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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道,“天热了,出汗,我洗个澡吧。”
大家只好又传热水,徐循也一身是汗,她让人打发皇帝洗澡,自己预备着去后头净房也冲一把,不想皇帝道,“你不来吗?”
皇帝的恩宠那是好事,一般只要身体情况许可,没有人会傻到拒绝。徐循自己也挺喜欢做这事的,今日是她第一次对皇帝的求欢感到别扭,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想——皇帝是个很精明的人,自己若是表现失常,可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她又实在是忍不住惦记着柳知恩的去向,担心着他的安危……虽然说柳知恩毕竟只是个宦官,已经不算是男人了,但毕竟也是个雄的。心里惦记着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做着亲密的事,怎么说怎么令人觉得不得劲。
“都闹腾一天了。”她婉转地说,“这会儿再一起洗,什么时候才能睡啊……再说我吓出一身冷汗,身上脏呢,分开洗吧,一会儿上了榻再说……”
皇帝盯了徐循一眼,好像又是起了点疑心,徐循摆出无所谓的姿态,特意显得莫名其妙的,让他来看。——就看他能看出什么来。反正,她和柳知恩清清白白的,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分开洗漱过了,滚在一张床上的时候,皇帝忽然又不着急做那事了,他曲着手开始和徐循讲故事,“在你进南内的时候,宫里的变化可不算小。”
徐循就在帐子里把整个‘太后智计巧教子,美人害人终害己’的故事给听完了——除了太后找柳知恩问话的事,她先猜到了一点以外,别的什么贵妃闹自杀啊,小吴美人栽赃陷害之类的事,真是和故事一样的,徐循听得都觉得,这真是几年里的事几个月里一发闹出来了。她做太孙婕妤那几年,太孙宫里哪里出过这样的事?
当然,对柳知恩的情况她就更感到棘手了——怎么说毕竟是犯了错,而且较真了说,死罪也不是没先例的。偷听、传话的罪过,放在宦官头上尤其是不可原谅的,皇帝就是先把柳知恩杀了,她也没法和皇帝闹。怎么闹?道理根本就在皇帝这边。
“放心吧。”也许是看透了她一脸的言语,皇帝倒是没有再吊徐循的胃口,“就念在他舍身为主这一点上,我也不会杀他。不过,柳知恩已经不适合在你身边服侍了。”
徐循先松了一口气:没死就好!只要还有命在,总有下文。
“我知道,他做得不对……”她用手指在皇帝肩膀上画圈圈,“但怎么说,他平日里清廉自守,也没打着我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这么做,也不是为了自己,真是一片忠心为主……唉,说到底,是我太不懂事,那天……”
“好了。”皇帝忙叫停。“你别绕来绕去,又怪在我身上了。”
——徐循会去南内,说到底还不是皇帝不够体贴、不够了解徐循?
徐循笑了一下,改了话口,“反正,不是因为我们,柳知恩也不至于去偷听,也不至于向老人家透气……”
她不禁是叹了口气,又想到了点点,“要不是我任性,不出这样的事,柳知恩就不会冒死犯错……也是我任性,还想继续在南内躲清静,倒是带累了女儿受罪,我对不起孩子。”
“你这话说得。”皇帝倒是冷笑了一声,“难道别人的错处,都要怪到你身上来不成?连自己这一岁多一点儿的孙女都拿来利用的,难道是你?”
徐循心里就算是再埋怨太后,也不能在这时候附和皇帝,她闷着头没有接腔。皇帝扫了她一眼,嘿嘿笑道,“你怕还不知道吧,胡氏去位以后,我满拟以朝中动向,必定会有人请立皇后,可朝廷里却是风平浪静,只有零星几封奏章……你猜这是为什么?”
徐循怎么知道?还是皇帝自己揭盅,“英国公那边,一直都没有动静!”
英国公是文庙贵妃的亲哥哥,现在敬太妃的亲爹,这两个太妃都住在清宁宫里,可以说是看太后脸色吃饭。太后和她们的关系,也一直都很良好。
徐循说不出话了——太后口口声声,只要皇帝自己‘看清楚’以后,还要立孙贵妃,她便不会阻止。这是她自己对皇帝说的话,可看她的做法,是压根没断过插手啊。影响英国公在前,让点点‘生病’在后,一个是打压孙氏,一个是把‘还在南内受苦’的自己撮弄出来。为的还不就是抬举自己和孙贵妃龙争虎斗吗……虽然在太后的理解里,皇帝对她徐循的看重,还不至于到尽释前嫌把她放出来的地步,但如此严重的顶撞过后,皇帝还能对她留有这么多的情分,太后肯定是要拉拔她出来,和孙贵妃争夺皇帝的心。
这些手段,平心而论不能说是很过分。尤其现在点点没什么后遗症,可见所谓的‘病’,应该也是可控的手段,如果徐循真的想从南内出来,真的想做皇后,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感激太后拉拔她,当然也不会和皇帝透露一星半点。皇帝没准还真能被糊弄住也未必,毕竟,点点身边的服侍人可都是徐循的手下,就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再说,小孩子生病也是常事,他没准根本就不会生疑。
但太后没想到的是,徐循根本就不想从南内出来,根本就不想当皇后……有了后事,前事的意图便是昭然若揭,没什么可分辨的。现在皇帝谈起她的口吻,已经是有点生气了——就是亲妈,也不能把人当狗耍着玩吧?明面说一套,私底下做一套,是有点没意思。
“还让我琢磨……琢磨个屁啊。”皇帝愤愤地说,“这人都禁不起琢磨,越琢磨就越没意思,她自己第一个就是最禁不得琢磨的!”
他顿了顿,忽然又叹了口气,也承认道,“孙氏就是第二个……这满宫里真的禁得住我琢磨的,又有几人?”
“这……”徐循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皇帝刚才说孙氏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暗地里有点嗤之以鼻,但却又不好说什么。背后臧否别人,毕竟是很不厚道的一回事——而且皇帝听起来是很吃孙氏这一套的,她就更不能多说了。
可没想到,皇帝现在居然还说了这话,语气还是这么冷淡。徐循就想问了,大哥,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到底咋回事啊?能统一一下风格吗?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困惑,皇帝笑了一下,倒是主动解释道,“你毕竟是小家出身,不会明白的……唉,其实也就是你不会明白了,你啊,就是一朵奇葩。”
“我又奇葩什么了。”徐循困惑得不行,“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还不懂吗?”皇帝点了点徐循的鼻子,“你大哥就是一块肥肉啊,人人都想来咬一口。从小到大,我接触过的所有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除了祖父以外,就没有人不想要从我身上获取好处……”
他忽然冷冷地笑了一下,“以为我不清楚吗?其实,我都清楚。”
徐循想要举出一个反例,但想了半天,居然找不到一个,只好语塞以对。皇帝又道,“不过是得了我的喜欢,富贵权势就已经唾手可得,如果能操控我呢?能左右我的思想呢?这里头蕴含着多大的利益,小循你想得到吗?你不会以为娘和孙氏就是唯独两个想要操纵我的人吧?从情感,从利益……想要直接影响我的人多了去了,多她们两个,不多。少她们两个,不少……嘿,你不要以为我看透了以后会感到失望,一点都不会,这世上除了祖父以外,没有哪个家里人是不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的。”
话虽如此,但皇帝话里的失望,是如此的鲜明。一时竟令徐循也为他感到难过。——这是一种很稀有的情绪,在她对皇帝的多种情感里,简直罕见到凤毛麟角。
也许,在他发觉真相之前,对太后和孙贵妃,也都还是存在着美好的想象吧,在皇帝心里,这世上即使所有人都只把他当作获取富贵的工具,只怕这两个人也将是例外。在自己琢磨清楚时的那一阵难堪,徐循光是想想,都为皇帝尴尬难受。
她低声说,“其实,她们也不能说是……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我知道。”皇帝爱怜地摸了摸徐循的脸颊,他说,“毕竟还是娘,还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在这些心机以外,她们毕竟是要比别人更在乎我。心里到底还是爱我,还是有我的。我也一样,还是在乎她们……唉,我也不是生下来就是皇帝,我也理解她们……”
这自相矛盾的话语,就像是交织着的爱恨,经纬已经乱成了一片,根本都分不清楚。皇帝嘿地一笑,自嘲道,“所以我说,有些事想太深实在是没有意思,是不是?可恶娘又一定要逼我去想……好了,现在想清楚了,日子还怎么过?这宫里有一个人是不求着我,不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的?”
他的语调居然还很调侃,好像这是个很离奇的笑话,可徐循听在心里,余下的只有难受,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不要这样说……”
然而,一句该说的话,却是说不出口——她也求着皇帝,她不能昧着良心说她没有求过,她也想从皇帝的身上得到什么。即使现在没有,但曾经她是有的,曾经她是极为狂热地希望能从皇帝身上得到一个儿子,她从中能得到的好处,大了说有不必殉葬,小了说有未来的太后尊荣……这些思绪,宫里谁没有过?她徐循也是俗人,自然不能免俗。
皇帝替她说了。
“其实还是有一个人。”他说,又摸了摸徐循的脸蛋,大拇指珍爱地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你从来都没有和我求过什么,你有的,都是我自己主动要给你的……所以你越不求,我就越要给你更多……哈哈哈,我气死她们。”
他的情绪今晚显然是有些波动,很多话都说得是太极端了点,才刚高兴起来呢,又是一皱眉,“唉,可是给你的太多了,又是中了娘的下怀。嘿,这家务事,果然是理不清的一团乱麻。”
徐循也快被皇帝给绕晕了,她也不知道皇帝如何会得出上头的结论,又是在何时得出的。只好跳过不追究,而是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依我看,这些……这些丑态,无非是因为后位出现变动,难免引来种种角逐。不论立谁,又或者是不立,你总要是拿个态度出来。你自己一直不表态,她们就会一直生事一直努力,你不烦,我……我都烦了,这事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就因为太后要说一句立我,到现在最倒霉的还是我和点点……这池鱼之殃,遭得也太无辜了吧?”
说到最后,难免也抱怨了两句,方才续道,“朝堂里,勾心斗角更为激烈,官员们想从你身上得到的更多,你都能镇得住场子。稍微用点心思,难道就不能平定宫里的乱象了?要我说,太后娘娘有句话说得很对,你从前是太不琢磨后宫了,不把妃嫔们当个人来看,理所当然地就指望她们安分守己、心悦诚服……现在你明白了、懂了,难道还不能让宫里平静下来吗?都三个月了,立谁不立,你倒是有个主意啊。真要立孙妃,难道英国公不上表,太后不愿意,你就不立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太后毕竟有过许诺,立后的事要随皇帝心意。私底下搞搞小动作是一回事,明面站出来反对皇帝,那就是把自己说出来的话舔回去,还有什么脸面可言?徐循都不相信了,皇帝会想不出办法来立孙氏?光是她就能想出一百多种办法——封赏孙妃家人,封得厚点,次数多点呗,上表请立孙妃的人,加官进爵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让官员们看到了好处,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到那时候,英国公上不上表,还能拦得住谁啊?
“你说得是。”皇帝也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这后位只要有了一个结果,宫里也就自然而然,能安静下来了……可你说,现在立孙氏,是顺从了她的胁迫,不立孙氏,是顺从了娘的操纵……偏偏这两人我都不想让她们太得意,你说,我该怎么办好呢?”
徐循现在已经是完全弄不懂皇帝的心了,不想让太后得意这很好理解,换做是她自己的娘这么搞她,徐循肯定也得怒。但问题是,皇帝不都看破了孙贵妃的哭闹其实也是一种手段——不管多情真意切(徐循相信孙贵妃哭得肯定是情真意切,而且她当时也的确是不想活了,都到那份上了,失去皇帝她还怎么能活得好?),但这种真情的表露一样也是一种手段,不过比较高超而已。难道皇帝都没觉得受伤?还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手段,还会因为孙贵妃起码在手段里注入了一点真情而感动?
真要那样的话,也太……ji、ji、贱了吧……
徐循有点怀疑皇上是不是这么贱,但想到静慈仙师,又有点无语,何仙仙如何她不知道,起码静慈仙师以前还是皇后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在自己的手段里,注入过什么感情……
她索性就完全不去琢磨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