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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啊!」谈豆豆立刻扶住父亲,既心疼爹的惊惶,又讨厌极了宫中这些隔离亲情的冷酷礼制,但她没让心情显露脸上,而是像个小女儿似地拉着父亲的手,娇滴滴地道:「现在又不是朝廷典礼,别行大礼了。再说,打从立后以来,我都被跪得折了几十辈子的寿了。」
「皇后娘娘天命所定,接受臣民朝拜乃是天经地义,不会折寿。」一道低沉嗓子冷冷地冒了出来。
「呵,我哪是天命所定,不如说是你平王爷的大手操弄吧。」
谈豆豆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她听过他的声音。第一回是他当迎婚使,迎她入宫为妃;最近则是在一个月前的册后大典上,他以那独有的冰凉低沉声音叽叽咕咕念了一篇辞藻华丽、满纸空洞的冗长圣旨。她头戴沉重的九龙四凤冠,脸上脂粉厚得她闷热难当,却是只能端庄肃立,恭敬聆听,教她很想当场拔下凤冠上的珍珠宝石,直接塞进他的大嘴巴里。
过去碍于典礼场面,她戒慎恐惧,目不斜视,可今日她得好好瞧瞧这位打算夺权的辅政王爷的狰狞面目了。
头一抬,迎上的就是一对深邃不见底的黑眸,好似黑黝黝的吃人毒龙潭喔;上头两道剑眉浓黑飞扬,果然煞气十足;目光再往下审视,他鼻子很挺是怎样?恐怕还没走到门边,那只鼻子就先敲门了;再看!薄薄的嘴皮子,象征此人刻薄寡情;下巴方正,硬得可以拿来敲核果了。
吓!没事干嘛长这么高?身材魁梧得像堵巨墙,压迫感好重,她要是再看下去,就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转了转仰得好酸的脖子,忙拉着父亲退后一步,远离危险人物。
「臣端木骥拜见娘娘。」端木骥任她去打量,目光亦是凝定在她身上,并不回应她刚才的话,只是神色淡然地打揖道:「祝愿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冷淡,毫无诚意。谈豆豆望着那双抱拳的大掌,「新仇旧恨」一拥而上,学他淡然笑道:「平王侄儿免礼,一边凉快吃果子去,且让本宫和老父叙叙亲情。」
「噗……」宝贵赶紧闭住了笑声,一旁的值班太监也很努力地不让自己的肩膀抽搐。
「小豆子别……娘娘……」谈图禹开始冒冷汗了。
「皇后伯母不进藏书楼博览群籍了?」端木骥神色如常,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那侄儿请太监锁门了。」
「等等!」谈豆豆要跳脚了,气道:「我同我爹谈心和进去看书是两回事,你怎地忒小气……唔?!」
她脸蛋骤热,或许是站远了些,总算一眼看全了他的面貌。
明明是凶神恶煞的五官,为什么组合起来就构成了一张俊逸绝伦、令她心脏狂跳、差点屏息的脸孔?
过去就听说平王爷聪明绝顶,威武英挺,貌如天人,她还只当是民间过度神化这个文武全才的家伙,如今一见,果然所言不虚啊。
哼!人长得好看有用吗?揣了一颗坏心肝,白白赠蹋了那张脸皮!
「娘娘,臣不小气,臣的目的也是为了维护御书房的珍贵书籍。」端木骥没忽视到那张突然胀红的稚气脸蛋,目光仍是须臾不放。
「娘娘,我回去了。」谈图禹夹在两人中间,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谈豆豆眼睫一眨,掩饰她方才的失态,忙道:「哎呀,刚才我瞧见御书房门口飞过一只吸血吸得肥嘟嘟的蚊子,眼睛好痛,今天不进去了。」
「眼睛疼?要不要请太医瞧瞧?」谈图禹急道。
「爹,别担心,我回宫拿清水洗洗眼睛就好了。」谈豆豆当作没看到那堵天下女人皆想扑上去的肉墙,拉了父亲就走。「你是国丈大人呢,女儿请你上凤翥宫吃顿宫廷午饭。宝贵,妳去吩咐传膳……」
「娘娘,我还是走了。」谈图禹神情不安地往端木骥那边瞧去,嗫嚅道:「我得回去备课。」
「备课?」谈豆豆不解地望向端木骥。
「谈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当年以一篇足以传世的策论抡魁,如今三十年过去,更是以学问品德著称。」端木骥看见那对纤巧的柳眉慢慢皱拢,他的嘴角也缓缓扬起。「所以我请谈大人为皇子讲学,方才就是到御书房东阁熟悉环境。」
谈豆豆既喜且忧,总算有人为阿融延请老师了,可这人却是端木骥!
「我爹身子不好,不堪如此重任。」她立刻推辞。
「谈大人老当益壮,不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实在可惜。」
「我爹一个多月前才在早朝昏倒,平王爷亲眼目睹,不可能忘记吧?!」她气得握紧拳头。还不是他突然说要立她为后,吓坏爹了。
「是的。我也立刻召来太医诊治,并送上珍贵药材,请谈大人在府调养到康复为止。」端木骥还是那副凉死人的语调。「后来我才明白,那是谈大人听到娘娘立后,喜气攻心,正所谓医书有云,狂喜伤心,喜则气散,谈大人一时气血不调,所以才会昏倒。」
「呵!平王爷倒是懂得医理啊。」谈豆豆也不跟他客气了,双手抆腰,抬头挺胸道:「我爹只当大学士,其它事不管,否则动不动就受到你的惊吓,他的身子承担不起。」
「敢问皇后娘娘,后宫能干预政事吗?」
「不能。」谈豆豆咬牙切齿地回答。「可皇子才十五岁,本宫身为皇后,也有抚育教养的责任,关于他读书之事——」
端木骥打断她的话头,斩钉截铁地道:「臣这是任命谈大人为皇子侍讲师傅,属于朝廷政事。」
好样的平王爷!反正他就是独断专制,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况且谈大人都应允了。谈大人,我有惊吓你、逼迫你、或是要你不眠不休劳神伤身为皇子讲学吗?」端木骥倒是露出了一张和蔼脸色。
「没没没……」谈图禹好想再昏倒一次。
「唉,谈大人学问好,就是有一点不好,一紧张就会口吃。」端木骥无视于那对越睁越大的明眸,侃侃而谈。「正巧我那位堂弟也是个怯弱的孩子,如果我为他延聘严厉的师傅,唯恐他不能适应,无法专心学习。谈大人性情温和,不凶不严,师徒之间彼此不构成压力,正所谓教学相长,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平王爷,你这是什么歪理?!」谈豆豆简直想喷火烧木头了。
哼!这不就是故意搏得关心皇子读书的美名,可实际上却是要阿融随便念书,最好永远平庸鲁钝,将来好让他这匹木头马直接夺位吗!
不,不能让他看不起爹,更不能让他欺负阿融!
「爹,你再将授课大纲给我看,我帮你琢磨出更好的讲课内容。」她气势万钧,高声道:「玉不琢,不成器,爹,我一定助你教出咱天朝最聪明睿智的皇……呃,啊……皇子。」
她声音变小了。好险!差点就讲成皇帝了;但在野心勃勃的端木骥面前,这个字眼太敏感,万一被他猜忌,大家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她是无所谓啦,反正嫁入皇室,注定就是老死宫中,横死砍死寂寞而死都没差别,但她还得为爹的晚年着想,更要保护年轻天真的阿融。
她瞪向端木骥。为什么这人像座山似,动也不动,只会耍嘴皮子,站在那里挡路,实在有够碍眼了。
不只碍眼,还很刺耳。她发现他从一开始谦称的「臣」,很快就变成唯我独尊的「我」,果然充分展现他目无尊长的霸气啊。
还有,侄儿可以这样看伯母吗?那双毒龙潭似的黑眼珠子瞬也不瞬,就紧紧盯在她身上,看得她好像浑身爬满了几百只蜘蛛,十分不自在。
「本宫要回去了……」
「妳是娘娘的随侍宫女?」端木骥总算移开目光,开了口。
「是。」宝贵低下头,战战兢兢回话。
「皇后仪容不整,有失宫廷礼仪,妳该当何罪?」
「娘娘她……」呜,是娘娘不让她打扮呀。
「敢问平王爷,后宫谁最大?」谈豆豆忍住气,冷冷地问道。
「皇后娘娘最大。」
「既是如此,本宫怎么说、怎么做就是了,不关宝贵的事。」
「本王斗胆请问,娘娘头上那支狼毫小楷是怎么回事?」端木骥端出了他的封号,带着不容忽视的主宰气势,脸上又勾起了笑意。
「这……」谈豆豆往发髻一摸,面不改色,顺口就道:「这是民间最新风行的发式,你们男人不懂就别问了。」
「娘娘如今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应有皇后的端庄仪态,又怎能追随宫外俗媚的装扮风潮呢?」端木骥还是直视那支当作簪子的突兀毛笔。
「平王爷,你未免管太多了。」
「娘娘,妳年纪小,入宫时间短,或许尚不明白诸多宫廷礼仪,本王这就请尚仪局的女官往赴凤翥宫,为娘娘解说示范并教导宫女——」
「不需要!」
「若皇后有失六宫表率,本王随时可以废后。」
谁稀罕当皇后啊!谈豆豆气炸了。要立后的是他,要废后的也是他,他以为选立一个年纪小、不懂事、没有儿女的皇后,她就会乖乖听话,任他操弄吗?然后待皇上百年之后,再由她含泪虔诚地下了一道颂赞「平王爷温良恭俭让」的噁心懿旨,立他为帝吗?
门儿都没有!
「娘娘啊。」谈图禹微微颤抖,拉着女儿的衣袖。
「爹,没事。」她惊觉父亲的惊惶,立刻抑下满腔怒气,以不在乎的语气道:「好吧,女官随时可以过来,本宫候教就是了。」
「皇后娘娘果然受教,德懿风范足为天下妇女所景仰啊。」端木骥深深拜下一个揖,脸上笑容不褪,连那黑黝的深瞳也溢出浓浓的笑意。
木头马!黑心狼!毒龙潭!臭鸡蛋!烂肚肠!谈豆豆在心里已经骂过千万遍,直接撇过脸,不想再看那张奸臣笑脸。
「爹,我送你出宫……」
「娘娘!娘娘!」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少年匆匆跑在莲花池前的铺石甬道上,紧张地道:「贤妃和淑妃打架,抓花脸了!我娘又去劝架,我叫她别去,吓!吓!王……王……王爷……」
一见到脸上带笑的端木骥,皇子端木融的神色更为惊慌,不但话说不出来,两腿更是打颤,呆立原地,再也跑不动了。
「阿融,我这就去。」谈豆豆睨视端木骥一眼,那意思就是告诉他,看吧,你这讨人厌的家伙,滚远一点,瞧你吓坏阿融了。
「臣送谈大人出宫。」端木骥迎上她的眼神,笑得开心极了。
是正午的太阳太强了吗?谈豆豆眼睛一花,心头一跳,好像看到了一张明亮俊朗的男人笑颜,眩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了。
「劳烦平王爷了。」她忙用力眨眼,故意大声道:「爹,要是平王爷敢再为难你,你尽管跟女儿说,你的皇后女儿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谈图禹不敢回应。有其父不见得有其女,呜,他胆子小得连蚂蚁都踩不下去,哪敢去捋平王爷的虎须啊。
「阿融,咱快去。」谈豆豆目送毒龙潭和父亲离去,拉一拉端木融的袖子。「咦?你不是很急吗?怎么不走了?」
「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高兴。」端木融本来就对这位堂哥敬畏有加,此刻更是瞠目结舌,浑身发抖。「啊呜,好恐怖喔!」
御花园,迎春池畔,花残石乱,一群女人分三处鼎立。
皇后谈豆豆摆出一张严肃脸孔,尽量压沉略嫌稚嫩的声音。
「贤妃,妳搬到月华宫。淑妃,妳搬到保福宫。给妳们三天时间搬家,三日后,本宫会亲自拜访妳们的新居所。」
「不搬。」贤妃一口拒绝。
「呵,妳以为能当多久的皇后?倒摆起架子来了!」淑妃嘴巴更恶毒。「不过是个没被宠幸过的处子,也敢管到陪侍万岁爷三十年的妃子!」
「本宫要妳们搬家,是为妳们好。」谈豆豆没被激怒,还是努力板着脸孔。「贤妃娘娘,妳属蛇吧?」
「那又怎样?」贤妃的脸上有一道被淑妃抓伤的爪子印。
「今年蛇犯太岁,而妳现在所住的万祥宫又与摆放历代帝后画像的神和殿方位相冲,先人福荫无法庇佑妳,妳只好噩运不断,还累及子辈。妳仔细想想,开春以来是否诸事不顺?」
「吓!」贤妃大惊失色,难怪她和淑妃老是互看不顺眼,又当不上皇后,她所生的两位公主婚配也不顺利,一直找不到驸马。
「记得淑妃娘娘妳的锦绣宫前方有一块奇石吧?」谈豆豆望向露出渴望神情的老淑妃。
「是啊,皇上说那是镇宫之宝。哼,贤妃她想偷偷挖走呢。」
「千万不能挖,一挖就泄了我端木家族的地气了。」谈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