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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情都被他破坏了,这人简直是阴魂不散的鬼见愁!
端木骥但笑不语,微微偏头,状似认真地聆听东阁里头的讲课。
谈豆豆以「你怎么还不走」的目光睨他,见他只是回瞄她一眼,她又不耐烦地挥手赶他。
「老祖宗不是还要进藏书楼看书?」端木骥又说话了。
「别叫我老祖宗啦。」谈豆豆从齿缝进出话来,恨不得大声嚷叫。
守在房门口的阿顺公公都望过来了,她提了裙子就走,为了不吵到里头的师生俩,她此时只能尽快甩开这只木头马。
「皇上进步很快。」端木骥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那是皇帝天赋异禀,还有师傅教导有方。」她头也不回地道。
「娘娘忘了是谁为皇上请的师傅吗?这人眼力也很好。」
怎有人这么狂妄自大!谈豆豆停步在藏书楼的廊下,在这个门禁森严、没有闲杂宫女太监往来的御书房里,终于拉开了嗓门。
「请问平王爷,为什么你老是在皇宫里晃来晃去呀?」
「臣关心皇上课业,所以前来关照。」
「呵!」谈豆豆很不客气地道:「你是想藉关照之名,其实是来考察你未来的居所,规画你的三宫六院吗?」
「哈哈!」端木骥狂笑出声,骇得谈豆豆往旁边跳出一步。
瞧他吓到小太后了。她敢道出他的狼子野心,还怕他这声大笑吗?
端木骥又有那种开心的感觉了,他更大胆地审视那张惊疑的脸蛋。
能被选入宫中为妃的女子,必定具备相当的姿色,她亦不例外。
圆圆的脸蛋代表福相,一双清灵的大眼睛似秋水、若明星,至于其它的雪肤、红唇、皓齿、乌发、秀肩,这些基本条件就不用说了;然而令他费解的是,何以这些秀美的五官姿色组合起来,却脱不了那憨甜的稚气呢?尤其是在长长的睫毛瘘眨之间,无意流露出她天真烂漫的纯然黑眸,简直就是一个在大街上跑跳、舔糖葫芦的小姑娘了。
「臣如此公忠体国,老祖宗不能理解吗?」他拉回思绪,笑看她。
「你敢再叫我一声老祖宗,我我我……老身就……」气死了!她还能将他推出去斩了吗?耳膜犹回荡着他的狂笑,震得她说不出话来了。
「是的,太后娘娘,臣忧劳国政,宵衣旰食,以皇宫为家,怎您就老眼昏花,是非不分,给臣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呢?」他很无辜地道。
「那我问你,皇帝即位快三个月了,为什么你不给他批奏章?」
「皇上从未学习政事,要他批阅奏章,他能吗?」
是不能。谈豆豆全身绷紧,意识到自己正跟一个思虑深沉而不可捉摸的老狐狸说话,她可得全神戒备,努力迎敌。
「你可以教他呀。」她扬声道。
端木骥定睛看她,声音沉稳有力。「头一个月,皇上痛失父亲,又要为先帝举丧,他怎有心神看奏章?再来,新皇上朝,各国使节陆续来贺,又得逐日接见百官,皇上尚未熟悉朝仪,应付这些日常例行事务已感吃力,无暇他顾。臣为了为皇上分劳解忧,只好先代为批阅决行了。」
「那请问平王爷,你打算什么时候教皇帝看奏章?」她不再挖苦他可能夺位,而是直截表明她保护皇上的立场,要他给个答案。
「十日后。」他的答复出乎她意料之外。「待谈大人讲解完基本的为君之道,臣会每日教导皇上批阅一件奏章。」
「一天一件?」她不觉又扬高嗓音,是教乌龟定路吗?
「一天一件,三十天三十件。若这三十件奏章都是具有实际内容,涵盖士农工商、食衣住行、军国大计,皇上是不是在一个月内,就可以扎实学得三十件政事?一年学得三百六十件呢?」
谈豆豆不禁动容。木头马想得如此深远,教她很想给他拍手叫好,可一看到那自信睥睨的姿态,她立即握紧拳头,收敛起乍然而起的兴奋感。
端木骥见她手臂微扬,神色一亮,可惜呀,老祖宗还是很讨厌他,吝啬给他一个慈爱的赞美。
「妳也应该明白,皇上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又道:「只是先帝不在乎他的教养,因此皇上自己看书的结果,就是学问庞杂没有系统,思考方式见树不见林,欠缺帝王应有的恢宏格局。」
端木骥明白阿融的不足?!
「平王爷很用心辅佐皇上。」谈豆豆不得不称赞他一下,但她还是得试探这家伙的心思,于是又道:「若皇帝日渐娴熟政务,待皇上明年十六岁大婚后,也该是他亲政的时候了,老身到了那时自然不再垂帘听政,你这个辅政王爷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不。皇上至少十八岁才能大婚。」
「什么?!」这人就是很喜欢控制别人吗?谈豆豆实在不想再拉扯喉咙了,偏生就让这家伙惹得虚火上升。「你到底有何居心?!」
「臣的确是居心叵测。老祖宗冰雪聪明,竟是无法猜透呀。」端木骥故意负着双手,仰头望天,一副徒呼负负的慨叹神色。
「这跟我冰不冰雪没有关系,自来太子或皇帝皆是十六岁大婚——」
「皇上未经太子养成教育,需要更多的时间补足。」端木骥照例打断她的话,正色道:「皇上除了需要加倍用功读书并熟悉朝政外,还得锻炼身体,学习剑法搏击射箭骑马诸项武术,并抽空微服外访,深入了解民间疾苦,若只知享受荣华富贵,广纳妃嫔,甚至沉迷女色,掏空身子,耽误国事,那么,臣也只能为天朝另立贤君了。」
即使最后一句话威胁十足,但谈豆豆不由得赞同他的说法。阿融的根基薄弱,她由衷希望阿融能更加有本事,这才能摆脱端木骥的控制。
「你这是要累死皇上吗?」她还是为反对而反对,声音却弱了。
「请娘娘息怒……」另一个更弱的声音颤抖地传来。
「爹!」她欢喜转身,三步并成两步胞到老人身边,摇着他的手,展露娇美笑靥道:「讲完课了?你辛苦了,我帮你挑了几盒燕窝给你带回去,仙娥姐知道怎么熬……咦?」
鼻头冰冰凉凉的,才中午呢,怎么就掉了露水?她抬起头,原来是片片柳絮似的雪花从天而降,天上的白云也变灰了。
「下雪了。」她突然心头一慌,明明爹就在她面前,她怎又会有那种惊恐无助的感觉呢?她忙更加努力地扯开笑容。「爹,我唤人帮你的轿子围上厚呢毡,不要透风着凉了。」
「小豆子……」谈图禹忘了礼仪,眼眶微湿。
「阿顺,你照太后说的,去为谈大人备轿。」端木融以学生的身分站在师傅身后,回头向太监吩咐。
「多谢皇帝。」谈豆豆笑得更甜美了。「今天有学到东西吗?」
「师傅学问渊博,朕受益匪浅。原来娘娘懂得这么多,都是跟师傅学的。」端木融总算记得自称朕了,但他目光还是不敢往端木骥看去。
被大家故意忽略的端木骥不甘寂寞地道:「臣请皇上回宫用午膳,小憩片刻后,于申时一刻赴武宸殿练习搏击之术。」
他一说话,谈豆豆就觉得天气陡地降温,雪花也变得更多了。
「老……老、老臣该走……了……」谈图禹又结巴了。
「朕……朕该、该去慈庆宫陪母后吃、吃饭了……」天气阴了,皇帝的童年阴影也蒙上来了。
「臣有急事启奏!」急迫的宏亮声音传入,随之那个跟端木骥相似的高大身形也像箭一样地冲了进来。
「端木统领,请说。」端木骥沉着气,他从未见二弟如此激动。
「昆仑国使臣来到京师,在大街嚷着要向天朝皇室求婚。」
「天朝绝不会将公主嫁给那个不爱洗澡的藩王。」端木骥皱眉。
「不,他不是请嫁公主……」端木骅迟疑片刻,望向了正睁大眼睛等他说完的谈豆豆,镇定地道:「是皇太后。」
第三章
金銮殿上,群臣义愤填膺,怒目瞪视站在殿前的昆仑国使者。
使者高鼻深目,神色倨傲,下巴仰得快顶到屋顶了,他方才洋洋自得地念完他家国王的求婚诏书,内容当然是国王爱慕天朝小皇太后的美貌贤淑,恳请美人下嫁昆仑,永结两国同心。
端木骥俊脸冷凝,刀子也似的目光在看到使者盯住纱帘不放时,顿时爆出吼声:「滚出去!」
轰隆隆的回声震得使者和大臣们全吓了一跳,平王爷平日固然霸气,但讲起话来文诌诌的,如今破口大骂,显然真的是气到不行了。
「两国往来,不斩来使。」使者勇闯虎穴,自然有他的胆识;只见他右手高举诏书,笑道:「平王爷,你这不是待客之道啊,好歹先收下这份诏书,再想想怎么准备嫁妆订日子啊。」
端木骥冷冷地道:「本王可以不斩你,但不保证你出了午门,不会被京城百姓扔石头扔到头破血流而死。」
「臣先扔!」护国良相顾德道一马当先,抬了脚就要拔靴子。
一道银光倏忽划过大殿,咚一声,一个硬物直接砸中使者的背部,群臣哗然兴奋,引颈四处寻找正义大侠,还有人鼓掌叫好。
周大人惊奇地转头,他身后照样躲了惶惶不安的谈图禹,那微颤的右掌又揣住一锭银子……吓!病猫发威变老虎了,国丈大人好大的神力!
不过呢,什么不好扔,非得扔白花花的银子?
「靴子好紧……」顾德道金鸡独立,还在跟他的靴子奋斗。
「谁?!」使者再也端不出笑脸,两道毛毛虫也似的眉毛交缠在一起,嘴里吐出了一串番话,再讽笑道:「原来天朝号称礼仪之邦,如今小皇帝当朝,朝廷倒变成了玩弹子的游戏场所了。」
端木骥仍是冷面以对。「你既来自无礼之地,就不需以礼相待。」
使者再度高举帛卷,下巴抬了起来,傲慢地大声道:「还请天朝皇帝接下求婚诏书……好痛!」
没人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只见使者喊痛,右手一松,那份象征屈辱天朝的求婚诏书也应声而落,让一块薄木片给割裂成两半,掉在砖地上。
「哇!」今日朝堂之上真是卧虎藏龙啊。
护卫皇城安全的统领端木骅站在大殿门外,一手按住腰间佩剑,一手懒洋洋地枢着门板上剥裂的木片痕迹,准备等会儿退朝后,喊个工事太监来重新修补上漆。
端木骥的目光从门边调了回来,声音低沉而威严。「昆仑国使者听着,本王会留你两条腿、一张嘴巴,让你回去告诉你们国王……」他说着,便稍一欠身,朝龙椅上的端木融恭敬地打了一个揖。「请皇上宣旨。」
「我天朝严正拒绝你们的无理要求!」端木融使出全身力气大喊。
虽然皇帝的声音稍嫌中气不足,也没有那种冻死人的冷酷声调,但这一句圣旨已然激起群臣保家卫国的激昂情绪,人人心情澎湃,热泪盈眶,齐声高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砸!」顾德道总算脱下靴子,用力朝使者丢了过去。
高呼万岁声震耳欲聋,使者落荒而逃,而丞相起了头,群臣也作势拳打脚踢,恨不得一脚将那使者踢回昆仑国吃屎。
谈豆豆单独坐在帘子后面,双手紧紧扯住坐垫。这里没有她插话的余地,她只需旁观垂帘听政,看所有的人为她、为天朝出气。
昆仑国存心挑衅,天朝绝无下嫁皇太后的可能,他们正可以藉此引发战端侵扰边境,这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她头一次感受到端木骥那股震慑人心的气势,果真只要他站在那儿,他就是整个大殿的重心,也是天朝命运所系的重要决策者。
皇上不能没有他,天朝更不能没有他。
虽说拒婚是维护天朝的尊严和国威,但她却有一种被保护、被重视的感觉,好像端木骥那威吓的一声「滚出去」,就是要欺负她的坏蛋滚得远远的,以后别再来烦她。
从来就是她保护爹、保护管姐姐、保护阿融,什么时候她也可以让人保护了?
她突然觉得累了,心弦绷了一整日,此刻才放松下来。
也或许,提防端木骥的戒心该完全放松了。
大殿上仍未安静下来,群臣纷纷提出对策,她恍惚抬起眼,隔着一道帘子,正对上那双注视过来的深黝黑眸。
「臣请皇上召开紧急军机会议。」端木骥沉着地请求道。
「准奏!」端木融以前所未有的坚定声音应允。
勤政阁外,一场早春细雨滋润了大地,艳红茶花缀满水珠,湿凉的空气中散发出泥土的清新气息。
皇太后谈豆豆驾到,太监和侍卫习以为常,没有通报即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