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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就是一场梦,现在这样的折磨才是真的。他身边的姐姐和姆姆们全都不见了,爹不见了,娘偶尔才来,小娘娘不见了,壮儿和几个姐姐们也不见了,听娘说,他们现在都和他一样分别住着,关在屋子里,害怕一出去就得病了,因为‘外面的空气都是脏的’。
‘外面’对他来说,是如此的可怕,可又是如此的富有诱惑力,他当然不想得病,可外面现在有好多消息,那两个伺候的姐姐,和他一样都一直被关在屋子里,每天很少有出去,顶多就是出去倒马桶,拿吃的。她们说的话……未必是真的。
如果有大伴在身边就好了,可惜,大伴也被关在外头,现在这里除了娘以外,没有人能来。而娘……当然是不能问的,如果问了的话,肯定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还好,娘根本都没感觉到他的不对,她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表情也越来越差,有一天甚至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皇帝,什么叫‘继位’。可当栓儿追问她爹的情况时,她又改口说爹没事……
至于小娘娘,他现在根本都不敢问了。他……他觉得那天晚上她们说得是假的!小娘娘肯定没事,现在肯定只是在休养,等到这一切过去,她还会回来,还会笑盈盈地牵起栓儿的手,拉着他去大花园看冰灯,去猫狗的院子里和猫儿、狗儿玩……
虽然和娘比起来,小娘娘胖胖的,也不漂亮,一点都不威风,就和他的姆姆一样,栓儿甚至是在去年开蒙很久以后,才明白她也是爹的‘嫔妃’,虽然好多次,他觉得小娘娘很胆怯,又多事,老是不让他做这,不让他做那。但、但……但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小娘娘和娘之间,他更喜欢小娘娘。
他是娘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栓儿肯定地想,这怎么能是假的呢?肯定是两个姐姐乱说!
但是,但是他心里也有过一点点想法,他想过,如果,如果小娘娘和娘换一下就好了。如果,如果是娘生病,小娘娘照顾他的话……
他也会很难过的!也会希望娘好起来,可是,如果两个娘娘一定要生病一个的话……那、那……
这想法他当然不敢和任何人说,但,想见小娘娘一面的想法,却是与日俱增。他可以不和她说话,这样就不会过人了,就是站在院子门口远远地看一眼,隔着窗户,看到小娘娘好好的样子,在休养的样子就可以了。别的他也不会要求,他会一直懂事,一直乖,永远都乖,只要让他看小娘娘一眼就行。
但……娘是不会答应的。栓儿不知道该怎么实践自己的想法,他平时连屋门都出不去,更别说院门了,院门肯定都是锁着的,完全不会有漏洞。就算,就算他冲出去院子了,就算没有人来抓他,可他又该去哪儿找小娘娘呢?她现在肯定已经早就不在原来的屋子里了……
他真的从来都没有感觉过,自己的幼小是这么的让人讨厌,他是太子,这是很厉害的身份,小娘娘就拿这个开过玩笑,可这个太子现在一点用都没有。娘说声关就把他给关起来了,他连去哪里,甚至连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睡——都完全没法自己决定。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变得更长,都比前一天要更让人烦躁,他觉得自己都快疯了,栓儿有一天甚至冲着一个姐姐扔了杯子,水泼了她一身——这样的举动,在以前会激起小娘娘的惊呼和教训,可、可现在没有人教训他,只有一个他甚至叫不上名字的宫女惊愕地看着他,裙子湿了半身。
一直又等了很久很久——也许是三四天,终于有娘以外的人来看她了。
是老娘娘身边的姑姑,好像,好像叫乔姑姑,她看来也瘦了很多,见到栓儿,她很欣慰,连连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娘也进来了,她脸上也露出了真正轻松的笑意,“栓儿,爹没事了——爹醒来了!烧退了!”
这是个难得的好消息,栓儿精神一振,“我能去看爹吗!”
“真是有孝心。”乔姑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肩膀。
娘也笑着说,“没事儿,你且安心再躲几日,这一波算是过去了,等皇爷痊愈,栓儿便能出来了。”
这一波过去了?栓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小娘娘也好了?”
娘和乔姑姑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了变化,栓儿感觉就像是掉进了冰水里,这么热的屋子里,他一下忍不住就打了几个激灵,“小娘娘是不是也好了?”
没有人回答他,栓儿终于再忍不住,他喊道,“我要去看小娘娘!”
“不成。”娘的态度也很强硬,她顿了顿,才稳住了弯身对栓儿说,“孩子,小娘娘在生病,这病是会过人的……”
“我就隔着窗子看她!”栓儿坚持道,他已经准备开始嚎了——这一招对小娘娘没有用,不知为什么,她总是能看透他。可对娘却是一直都很有用的,娘要比小娘娘忙,这几年又老生病,所以好欺负。“我要嘛!我要嘛!”
但这一回,娘也不搭理她,就连乔姑姑都没法帮上忙,他不断地、止不住地哭闹,她们没有办法,最后就都走了,只留着他在屋子里哭。
连哭都没有用了,栓儿完全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到末了,还是无意间的一个举动,给了他灵感。
当晚他不吃饭——本来只是哭得很难受,吃不下去,但没想到两个姐姐都很慌乱,晚上娘马上就过来了,亲自要看着他吃饭。
他也不傻,本来没想到,现在发现了这一招,哪有不用的道理?他立刻就提出要求:要见小娘娘。
见不到如何?栓儿没有说出口,不过他很能坚持,当晚他没有吃,第二天早上还是没吃。娘发了火,把他屋子里的所有零食都搜走了,就这样,他还是坚持到了第二天午后,就是不吃。
肚子饿的滋味,就像是有人在胃里少了一把火,让人坐立不安,脾气更坏。外头的饭食,闻起来真的很香,可是想到小娘娘,想到她现在还没有好起来,而他如果不能坚持,就再也没机会看她……很可能……很可能是永远都看不到了,栓儿就真的是一点也没有胃口了。
等到第二天晚饭以后,连祖母都被惊动了,不过,栓儿对她就更不在乎了,他躲在床上,背着她们所有人,谁也不理会,他知道这样做,他们屈服得更快。
祖母说了很多话,但他饿得根本都听不清,到最后,还是娘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听明白了祖母的意思。
栓儿获得了最终的胜利——祖母亲口答应,只要他开口吃饭,当晚就让他见小娘娘。
娘对这件事不大开心,栓儿吃饭的时候,她一直都沉着脸,甚至还小声地和祖母争辩了几句。祖母说,“她都要去了,孩子有孝心,知道了这事,想要见她最后一面,这也是应该的。”
娘就不说什么了。祖母却还问,“她——能醒过来吗?好歹也让她嘱咐栓儿几句话。”
祖母虽然平时有些凶凶的,看起来很怕人,但却真的很好,起码,这几件事真的让栓儿很、很……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心里的感激。
“她已经三天没醒了。”娘也叹了口气,她没有再反对,“也罢,这也是应该的。只是栓儿,就许看上一眼,便马上出来!”
栓儿嗯了一声,大口大口地扒着饭,祖母在他身边说,“让刘太医想点办法,看看能不能唤醒一下,也留几句话,别这么无声无息的走。”
他不太明白祖母的意思,因为一直在吃饭,之前又很饿,又惦记着小娘娘,对别人的话,他只是听,却没有理解。直到上了轿子,栓儿才忽然明白过来。
小娘娘要走了……意思是,小娘娘要、要死了……
她已经三天也没有醒来,所以,也许都不会醒来,所以他去见最后一面,也是应该的……
他到底还是及时想到了办法,不然,连小娘娘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第一个浮上脑海的念头,居然是庆幸,而后,就没有情绪了。栓儿的心是空白的,脑子也是空白的,一路上他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反正,轿子落地,他没反应,被抱起来他也没反应,直到他在院子中间被放了下来,直到他越过打开的窗子,看到了小娘娘,他才一下回到了人间。
小娘娘躺在床上,脸肿得变了形,她双目紧闭,旁边有个太医站着,冲他们摇头。
栓儿冲进屋里,他喊了一声,但小娘娘还是没有反应,她的脸奇怪地浮肿着,看起来比没得病之前,还胖了好多,要不是胸腹间还有一点点起伏,她看起来……就和已经……已经死了没有两样。
栓儿又喊了好几声,他恍惚听见有人问,“能不能——”
236、康复
皇帝醒了;后廷的天空陡然间就晴朗了起来。并不只是徐循,乾清宫里里外外的宦官侍女;甚至是城府深沉的三阁臣、三尚书,面上也都是喜不自禁,虽然最高规格的侍疾待遇还没有撤下;但屋里屋外的气氛;轻松了何止倍许?
当然要轻松了,对重臣们来说,皇权交替;无异于一场庞大的风暴,在这风暴中;哪怕是一点小事都可能被随意放大,一点纰漏都能给有心人兴风作浪的借口。历来这种仓促的改朝换代;都是传奇故事发生的最好时机,而身为朝堂顶点的几个大佬,再往前,进步的空间也很小了,他们想要的那是有序的新陈代谢,而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般的大变动。再说,太子年幼不知事,难免要后宫女眷秉政,和一样有精明传言,又是女人身份,天然可以不讲理的皇太后比起来,大臣们当然喜欢经过正规培训的皇帝了。
至于后宫,更不必讲了,除了诸嫔等人那边可能没人去说以外,其余进宫久一点的,哪个不知道殉葬的事?皇帝数日子,等于是一宫的人陪着数日子,妃嫔们是真的难受,几乎每个人都是以泪洗面,清减了不少。倒是宦官宫女一类,多数想的还是自己的差事问题,算是另一种担心了。现在皇帝一醒,皆大欢喜,不说喜气洋洋如同过年吧,反正乾清宫里进出的每个人,脚步都是轻快了不少。
这点改变,皇帝却无能体会了,他压根也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时候,乾清宫的气氛有多沉肃。就是现在,也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思维比较迟钝,刘太医给扶了脉,又翻看了一下眼皮,轻轻和皇帝问对了几句话,下来就宣布道,“人已无妨了,只是昏迷多日,如今还要静养休息。只怕几日内依然不好理事。”
皇帝病了大概二十天天左右,这二十天内好在也没有什么军国大事,朝廷的基本运转也不成问题,横竖是有三杨在。当然,他重病的消息不可避免地还是往外泄漏了出去,各方的反应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徐循之前根本没考虑到这方面,此时皇帝醒了,她心情一松,才猛然想起来,问太后道,“老娘娘,听说京里有人主动为大哥祈福的,现在大哥既然大安了,是否该发个诏书什么的,也能让大家安心?”
“不必如此。”皇帝醒了,太后也放松下来,沉稳得多,这一场突来的变故,也使得老人家一扫前几年的颓唐之色,显得十分精神,端坐上首气度沉凝,什么事都仿佛胸有成竹。“等大郎安好以后,只要照常上个常朝,也就算是照会到了。他这一次病得突然,好得也快,处理得低调些就好,也不必太郑重其事。”
说着,又遣人到文华殿去传信,把刘太医的诊断告诉给阁臣们,“尔等也可照常办公,不必每日在乾清宫值宿这么辛苦了。”
虽说是三阁老,六尚书,不过三杨分别都兼任六部尚书,所以实质上轮值的就是这六位重臣,其余比如英国公等勋戚,只能同他们一起轮值,但却不能单独在内。不必说,这又是文武之争,甚至是内阁六部与别的杂七杂八部门的权力之争了——徐循只是略微了解了一下,实际上她对国朝官制的理解不会高于一个教书先生。现在也就是知道,这几日来的确也辛苦了六位重臣,还有就是英国公,他这几日大多数时候都在宫中,以其老迈年纪,支撑了这几日,的确也是吃力得狠了。
大臣们到底还是留了两日,确认皇帝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方才结束了轮值制度,太后少不得借皇帝的口,又给这群准老人送些宫中补品去,也算是‘略尽礼数’。文臣的架子就是这么大,别看皇帝病危时,他们毫不在乎吃相,立刻就来挤压妃嫔,坚持要在乾清宫值宿,也是出于对后妃内侍的猜忌,可这会儿事情过去了,太后还是一样要酬赏他们的功劳。
至于真正辛苦侍疾的内侍和后妃,这是本分,又何须酬劳?当然,大部分妃嫔也都根本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