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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剑臣一箭步冲上去,问:“燕兄,你没事吧。”
燕赤侠缓缓睁开眼睛,摇摇头道:“没事……只是除妖不成反被妖伤,没想到此僚修为进展如此神速,竟堪堪达到了法相之境。”
听到“法相”二字陈剑臣不禁倒吸口冷气,他虽非道门中人,但也知道法相之境意味着什么。
燕赤侠忽然面色一变,急促喊道:“你们缘何会在这里……赶快走吧,寺内有一千年树妖,作祟百里,刚才我只是将其稍稍击退,很快它就又将卷土重来了此僚一来,尔等将尽化为血食。”
陈剑臣苦笑道:“燕兄,此时此地,我们能走到哪里去?”
燕赤侠默然,忽而一跺脚:“可恨。”
听到“千年树妖”这些字眼,吴岩他们一片茫茫然,浑然不知怎么回事。但就在这时候,殿外周围猛地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沉闷而有节奏,不知是什么的存在,却把四周都围困起来了。
事态危急,陈剑臣忙问:“燕兄,可有方法解厄?”
燕赤侠缓缓站起,沉声道:“无他,唯一剑耳,稍后我且缠住此僚,你们可速走,不要回头,等天亮后就没事了。”
蓬!
话音未落,一截粗大的根须仿佛一条灵活的舌头一样冲破殿门,嗖的席卷了进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龙蛇
短暂叙旧的时间都没有,不过片刻工夫,一根不知多长、上面还生长着些许绿叶的根须就如毒蟒出洞般,一把洞穿腐朽的殿门,冲了进来。
这一幕情形,陈剑臣非常的熟悉,曾几何时,在少年的梦中也会出现,在梦中,那神出鬼没的根须一把勒上颈脖,能让人在梦中尖叫出声——
现在,不是梦境,但同样有尖叫。
尖叫声来自聂小倩,少女望见那远超想象的存在时,一股突兀而畏惧的情感必须要取得宣泄的途径。
当第一根根须出现,不过转眼功夫,前面又有呼啸的影子不断浮动,不知多少根根须扭动着可怕又诡异的身子,如有灵性般在空中搜寻着,似乎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然后席卷而至,饱餐一顿:
“哈哈哈,这么多人,今天晚上本姥姥要大开杀戒!”
浑如利器划过石头上的尖锐艰涩的声音震得风雨消散。
如此情形,想要往前面突围已极不现实。
“后面走!”
燕赤侠率先叫一声,陈剑臣等人没有丝毫的犹豫,由吴岩抱起昏迷不醒的聂志远,一行人急速退出前殿,退回到中殿中。但当他们还想往后撤退的时候,就见到一圈巨大的根须穿破了两边的土墙,从外面盘桓而过,直如一条择人而噬的巨蟒,封死了退路——
他们,被包围了。
或者说,外面不知有多少这样的根须上下乱舞,把整个主殿都围了起来。这正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的绝境。
在第一时间,霍君顺手把前后两个殿门关上。虽然这么两扇门子不说树妖,就连他自己随便一拳都能砸破,但关上后却能在本能上给予一些安全感——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怎么办?
在外面的,难道真是什么千年树妖?树亦能成妖?还能吃人?
纷沓而至的念头无时不刻都在颠覆着吴岩他们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平生几十年所认识的种种简直如遭遇地震的建筑。一座座地崩溃下来,成为废墟,急需重新的证明。
他们本是胆色过人的武者,然而遭遇到非人的存在,所谓胆色,尽成虚妄。只有外面那个大胡子剑客,才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剑客?
很快吴岩等人就想起白天陈剑臣说要在此地寻找绝世剑客的因由。难道,他所要找的剑客便是外面那个大胡子?
“陈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刹那之间。无数的疑问涌上来,根本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陈剑臣倒显得镇定,沉声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呃……
吴岩哑口无言。眼下确实不适合问东问西,可又能干什么?拿着兵刃冲杀出去?在还没有到真正要生死相博的时候,他们绝不情愿孤注一郑。
“公子,该怎么办?”
婴宁的语气稍显紧张。
陈剑臣浓眉一皱,伸手撸一撸假胡子,忽道:“婴宁,笔墨伺候。”
这一句话,说得非常的潇洒果断。就像某位大诗人,大文豪在登高望景时逸兴壮思发,要激情挥毫一般。
只是,现在更不是泼墨挥毫的时候。
婴宁却一下子就领悟到陈剑臣的意思,马上取下血檀木书筪,居然真得就地一件件的摆开公子平常所用的文房四宝。开始磨起墨来。
这主仆疯了吗?
几乎忍了一整天的霍君当即忍不住喝道:“陈剑臣,你要干什么?”自从这名书生出现,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透露着古怪,行为乖张,简单地说,很有些不可理喻,和寻常读书人完全不同。
“我写字你有意见?”
霍君为止一怔,竟找不到什么驳斥的话头来。彼此之间,本就没有任何的约束关系。也谈不上熟悉。
陈剑臣并没有立刻付之行动,而是环视四周,见到这一间中殿空间不算大,正中处本来应该是供奉着一尊佛像的。只是佛像早被人搬走了,仅剩得一个残缺的坐台孤零零的摆放在那里。四周墙壁发黄。不少地方的粉刷都剥落了,露出了里面的青色的砖头。
“公子,墨磨好了。”
此时婴宁有些兴奋地道。
一边的聂小倩大感好奇。问道:“留仙,你真要写字?”
如此危急存亡的关头。面对不可知的所谓妖怪,陈剑臣居然还说要磨墨写字。这简直不知要用什么来形容了?
临危不惧?
阵前发骚?
似乎都不准确,回想起陈剑臣先前所说的其会法术的说法,难道说他所学的法术可以通过写字来表现出来?
涉及传闻中的术法,聂小倩登时睁大眼睛,要来看个明白。
地上摆着三支笔,有大有小,有小楷兔毛,有紫杆狼毫。尤其那根最为长大的狼毫,笔锋甚长,长长拖下来,形成一个饱满如拳的笔头。
陈剑臣选择拿起的,正是这一杆大笔。提起来,大笔在手,顿时有气势萌生——陈剑臣拿笔多矣,但从没有今天这一次那般迫切急促。
笔头醮浓墨,顿一顿,忽然有些担心地看着婴宁。婴宁心领神会地点一点头,示意无妨。
其实陈剑臣也是习惯性的提醒,他如今《三立真章》立言大成,在控制上早能使用得浑若自如,不复吴下阿蒙那时候能发不能驭了。
手中有笔,笔上有墨,不写何为?
于是陈剑臣提起大笔,以四周墙壁为纸,淋漓尽致在力所能及的高度上写下第一个大字:
一个“天”字!
“天地有正气……”
随着不断的抡笔,醮墨,挥写,一个个大字登时出现在墙壁上,开卷明宗第一句,便是“天地有正气”!
婴宁记得很清楚,不禁一拍手掌,叫道:“是《正气歌》。”
陈剑臣不假思索,没有半点犹豫迟钝,一个个字,一句句,顺接着写下去:“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山岳,上则为日星……”
殿中光线昏暗,火折子的亮光难以照到边上去,但陈剑臣不以为意,这一首《正气歌》他以前不知临摹书写过多少次了,一句一字,一笔一划,无不烂熟在心,哪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也能闭着眼睛写出来。
一边写,一边走,不讲章法,纯以意行。后面的婴宁则端着砚台跟随,她看见墙上笔墨淋漓,竟有几分张牙舞爪的狰狞。近距离看着,那种久违的心惊肉跳的感觉再度翻涌上心头,情不自禁的两股在微微颤抖着。好在她知道公子笔下的正气已能做到收放自如,并且自己身心内外都没有丝毫的煞气血光,不会引动字里行间的正气攻击。但纵然如此,墙壁上众多字体散发出的正气威压仍然如山如岳的,让她不敢稍有所动,甚是紧张。
公子的正气修为增进许多了……
小狐狸由衷地替陈剑臣感到高兴,觉得公子护身立命的手段终于开始显露峥嵘出来了。如果说以前陈剑臣的正气如一把剑,那么现在他的正气,每写出来的一个字,每一个笔画,仿佛都能化成了一柄剑。
此剑可驱邪,能杀恶,敢诛鬼神!
陈剑臣的投入,婴宁的亦步亦趋,从另一方面却映衬得站在殿中观看的聂小倩等人很呆。他们不得不呆,一来根本不明白陈剑臣到底在做什么;二来更不明白他在墙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那么多字有什么意义。
吴岩见多识广些,知道释家修士有一门高深法术,可用手指醮金漆在柱子上,或者墙壁上写字。这样写出来的字具有辟邪的作用。所谓“开光”,便属于此类范畴的行为。然而,释家是用手指写,而去需要特殊的金漆,甚至自己的精血。
可眼下陈剑臣呢?
笔是上好狼毫;墨是好墨,浓而有光,层次分明,显然是出自徽州特级松烟。这样的一方墨锭,一锭市价达到五贯钱,用得起的人并不多。在这一点上,毫无疑问地证明了陈剑臣并不是一穷二白的穷书生。
这一副文房四宝的阵仗,典型的富家书香子弟做派。
不过做派归做派,哪怕陈剑臣能写出一朵花来,这和对付外面的树妖都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简直一点关系都没有。
“悠悠我心忧,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写到此处,一首《正气歌》恰好写完。他在墙上写字,纯用意行,因此最适合用的便是草书,一气呵成,字断意不断,意绵而墨连。看上去,所有的字都是连在一起的,首尾衔接,恰好成为一个整体。在四面墙壁上环绕一个圆周,遇到有门有窗的地方,也不避开,直接就写到了门窗上。
今有少年读书郎,壁上龙蛇会飞动!
陈剑臣将手中大笔掷于地上,本算是一个很潇洒的动作,不料魂神涌起一阵难以压抑的疲倦感,深到了骨髓处,双足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公子……”
后面的婴宁在满室正气纵横的逼迫下,反应不禁慢了半拍,第一时间没有扶住。
陈剑臣摇摇头,道:“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另一边在观望的吴岩和霍君面面相觑,俱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第一百八十五章: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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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陈剑臣开始在墙上题诗写字,到诗成掷笔于地,整个过程耗费的时间并不多。短短时间内,殿堂周围墙壁,以及门窗之上便留下了一首整整三百字的《正气歌》。惊蛇入草,龙蛇飞动,恰好连成一个一片,其中笔墨不曾间断过分毫。
陈剑臣的草书写得有些潦草,加上因为写到了墙壁上的缘故,更加显得模糊,有些看不清楚。看上去,不像是一首诗,反像道士和尚画的符。
这一点倒是很出奇。
事实上无论吴岩还是霍君,就连聂小倩都感到非常的奇怪:如果说单纯从读书人的角度看,书生身临危机而提笔赋诗,这样的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某些有骨气的读书人,哪怕面对屠刀,面对死亡,也会哈哈大笑几声,然后大义凛然地即时赋诗一首,以表明自己不为强权不惧邪恶的铮铮铁骨。
然后,当然是观众们如雷般的掌声,以及,一捧捧的热泪。
这道理,倒和草莽英雄就义前高喊一句“我十五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差不多。只是读书人当然不会喊如此浅白的口号式的语句。
何以言志,唯有赋诗!
陈剑臣写诗的时候倒没有笑,而是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奇怪到聂小倩三人根本无法捕捉到他这番行为的真正意义所在。
实在难以理解。
记得很久以前,师傅就谆谆教诲过:这世间每一件事情都会有答案,那么陈剑臣大发雅兴地在墙壁上洋洋洒洒地写下这么一首长诗的答案又是什么?
聂小倩很想上去问个清楚,不过当看到陈剑臣有些苍白的面孔便忍住了:至少,现在还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读书耗神,写诗同样耗神。更何况陈剑臣只是个书生?
聂小倩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记,翻涌起一种酸楚的疼痛——其实在整件事中,本来和陈剑臣毫无瓜葛,但就是这么一个少年,甘愿冒着前程尽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