选以后,钱嬷嬷教她的品德,她还记得多少?为什么她没有办法继续做那个与人为善的徐循,什么时候,她已经失去了对别人的信任?
徐循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进宫究竟是为了什么,在进宫之前她设想过很多生活,独独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