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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梦锦想的是,若是他如寻常人那般惊讶,不说惊讶,至少听到的那一瞬,眼底的眸光也要流露分毫;若是他突然听到这条件反应般的眸色一紧,亦或是带着警惕的味道,那么也隐约可以说明他却是对权势有着渴望,有着不同于他外表掩饰的那般无争,无求。
但是何梦锦错了,贺兰珏所表现出来的平静,已然是超出了常人的反应之内。
这就让何梦锦更是疑惑,更加将眼前的这人看不清楚。
她现在倒是有些不确定贺兰珏是否真的认出了她,既然认出了她又为何假意不相识,这里面有太多的疑点有待她推敲,而此时贺兰珏这般俨然如同天人的姿态,更加让她觉得如同站在九曲回廊下,于云遮雾绕里看山。
看不清,看不明,看不透。
也许出于何梦锦的本能,对于未知的她不敢下定论的事物,便会直觉危险,莫名的生出十二分的警惕。
她这头尚在沉思,而贺兰珏却已着人推着轮椅离开。
华贵而沉重的轮椅碾压过地面,摩擦出一阵阵悠长的梵音,似是离人轻叹,似是渔舟唱晚,直到那人的身影离开的视线范围,何梦锦才收回了若有所思的打量目光。
☆、第十七章 月下对花酌
从恒阳府出来,何梦锦几人一路上接受着沿路百姓的目光打量,好在她事先有了准备,派人将自己的行李到搬去了另一家小的茶坊,两生花。
虽同是茶坊,但此间只是家及其小且稀疏平常的茶肆,比不得烟雨平生。
何梦锦这样做,不仅是为了匹配自己孟锦这个身份,也是想要同茗记和李萧然撇开关系,免得让有心人有所察觉,或是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两生花这名字是何梦锦自己随口起的,这期间的含义,恐怕也只有她和冷香知道。
在一众街坊邻居炽热的眼神下,何梦锦坦然步入自家铺子,当即有好奇心强的要佯装喝茶跟着进来,被何梦锦大手一挥:“天色不早了,小二,打烊。”
此言一出,周遭那些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瞪直了眼睛八卦的百姓们又是一阵唏嘘。
原来今日那个狂傲的少年竟是这家茶坊的老板?
原来这小子竟不是哪家的贵公子,就这么一家小茶坊,这么大起势架势?
平日里怎的没见他在这里出入?
……
街头巷尾七嘴八舌的议论被何梦锦两扇门板给隔绝在了外面,她又吩咐了掌柜的跑堂的小二歇息,便牵着小何昕往茶坊内进走去。
才走到院子门口,就有酒香菜香伴随着浓郁的栀子花香扑鼻而来。
何梦锦抬头,也正看到那个站在栀子花树下安然静坐的李萧然,以及他身侧一桌子上好的酒菜。
“看样子,表现不错。”见她们从外面回来,神色间也是一派轻松,李萧然微微一笑,对着何梦锦举起酒杯道:“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嗯,是该庆祝一下,不过,”何梦锦走到他身前的椅子上坐下,亦端起一杯酒,盈盈一笑道:“哪里用看样子,萧然兄只怕是一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吧。”
“自然,这全仰仗孟公子您的能力,让我等好生仰望。”见何梦锦心情好,李萧然的语气也颇为轻松。
闻言,何梦锦扑哧一笑,道:“尽道是茗记的掌柜的俊雅出尘,怎的也有了这般马屁精的味道了?唔……我想想,是不是同昕儿待久了,近朱者赤?”
说完,何梦锦已经自顾含笑就着酒杯饮起来,状似没有看到身侧面色通红一双小拳头攥紧紧磨牙霍霍的小何昕。
“哼,姑姑欺负人!”
小孩子本是粉粉嫩嫩的脸蛋因着这羞恼,越发红的可爱,引得向来性子清冷寡言的冷香亦是扑哧一笑,然后宠溺的拉过他,对着何梦锦李萧然道:“小姐,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看看,再去做两道下酒菜来,”说着,复又俯身对仍旧鼻头红红的何昕笑道:“小公子可是想吃桂花杏仁酥?”
果然,这后半句话对于小何昕来说,尤其管用,也不顾的再同何梦锦“斤斤计较”,他两眼放光的跟着冷香一路迈着小短腿儿朝厨房行去。
等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走远了,李萧然才收敛了笑意,若有所思道:“姑娘好本事,竟能让小公子这么快从伤痛中走出来。”
何梦锦也不谦辞,直言道:“昕儿的根骨怎么样?”
“骨骼筋骨活络,再加之这孩子聪颖,悟性极高,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将来的成就不可估量。”
听着李萧然好不夸张的中肯点评,何梦锦点点头道:“嗯,只是,有时候光要身手好还不行,我要让他成为这乱世中的强者,在这一方天底下有立足之地,这样才能自保且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那个……但是……”看何梦锦如此认真且慎重的神情,李萧然欲言又止。
“但是他那么小,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成长,和同龄人一般不识愁滋味吗?”何梦锦何等敏锐心思,自然知道李萧然所想,所虑。
她明白是一回事,但她思索下来的决定是另一回事,何梦锦自顾斟了一杯酒,“我何尝不想,但是现实何其残酷,我不做操手,必为人鱼肉。”
她何尝不想将何昕保护的好好的,再不受任何伤害,可是她知道,自己将要走下去的这条路有多艰辛与危机。
一旦有什么闪失,留下无知无觉天真的何昕要怎么生存下去。
所以,她不介意带着他过早的面对一些阴谋诡计血雨腥风,用这些实地经验让他明白,让他成长,早日能脱离她的庇护,立于天地间。
这也是所谓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吧,想到此,何梦锦嘴角牵扯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对面李萧然看在眼底,喉头动了动,想要说的话却也最终没有出口。
夏日虽然酷暑难当,但夜晚却是极为凉爽,似是要补偿白日里芸芸众生在燥热里所遭受的烦闷,所以,夏日的夜,尤其是在有着皓月当空的时候,是格外的清凉与迷人。
三杯两盏下肚,何梦锦有了些许晕眩,虽不至于醉了,但也不敢继续贪杯,她以腕撑腮,抬眸看着那轮如玉盘似的月,闻着空气里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有些失神道:“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珏,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月下的女子虽是一袭男子衣冠,已经尽力描画了眉目与肤色,却仍旧难掩其倾城绝色以及那一身高雅从容的风韵。
正所谓月下看美人,马上看将军,指也不过如此,一时间,对面的李萧然有些怔忡。
而吟完诗,她低头再对李萧然开口的时候,已是恢复了一贯的从容,“绥州还没有消息吗?”
尚自为何梦锦的出神而神思有些恍惚的李萧然未料到何梦锦的思维跳跃的这么快,旋即有些尴尬的答到:“没有。”
似是对这答案早已有了猜测,何梦锦的神色并无异样,她只拿着酒壶,一边为李萧然斟酒,一边语气郑重道:“有三件事,要让阁下助手。”
“但说无妨。”
很少见何梦锦这般郑重的神色,李萧然也不禁收拾起心头的慌乱,侧耳倾听。
☆、第十八章 新的开始
何梦锦将斟好的酒敬给李萧然,才道:“第一,茗记要更名为轩记,将我们所能掌控的力量分成两股,一股仍为之前建制,另分出一股要打乱所有的编制,暗号,据点全部换掉;第二,之前因为怕牵扯出何家,所以茗记在京中的布置有限,即便是铺子也极尽低调,现在,我想反过来,不但要将生意做大,让轩记的招牌在整个汉都都响亮,我还要做皇商,垄断汉宫乃至朝中大员。”
打乱建制是为了茗记的安全及隐秘性考虑,毕竟何家出事,难保茗记内部不会有异动,她想重新将茗记凝聚起来,而之所以还保留一股原来建制,是她害怕二哥若是回来,找不到她。
一想到二哥,何梦锦便觉得眼眶一瑟,她赶忙为转移注意力,道:“这第三件嘛,也是最为关键的一件。”
说到此,何梦锦倾身,靠近了李萧然些许,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的到的声音道:“我还要将茗记经营做一番整改,之前我们主要的精力是放在了经商,营运上面,我想,以后我们的重心要划分为两个方面。”
说到此,何梦锦拿着桌上摆好的一副竹筷,抬手放下一根,对着李萧然注视的眼眸道:“一方面,之前安插在各地的探子眼线要更多,知道的要更精细。”
“难道我们现在的线报还不够好?”李萧然含笑饮下何梦锦之前敬来的酒,茗记的线报系统是他一手创立,他还是很有信心的,此时听何梦锦的话语间的意味,他难免觉得有几分不赞同。
“好是好,但是,”何梦锦眉弯轻轻扬起,笑道:“但是,还不够精细,不完善,我想让它再精细些,再全面些,比如,如果我需要,随时都能知道京都临福街第三胡东第二家店铺掌柜的昨儿个吃了什么,跟小厮跑堂的讲了什么。”
此言一出,换的李萧然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分,“这个……你确定你能打听的到?”
“这有何难?”何梦锦不答反问,“我看过了,之前我们布置的眼线大多是在商铺以及官宦人家,这样太局限了,要知道越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鱼龙混杂,八卦虽多,但得到的消息往往也越多……而且,我们之前做的生意虽大,但却多半很正经,我想,为什么我们不能做些不正经的生意呢?”
后面的话,何梦锦没有说明,李萧然创立的茗记所经营的大都是酒楼茶肆绸缎庄等比正儿八经还正人君子的生意,再联系此人,想到要让他去发展经营些赌坊妓院一类,何梦锦抬眸看着他,等他的辩驳。
李萧然也不是愚笨之人,当即便明了了,但如何梦锦所想的抗拒神色却反倒没有在他脸上出现,却见他听的眼前一亮,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道:“对,我怎么没想到!茶肆,酒楼,赌坊,妓院……这些地方……”
“现在想到也不晚啊,而且,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用处,我相信以后会我们派的上大用场。”
李萧然本是有几分兴奋的面色在听到此言一怔,他看着何梦锦,目光有几分闪烁道:“姑娘,好眼光。”
说罢,李萧然如羊脂玉般莹白的脸色泛起些许红润,若不是月光太盛,灯光太亮,险些让人察觉不到。
何梦锦自然已心知他为何脸红——她是个姑娘啊,人家男子都还没有想到要去开妓院……
何梦锦微微赧然,正想开口,却被李萧然抢先一步岔开话题,问道:“姑娘,对今后,可是有了计划?”
闻言,何梦锦只淡淡的笑了笑,半响才道:“来日方长,现在说计划,为时过早,有很多事情要我们一步步慢慢来。”
李萧然也不再追问,当即便转移了话题:“这只是其一方面,另外一方面的重心,是什么?”
“另一方面嘛,”何梦锦浅笑着,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冰冷且锋利:“我要你在暗中笼络江湖人士为茗记所用,不是一般的雇佣关系,要死心塌地誓死效忠,必要时做杀手护卫挺身而出的。”
闻言,李萧然一愣。
何梦锦却已转头不看他,只将目光停在那树开的正盛花香四溢的栀子花上,“若是自己没有强大的暗中势力做后盾,再多再敏锐的消息又有何用,要让人死心塌地要笼络人心,这对于你来说,我相信不难,但唯一要谨记的一点是,宁缺毋滥,人贵精而不贵多。”
轻吐了一口气,何梦锦继续道:“诚然,这些事情都非一朝一夕能办到,而且,我们要切记不可急功近利,徐徐而图之,每一步都走的稳当,三年,五年,十年,我都不惜。”
空气里氤氲了浓浓的栀子香,李萧然却感觉不到丝毫香味,因为他此时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前这个神色看似慵懒的女子身上。
月色迷人,花香醉人,却不及伊人一分风采。
她分明是同他闲话家常娓娓道来的语气,却仍旧让人觉得莫名的钦佩与服从,即便她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仍旧难掩其一分雍容与天生的威仪。
这些日子他听任她的安排,看着她的处事风格,从最初的是因为何荣轩何昕以及那玉牒为证不得不服从,渐渐的演变为心甘情愿,口服心服的愿意追随。
饶是平素见多识广,淡泊繁华的李萧然也不得不由衷感叹。
半响,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何梦锦已经在笑意浅浅的看着自己,这才想起人家这是在等着自己的回答,李萧然有些歉意的笑道:“好,我助你。”
当时的他们都还未曾料到,多年以后,没有华丽辞藻,没有信誓旦旦的诺言,这一句话,稀疏平常,却有人,用了一生来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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