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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以外,太后安心掌舵,皇帝安心玩,皇后安心养病,众妃嫔安心度日,孩子们安心长大——在徐循的印象里,打从文皇帝末年鱼吕之乱到现在,从来都没有安宁过一时一刻的宫廷,居然好像是真的安静了下来。起码,比起皇帝当太子那年宫里的暗潮汹涌,现在的内廷,气氛是要祥和得多了。每个人似乎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熙和安乐’这四个字里,浸着的讽刺意义,终于是淡薄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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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查清楚了?”在一片祥和的气氛里,皇帝却似乎有几分不乐,虽说是秋风送爽的好天气,正合适打马狩猎,但他却并没有行乐的意思,虽然在南内的桂花树下靠着,但眉头却是拧得很紧,“确定京里没有这样的事?”
马十哈了哈腰,“回爷爷的话,冯恩已经几次查证过了,行在的确没有这样的说话。”
他刻意咬正了行在两个字,果然,皇帝的眉毛便挑起来了。“有话好好说。”
又不禁失笑道,“狗奴,就会卖关子,你仔细害了你徐娘娘。”
“此事若有人说了谎话,”马十忙道,“那也绝不是徐姑姑——奴婢也是不信徐姑姑会和您说谎,因京里没查到此事,又知道赵伦素日是最常出宫的一个,也常和徐姑姑说些外头的事情,便私下问了赵伦。”
他犹豫了一下,思及那人离京已有数年,再说,忠心念主也无甚不是之处,便壮着胆子道,“赵伦道,这的确不是行在的事——是封妃的消息传到南京以后,在南京兴起的风潮。”
封妃要下诏书,当然这种诏书不用晓谕天下,不过南京一样也有一套六部班子,亦有许多人在两京之间来往,要说天下哪座城市和行在的联系最紧密,那无疑就是南京都城了,说来,因为昭皇帝去世前曾下令迁都回南京,这会儿的北京,还只能称作行在呢,正经京城,还是在南边的。而且因为南边毕竟远离权力中心,厂卫的确较北京也要松弛一些,有些八卦反而传得更大胆。在北京,估计敢把纣王比皇帝的人现在还没生出来呢,但在南京,心怀怨望又消息灵通的人士,肯定也是隐藏了几个的。
马十一开口,皇帝就大概猜出了个所以然,他的眉毛又落回了原位,语气听不出喜怒,“哦?”
开弓没有回头箭,就是心里再忐忑,马十现在也只能继续往下说了。“那个……柳知恩,不是在南京司礼监当差吗,听说此事后,觉得有些不妥,他和赵伦关系也好,给他写信时便顺口提了一句,也就是说个新鲜罢了……”
皇帝呵呵一笑,“他倒是忠心为主。”
马十本还想变着法儿夸柳知恩几句,听了皇帝的语气,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什么。皇帝瞅了他一眼,慢慢地喝了几口茶,忽然又道,“是了,我记得柳知恩……好像是认了郑和做干爹的对吧?”
“爷爷圣明——”马十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竟连此事都洞明烛照!”
“虎父无犬子,”皇帝夸了两父子一句,“三宝太监和柳知恩,都算是人才了。”
他想了想,便一合掌,“——好歹也伺候过小循,不能让他没了结果,三宝太监不是要下西洋了吗?让王瑾给我写封折子,给柳知恩一个职位,让他也跟着他干爹出洋,多见见世面去。”
218、进化
“凡训蒙、须讲究;详训诂、名句读,为学者;必有初。小学终;至四书……”点点揉了揉眼睛;忍住了一个呵欠,她有些惧怕地望了女先生一眼;又乖乖地挺直了脊背;背诵了下去;“论语者,二十篇。群弟子;记善言……”
女先生端坐在教席上,姿势端庄雅正;不动如山;见点点不出声了,她便点了点头,也看不出喜怒,为点点解释道,“这一段说的是,凡是开蒙,必须讲究一定的规律,先学训诂,再懂得句读,佐以殿下正读的《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而后蒙学终了,方学四书。”
点点未必多喜欢女先生,却很畏惧她手里的教鞭,她问得规规矩矩,“先生,什么是四书呀?我也要学吗?”
“四书五经,乃是儒家经义,殿下自然要学。”女先生一语带过,“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咱们还是先来学《三字经》吧。”
点点记性不错,再加上三字经都是极为简易的内容,很快就学懂了十句经文,女先生拿出描红本,她端坐书案前,按女先生的教诲,一板一眼地写着大字儿,等到把今日学会的几句经文摹写了十遍,已经是大汗淋漓,颇觉得吃力了。
“这些字可都记住了?”女先生拿上点点的作业,只是随便扫了一眼,便轻描淡写地放到了一边,这使得她有几分委屈,但却敢怒而不敢言——在永安宫里,有姆姆在,她轻易不会被施以‘肉刑’,可在先生跟前,姆姆都很恭敬,点点就是想仗势压人,都找不到人来依仗。而且,先生打人从不手软,打过一次以后,回到永安宫还要再责罚一次。
一模一样的错误要罚两遍,那多不公平,可点点能有什么办法?虽然先生的规矩多,但她也只能试着遵守了。——坐姿要端正,塌肩膀、驼背都要挨罚,对先生要恭敬,绝对不许回嘴,课上说话,要先得先生的许可……
才上了几个月的课,点点就已经有规矩得多了,爹娘都夸她乖了不少,爹更是带着点点出去连着玩了两日——还错过了一日的功课,不过,点点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娘不知和爹说了什么,爹以后都不在上课的日子里带她出去玩了。
“记住了。”她脆生生地说,不禁有几分期待,“先生,你考我吗?”
先生唇角似乎多了一丝笑意,她看来和蔼多了,只是态度还是那样冷冰冰的。“那就考考你吧。”
说着,便在纸上信手写下了一行字,“念念?”
“夫天地……这个字不会念,啊!是者呀,刚读过的,”点点努力地辨认着这清秀的行书,又有些沮丧地看了看自己的作业——虽然有这样那样不好的地方,但有时候上学还是挺好玩的。“万物之……之……”
“逆旅。”先生说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包裹着我们的天地,不过是万事万物暂时栖身所在的客舍而已。”
“客舍?”点点有点不明白了。
“逆旅就是客栈的意思。”先生说,“这句话是,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你念一遍?”
点点念了一遍,又续道,“光阴者,百、百什么之,过什么也!”
不过她心里还是不大懂刚才的话,读完了又问,“可先生,什么又叫客栈呢?客舍又是什么?”
“就是行人出门的时候住的地方——”先生说。
“不对,不对!”点点一下兴奋了起来。“先生你错了!出门的时候住的——那叫行宫!马十伴伴告诉我的!”
屋门口传出了轻微的笑声,先生拧起眉头,向门口递去一眼,却又一下改了态度,起身端庄行礼,“皇贵妃娘娘,婕妤贵人。”
点点也要起身,但被娘看了一眼,便不敢动,而是坐直了身子,兴奋地招呼道,“娘,吴姨姨!”
她娘就带着吴姨姨一起走进了屋子,“刚才散步到此,想刺探一下点点的表现,没忍住倒是笑出声了,先生请见谅。”
在点点认识的所有姨姨、姐姐里——除了惠妃姨姨和大娘娘以外,先生对娘是最、最……点点也说不上是最什么,但她觉得,先生肯定是最不怕娘的。甚至娘反而还有点怕先生,也因此,才开始上课,她便对先生很是敬畏。先生说一,她总不敢往二,现在就是先生犯了错,她也不敢大声地和娘告状,只是在心底盘算着,下了课以后去找爹,再悄悄地说给爹听。
“娘娘太客气了。”先生说,“小公主聪明机灵,记性极好,才开蒙几个月,已经认得一千来字在心里了。”
“就是还天真了点,”娘说,“也难怪她,从来没出过宫,又怎么知道什么叫做客栈呢?”
她就和先生一起,向点点解释了起来——宫外的百姓们出门,便要住客栈。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为什么说是逆旅呢,点点?”娘又问她。
点点才明白了客栈是什么意思,一下也有点糊涂了,“对啊,为什么要住客栈呢?为什么说万事万物都只是住在客栈里?”
“因为我们出生前,不在天地中,去世后也不在天地中,这天和地中间的世界,只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间和你有关系,就像是你出门住了个客栈,要上路的时候,就从客栈里出去……”娘尽力给点点解释,不过点点听了,不但糊涂,还有点怕,她摇头道,“我……我不懂!反正我就是在这里嘛!”
先生说,“孩子还小,怕是还学不懂这些。”
娘也笑了,“是我太心急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叹了口气,低声道,“人生于天地之间,寄也;寄者固归也,天地万物逆旅,光阴百代过客,又有谁知道,归去后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是《尸子》里的话。”先生难得地一笑,“未知娘娘连道家典籍都有涉猎。”
“我成天闲着,无事也就多读读书了。”娘说,她又摸了摸点点的脑袋瓜子,“记性好不好不知道,字倒是有点进步——先生你们教吧,我也不打扰了。”
先生领着点点,把娘和姨姨送到门口,点点还能听见吴姨姨问娘的声音,“娘娘,是哪个师啊?施与的施,还是——”
“对哦,是哪个shi啊?”点点扬起脸问先生,“先生能教我吗?”
先生又教了点点好几个字,还让她学会了那句话里的生字,把天地逆旅一句话也抄了好几遍,点点很快就写好了,先生看了,都有些吃惊,“这么快就学会写了?”
者、逆、旅、客,都是点点昨天不会写的字,不过她也不觉得有多难,字摆在那呢,看这写也就是了,那些笔顺笔画,练习一遍也记得下来。她自然地道,“我觉得不难呀。”
“点点真像爹娘。”先生便表扬点点,“以后也要和娘一样,先秦百家、汉赋唐诗,都要熟读肚内,也让先生教个小才女出来。”
点点不知道先生说的什么闲情白家,但也明白自己正被夸呢,她咧嘴一笑,想要投入先生怀里蹭一蹭,却又忍住了,“要学,学百家,那是在四书后吗?就学这些就行了是吧?”
也许是她语气里的迫不及待太明显了一点,先生也被逗得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她道,“学海无涯,只要殿下想学,以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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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女儿一样,徐循现在的心情也很不错,同吴婕妤在花园里闲步赏春的时候,忍不住便对吴婕妤道,“实在是没想到,她非但不是刺头,反而还算有几分小聪明。开蒙之前,我还担心来着,就怕她太野了,先生都不愿教她。”
“像皇爷。”吴婕妤毫不犹豫地道,紧跟着按程序奉承,“也像您——您是够渊博的了,刚才和女先生说话时,奴想插嘴,都是不知道从何开始。”
“我这算什么,也就是这些年有闲空,多看了看书而已。”徐循笑着叹了一口气,“真要说渊博,那还是皇后娘娘,她从小就学,这个教学是我们比不了的。我们也就是入宫之前那一两年的时间,宫里来人教了一些罢了,在家时,认过字,混着上上学,读几声论语,也就算是有学问的了。”
见吴婕妤沉默不语,方才醒起她入宫时情况混乱了点,文化课估计是没人来上的,便又道,“就是现在,也常请女学的先生过来给我上课的,活到老学到老,这话可不能说假了。”
“娘娘贤德。”吴婕妤赶忙见缝插针。
“你要愿学,只管和我说,我自然也给你请先生。”徐循笑着说了一句,见吴婕妤神色,便知她回答,又道,“若觉得太麻烦,日常自己多看看书,也是一样的。”
吴婕妤哪有兴趣继续沉沦墨海,她一天忙着奉承徐循还忙不过来呢,闻言忙笑道,“原来娘娘如此重视这女子闺学,我说呢,您给点点请个开蒙的先生而已,都这么上心——也是您尊师重道,宫里的先生多了,也就是您这么当真。”
这也是徐循的得意之举,自从她被立为皇贵妃以来,因不管宫,平时除了度日以外,很少向任何人开口要求特权。不过女儿的教育足以让她破例了,她亲自和皇帝说情,钦点了女学这几年挖掘过来最有见识、学问最好的女先生,做了点点的授业恩师。
有了老师,学会读书写字,人就不一样了,才是几个月的功夫,点点的思维明显更敏捷了些,遇事也知道问其所以然了,这都是徐先生等乡间塾师、规模教育所不能带来的好处。名师就是对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