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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风声也传到了他的耳里。
青珞把那封信给他:“这是他留下的话,你自己去看。我不识字,你总识的。”
“老爹”看了信,反手一记耳光抽在青珞脸上,怒道:“不是让你看好他麽?你让我怎麽跟曹员外交待?”
青珞被打得上半身倒在地上,淡淡地道:“大不了,老爹把我充数送过去给他赔罪。”
“老爹”看了他一眼,一脸蔑然:“你?人家曹员外要的是清清白白的阿端,你这种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白送还嫌费粮食呢!”
青珞惨然一笑,爬将起来:“原来我就是这种货色,白送都没人要。怪不得,怪不得!”
“老爹”怔了怔,低声道:“青珞,你在哭麽?”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见过青珞哭了。
青珞用力地眨眼睛:“没有。”
“别告诉我说是沙子迷了眼,多少年前的谎话不管用了。”
青珞抬起头:“我在看月亮,从没见过这麽好看的月亮,所以我快活得哭了。”
“老爹”也跟著他向窗外看去,那月亮果然又美又圆。“老爹”忽然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你看著月亮哭,月亮看你又如何?无论这人世间有多少痛苦烦忧,月亮始终高高挂在天上,该圆的时候圆,该缺的时候缺。就因为如此,它才能千载不变。做人也是这样,想过的快活些,就不要总想著别人,要为自己多想一想。”
他顿了顿:“曹员外那边,明天我去跟他说,看在这些年的份上,这是老爹最後一次教你,也是最後一次帮你。你以後,好自为之吧。”
门开了又关,“老爹”走了。
暖音阁里又是一片寂然。
青珞抬头看看天上的月,那明月也仿佛看他,静静的,一言不发。
二十
当落霞庵的桃树上结出青青桃实的时候,夏天也就来了。
其实,无论春也好,夏也好,秋冬也好,锦春园里却永远只有春天。旧的客人走了,新的客人又来了,只要那门口两盏大红灯笼挂著,那车水马龙就不会断,那轻歌曼舞就不会停,那衣摆轻袖也依然飞舞得如同彩蝶一般。
一曲舞毕,锦心把那水袖向前一挥,长长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两道白虹,落在大红镶金的地毯上。红的耀眼,白的醒目,相得益彰。锦心拖著袖子,扭动腰肢向後退了几步,双手一抖,那水袖就好似变戏法一般回到了他的手上。他双手向後一背,站立不动,用一双顾盼流波的眼睛环视四座──
那台下,顿时轰天价的叫起好来。
锦心这才露出一丝迷人的笑意,躬身致谢。
“锦心的舞真是跳得越发的好了!”
“就是,柳腰纤细,舞步轻盈,就这升平街里,无人能出其右!”
“何止是升平街,我敢担保,便是整个淞阳府论到舞技也没有一个能及得上锦心的。”
一片赞誉声中,夹杂著一声不协调的轻嗤,有个带著浓浓酸味的声音说道:“哼,你一句我一句,都要把他夸到天上去了。”
声音很轻,所以大厅里的锦心和众嫖客都没有听到,只有站在窗边向里张望的青珞听得很清楚。他转过身,发现说话的人就在身边不远处。
青珞认得那也是锦春园的一名小官,名叫蔚璃的。只因相貌平庸,又没什麽特别的技艺,一直是个三流的角色。
那蔚璃发现青珞看他,仿佛找到了一个诉说的对象,斜眼瞟著厅里的锦心,冷哼一声,道:“他也风光不了多久了。前两天我才看见‘老爹’领回一个孩子来,也就十来岁的年纪,生得好聪明清秀的模样,交给范大娘调教去了。这锦心,早晚被蹬下来。”
青珞淡淡地道:“就算他被蹬下来,你也占不到什麽便宜,开心个什麽劲儿。”
蔚璃脸色一变:“你跟锦心不是死对头麽?怎麽帮他说话?”他本以为,青珞跟一定会跟著自己一同诅咒锦心一番,以偿心中怨气。
青珞把那凤眼一挑,眼角眉梢透著蔑意,似笑非笑地道:“我的确看不惯锦心那张扬拓跋的嘴脸。可是呀,我更讨厌自己没本事,只会看著别人眼红、暗中踩踏的人。有种的,就明刀明枪地斗!这种人呀,别是让男人干多了,自己落得一身娘们儿气。”
这青珞的一张嘴的确是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三言两语气得蔚璃浑身发抖:“你……”
“怎麽著?”青珞把胸脯一挺,兵来将挡,全然不怕。
倘若换了旁人,蔚璃这时早就扑上去厮打了。可是青珞在这一带“泼名远扬”,蔚璃暗自掂量了一番,终於还是没敢动手。但他不甘受辱,眼珠一转,冷笑道:“你也就在我们面前忙著撒野,你近来都没什麽客人,‘老爹’早就惦著把你轰出去了。”
“是吗?”青珞微微一笑,“你有工夫在这里闲磕牙,今晚也没有客人吧?咱们到不如比一比,看谁先被轰出去!”
一句话噎得蔚璃脸都白了:“你、你这泼货!怪不得人家林公子带走了阿端,却不肯要你,你这泼劲儿,哪个受得了才怪!”
人人都知道这是青珞的心头痛,摸碰不得。前些时候锦心拿这个奚落他,被他当众踹了一脚,若不是“老爹”及时出面,还不知会闹成什麽样子。蔚璃这时气急败坏的说出了口,立刻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见青珞脸上阴晴不定,吓得一溜烟的跑了。不时回过头来看看,生怕青珞追将过来。
青珞哪有闲情理他?冷笑道:“就这点胆量,也敢来撩拨我?”
明明打赢了这一仗,他心里却无聊得很,懒懒散散,提不起半点精神来。
他应该去前门招揽客人的,这时虽然很晚了,仍有一些散客在门口游荡,比如说还没娶亲的酒店夥计、卖烧饼的老光棍,在堵坊那边转了一圈,就该往这里来了。他们大都不挑人,只要价钱合适,人再加意温存点儿就成。白日里挣了一天的命,只能在炕头上找一点温柔的慰藉。
青珞虽然嫌这些人粗糙,他们手上的银子却是货真价实。搂著他们的时候,脑海中有时也会闪现林子骢的模样,可青珞赶忙把头一甩,把这些美丽虚幻的影像甩掉。
但是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蔚璃的话,青珞却连找客人的心思也没了。他慢慢走到中庭,难得看到这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明澈的月光把四下里照得空明一片。
青珞站在那里,愣了半晌,忽然双袖一挥,舞动起来。
曾经,他一舞动四方,淞阳府里的达官贵人无不争相来看。
曾经,他的彩袖逐流云,引得不少才子赠诗赞叹。
曾经,他只是轻轻挥手投足,便抓住了所有人歆羡的目光。
他慢慢地舞动著,本已疏失的舞步转为流畅圆转,本来生涩的动作也开始协调如意。渐渐的,心、眼、手和舞步仿佛连为一线,遗失了许多年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好像回到了少年时练舞的空庭,那里花香四溢,韶华无限;他好像回到了锦春园大厅的台上,那里高朋满座,掌声雷动。
他忽然记起,原来自己也曾年轻过、灿烂过、风光过,像花儿一样,盛放过!
他越舞越快,越舞越急,忽然脚下一痛,跌倒在地。
一瞬间,花香消失了,掌声消失了,歆羡的目光消失了。仿佛一场梦醒,伴著他的,只有那冷清清的月亮,和脚上一阵阵的剧痛。
青珞慢慢爬起身,慢慢地向著自己住的後院走去。第一步迈出的时候,他脚下仿佛有一点踉跄,但他很快地抿住唇,尽力让自己的步调看起来与平时一般无异。
房门上了锁,因为阿端不在了。青珞忽然有点不敢去推那门,因为他怕推开门後,里面是一团漆黑。比外头还要黑。
往常他回来的时候,屋里都亮著灯,然後阿端会怯怯地跟他说:“你回来了。”不能否认,青珞有点怀念那声音。他想,虽然很讨厌阿端,却一直没有赶走他,有一半是因为自己很怕黑吧。
他推开门,灯光一下子涌在了他的身上。
门正对著他的床,那床上,坐著一个人。
二十一
如果黑天半夜你推开门,却发现房间里坐著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你会有什麽反应呢?青珞应该吓得大叫的,可是他现在却连叫都懒得叫。
他只是将身子一歪,懒懒地靠在墙上,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麽进来的,但是恭喜你,现在你可以堂堂正正从门口出去了。”
那人将眉毛一挑:“你不害怕?”
“我只怕阎王爷派来的小鬼。”青珞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虽然不怎麽好看,但至少也是人模狗样的,有什麽好怕?”
那人也不生气:“子骢说的不错,你这张嘴的确凌厉。”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在自言自语,可是青珞却听得很清楚,他身子不自禁的一僵:“你认识林子骢?”
那人道:“不光认识,还跟他很熟;我还认识阿端。”
阿端!听到这个名字,青珞全身最後一点力气也仿佛被抽干净了。他愣了半晌,才道:“阿端好麽?”
“很好,我从没见过子骢对一个人这麽上心。我这次来,就是应子骢之请,带你一同上京,跟阿端团聚的。阿端他实在很挂念你,不忍放你一人在这里……”
青珞怔怔的听著,一丝苦味在口中慢慢放大。要我去做什麽?看著你们恩恩爱爱、双宿双飞麽?
只听那人接著道:“我已经跟这里的老鸨说好,随时可以带你离开。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我的马就在外面等著。”
他站起身,还真是说走就走,一刻也不耽误的主儿。
青珞这才回过神来,叫道:“慢著,我怎麽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另有所图呢?”
那人淡淡一笑,意思很明白,谁会在一个过了气的男娼身上多花心思?但他还是耐著性子道:“这里有阿端的亲笔书信,你看了之後自然会明白。”
看著他手上那一片纸,青珞冷笑道:“这一来我看你必是假的无疑,阿端知道我不识字,弄张破纸有什麽用?”
那人见他冥顽不灵,皱了眉:“我是林子骢的表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若不是阿端思兄心切,我又恰好有事路过淞阳,才不会揽下这个差事。”
青珞仔细打量他的面貌,见他年纪似乎比林子骢小上一些,相貌俊挺,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不由得信了。但青珞素来骄傲,锦春园的日子虽然过得惨淡,要他去依附林子骢和阿端、看他们眼色过活,还是宁死也不愿的。“我信你便是,你回去跟阿端说,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不用他挂念。现在他攀上了高枝,一身富贵,跟我也不是一路的人了。以後还是桥归侨,路归路,各走各的吧。”
那人本以为青珞能够脱离苦海,必然是欢天喜地跟著自己上京,哪想到他竟不愿走?忍不住脸上变色:“你想好了,这是一个机会,难不成你要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过一辈子?”
青珞淡淡地道:“那也是我的命,没有办法。”
那人愤然道:“我本来以为,在这里的都是为生活所迫、无可奈何的可怜人,一有机会必然要离开。想不到……想不到还真有自甘堕落之人!阿端怎会跟你这样的人是兄弟!”
青珞接口道:“他本来就不是我弟弟。他呢,是掉进雀儿窝里的凤凰,我就是抱窝的老家雀。虽然同在一个窝,可一个是贵种,一个是贱胚,想也知道怎麽可能是一家人?”
顿了顿,他又冷笑一声:“你也用不著这般气恼。你虽然口口声声说什麽可怜我们这些人,可是骨子却压根儿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这种人低人一等──看你的神气的人就知道了,你们有钱人都是这般高高在上看人的。”
青珞说著,忽然想到,当初林子骢看自己的时候,不也是一般的神气?可恨自己当初便如瞎了眼,浑然不觉。想到这里,心中又隐隐抽痛起来。
那人本来著急赶路,哪有时间跟他夹缠不清?剑眉一轩:“你铁心不愿跟我去了?”
“不去。”
说完这句话,青珞只觉得後颈一紧,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竟被提了起来。他大惊之下想要挣扎,可也不知那人到底用了什麽妖法,这一抓也不怎麽疼,他却全身软绵绵使不出半点力气来。就连舌头也好像抽了筋,又麻又软,叫喊不出。
只知那人道:“我没工夫跟你胡搅蛮缠。我允诺了阿端,人是一定要带去的。你答应了最好,不答应就只好委屈你了。”提著青珞出了房门,也不觉他怎麽用力,轻轻一纵,就上了房顶。
青珞被他提著,只能看见房上的瓦。见他一会儿从这座屋顶跃上那座屋顶,心里真是担心他一脚踩空摔将下去。
锦春园里人流混杂,青珞也曾见到一些拿枪带棍的所谓江湖人,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会“飞”的。
那人带著青珞从後院的院墙跃下去,终於落在实地。青珞提起来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只听那人吹了一声口哨,早有一匹马“!!”的跑将过来。那人就把青珞打横往马後背上一放,自己跃上了马背。
说也奇怪,他的手一离开青珞,青珞就觉得四肢也不麻了,舌头也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