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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夫塞’,只有您的密友才能这么称呼您。”
“他们中有些人干脆称我为‘傻瓜’。”阿夫塞说道,鼻口处出现了一道意在消除疑虑的皱纹。“但喜欢我的人直接称我‘阿夫塞’。”
“阿夫塞。”盖索尔说道,似乎在掂量这个名字的分量。随后,他又叫了一声“阿夫塞”。盖索尔的声音颇为惊诧。殡仪员显然没料到这次见面会这么非正式。
“是的,盖索尔。现在,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对不起,当然。没人能踮着脚尖这么做。假设玻璃是这样拿在手里的——”
“我看不见你,盖索尔。请描述你的看法。”
“对不起。我假设玻璃同时拿在两只手里,手臂是张开的。谋杀者握住的无疑是仍然保留着木框的那一端,每只手各抓住木框的一端——镜子很重,一只手可能不足以使它保持平衡。谋杀者肯定把它举过了哈尔丹的头顶,让破碎、锋利的那一侧对着她,随后割在她鼻口的下方,切开了她的脖子。为了这么做,为了能达到这个切口的角度,谋杀者的身高必须至少有一百八十个厘步。”
“也就是说,他的年龄至少有十六个千日。”
“是的,如果杀人者是女性,她的年纪还得再加上一个千日。但请不要太过于相信这些判断——这只是粗浅的估计。”
“十六个千日,很年轻啊。”
“这个年纪死去也够早的。”盖索尔说,但马上为把这个想法说出口后悔不已,“对不起,请原谅。这也是哈尔丹的年纪,是吗?”
“是的。”
“年轻人,”盖索尔说道,“甚至还没有参加过朝圣。”
“这个年纪的人,手臂会长到足以把玻璃举过哈尔丹的头顶吗?”阿夫塞问道。
“当然,每个人的手臂长度都不一样。嗯,如果你能原谅我的无礼,坎杜尔,我想以你为例。照我看,你的臂长比你这个年龄段的正常水平要长得多。你的四肢非常长。一个身高一百八十厘步的人能做到吗?假设杀手的臂长属于平均水平,是的,但余地不会太大。另外,我发现哈尔丹鼻口上部没有伤口,因此谋杀过程肯定干脆利落。当然,杀手也可能比一百八十厘步更高些,年龄也相应地更大些。一百八只是一个范围的底线。”
“哈尔丹看到了玻璃在她眼前划过吗?”
“当然,”盖索尔说道,“她可能还扭过头去看了看谋杀者。事实上、她的扭头动作,和谋杀者的挥动一样,都可能造成脖子上的开口。但在哈尔丹临死之前,她很可能看到了杀害她的凶手。”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玻璃是怎么回事?”
“我以前说过的,那是一面镜子。不是很好——光学质量不怎么样,从碎片上看,金属背面也不平整。不过首都并不产镜子,这地方的玄武岩太多,石英沙却很少。那么大的一面镜子可能是在楚图勒尔省制造的,但商人们每个千日都会把很多镜子贩卖到世界各地。”
“没办法进一步判断它的产地?”
“倒也不是。”盖索尔说道,“至少,我能想到一种方法。镜框没有装饰,只是块平常的木头。”
“什么木头?”
“我认为是哈马达佳。”
“雷兽的饲料,”阿夫塞指出,“八个省份都有这种树。”
“是的。”
“有没有生产者的标记?”
“如果镜子上印有标记,肯定没印在我们这儿剩下的碎片上。”
“或许娜娃托会有些想法。”坎杜尔提议道。他转身看着盖索尔,补充道,“她过去做望远器时经常与玻璃工打交道。”
“当然,”盖索尔说道,“这镜子是不完整的。一大片镜子,用于杀人,完事后被摔在桌面上,碎了。但凶手带到哈尔丹公寓的并不是整面镜子。”
“没人听到玻璃摔碎的声音吗?”阿夫塞问道。
“哈尔丹公寓的墙壁很厚,”盖索尔说道,“声音不会透过隔壁。不然的话,肯定会引起地盘争斗本能。请原谅我这么说,可要不是敞开着大门,您自己呼救的声音都不可能被人听到。还有,犯罪发生在一天的正午时分,那时很少会有人在家。”
阿夫塞点点头。“你知道这镜子缺失了多大一片?”
“嗯,如果它是正方形的,那么缺失的并不多。但大多数家庭用的镜子的长度是宽度的两倍。我怀疑缺失的部分,至少和我们在现场收集的部分一样多。木质的镜框是被锯子锯开的,但镜子却是用蛮力弄碎的。”
“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去寻找一个人,这个人记得那天看到有人举着大镜子走在大街上。”坎杜尔说道,“或者,更简单,半面镜子。”
“事情能这么简单就好了。”盖索尔说道,“但我们在哈尔丹的公寓内还找到了一张皮子,从它的折痕和破损情况来看,凶手显然是拿它包着镜子到了这里。一个扛着包在黑色皮子里的东西的人,这种人大街上恐怕并不少见。我怀疑是否会有人留意到他。”
“真不幸。”阿夫塞说道。
他们又沉默了一阵子。
“阿夫塞。”最终,盖索尔开口了,他仍然觉得用简称有点别扭。
“什么?”
“请原谅,找出谁是凶手,最有效的办法是判断谁想杀害哈尔丹。”
“的确如此。”阿夫塞说道,“但为什么竟会有人想去杀死其他人呢?”
“你真的不知道,是吗?”盖索尔问道。
“是的,我不懂。”
“过去也发生过谋杀。”盖索尔说道,“这种事不常见,一点也不,可还是会发生。凶手总有他的理由。”
“什么样的理由?”
“嗯,从过去那些案例来看,理由通常是一样的。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人,是为了霸占另一个人的财物,或是防止另一个人揭露第一个人竭力维护的秘密,或者纯粹出于恐惧。”
“恐惧?”
“是的,”盖索尔说道,“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人,是因为这个人怕那个人;怕那个人杀死或伤害自己。”
阿夫塞的尾巴左右摇晃着。“谁会害怕我的女儿?”
“会是谁呢?”盖索尔问道。
第二十七章
南极
戴西特尔号从船侧放下了两艘登陆艇,人们奋力划着小艇朝着冰原前进。其中一艘艇上载着戴尔帕拉丝、比尔托格和体型庞大的克尼尔,另一艘艇上乘坐的是巴布诺、斯拜尔顿和托雷卡。尽管托雷卡并不打算真的参加狩猎,他还是决定跟着看看他们能打到什么样的动物。
在第一次前往冰帽的远足和这次行动之前的间隔期间,船员们设计出了能锚定登陆艇的特殊的铁锚:长长的铁链上拴着铁钩,铁钩能深入冰层下方。一旦登陆艇抛下铁锚,六个昆特格利欧将走下小艇。
根据克尼尔的报告,此时的温度大约为零下十四度。覆盖着冰面的雪地又硬又脆。没人真正了解雪是怎么形成的。放在手里,它似乎会融化成普通的水,但它的质地与被它覆盖的冰层有很大的不同,在某些地方,它的结构非常松散,足以被风刮得飘荡在空中。
六个人都穿着有夹层的皮外套和雪裤,脚上还穿着底子特大的鞋子。克尼尔船长本人亲自领导此次狩猎。在猎手的肢体语言中,每个手指代表猎队内不同的成员,他用这种方式与猎队成员沟通。克尼尔脱下左手上的手套,丢进了一艘登陆艇中,登陆艇在冰冷的灰色水面上下浮动着。
他们一直等到下午过了一大半才出发来到这里。此时太阳低垂在天际,雪地上反射的光线已经不那么耀眼了。
克尼尔用裸手做了个手势,六个人从岸边向内陆进发。在白雪覆盖的陆地上,追踪相对来说简单得多,但他们的推进速度很慢,脚时不时会陷入雪中。在结了冰的路面上行走比较危险,托雷卡好几次差点滑倒。
白色的地面还是能看出高低起伏,但没有明显到足以根据地形判断出前方到底是山包还是山谷,大家只能对近在眼前的地形做出大致判断。猎队经过冰面上的一个大洞,洞的周围懒洋洋地挤着好几百只潜水者。看到了冰洞,又看到冰洞里的水,托雷卡不禁停了下来。他们脚底下不是坚实的陆地,而是一块浮冰,各地方的厚度千差万别。这儿的厚度可能足以支撑那么多潜水者,但其他地方也许不会结实到足以支撑几个昆特格利欧的体重。空气本身还没有冷得足以致命,但是冰冷的水的确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两天之前,斯拜尔顿走出登陆艇时不慎滑倒,跌入水中。他从头到尾都冻白了,托雷卡甚至以为他会就此死去。
潜水者显然从上次与昆特格利欧的遭遇中吸取了教训。它们立即滑入水中。水温对它们来说显然不算很低,潜水者的圆形银色躯体看上去就像滴滴水银,被冲入了排水沟。
风刮在脸上,寒意刺骨。他们继续向前走着。托雷卡发现克尼尔的动作有点冲动,显得很不耐烦。他的肢体语言仿佛在咆哮:那儿有值得猎杀的猎物。前方肯定有大东西。
他们在一个小谷地中突然撞见了它:一头在冰面上笨拙移动的巨大生物。它与托雷卡曾经见过的任何动物都不一样,它的体型是一个成年昆特格利欧的三到四倍,白色毛皮覆盖着巨大的圆形躯干。短短的双腿叉开在身后,身体靠两侧的两只长长的、精巧的上肢支撑。它的脑袋圆圆的,脑袋前端那肉乎乎的鼻口躺在冰面上。
呼啸的风声妨碍了那个生物听到他们渐进的脚步声。托雷卡觉得,自己的嗅觉仿佛已经在寒冷的空气中丧失了功能,鼻孔中的隔膜似乎被冷空气冻结了。或许那头生物也遭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尽管它所处的位置在他们的下风处,它看上去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不断接近的猎手。
事实上,有那么一小会儿,托雷卡还以为那是具尸体;但紧接着,在刺眼的反射阳光下,他注意到它的躯体在一起一伏,而且频率很快;这是个明显的标志,表明它是个活着的温血动物。
克尼尔举起左手,手上的五根手指叉得很开,以此唤起猎队成员注意。随后,他以另一个手势指挥猎手们沿着一条小小的冰脊边缘散布开来:巴布诺和斯拜尔顿在他的左面,比尔托格和戴尔帕拉丝在他右面。托雷卡尾随在后,眼睛紧紧盯着那个生物。
克尼尔的手迅速做了两下下劈的动作,示意猎手开始攻击。所有五个猎手一下子跃了起来,开始进攻。那生物刚才显然在睡觉,反应很迟钝,但它很快从地上抬起头,眼睑内翻,肉乎乎的鼻口上方出现了两个面对前方的金色眼窝。
生物张开了它的嘴。它锋利的牙齿上有些很不寻常的东西,但在现在这个距离上,托雷卡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巴布诺趔趄了一下,仰面朝天摔倒在冰面上,冰面稍稍有点倾斜,那生物又刚好站在坡底的位置。她徒劳地挥动四肢,竭力避免自己滑向那个生物。其他人正在沿着冰坡小心地前进,得花上比她长得多的时间才能接近那个生物。
克尼尔看到了眼前这危险的一幕,他立刻肚子着地,头冲下滑下冰坡。一转眼间,斯拜尔顿也跟着他做了同样的动作,他们三个——体型巨大的克尼尔、年轻很多的斯拜尔顿和四脚乱蹬的巴布诺——向那头生物俯冲而去。克尼尔解开雪衫上的鼻口罩,嘴巴张得大大的,显然已经准备好了接触时的咬合攻击。
但紧接着,那只生物的两条腿站了起来,它的躯干比克尼尔木桶般的身躯还要大,随后——
出于惊愕,托雷卡的瞬膜不断眨动着,把接下来的整个场景剪辑成了一幅幅照片。
那个生物瘦长的前臂正在打开,先是打开了一长截,然后又是一截。这两截前臂原先是折叠在一起的,就像建筑师用的折叠尺——
细长的上肢看上去像是昆虫的节肢,现在的长度已经三倍于它的躯干了——
克尼尔、巴布诺和斯拜尔顿仍然在滑向它,与它的距离只有十来步远——
长长的上肢以横扫一切的态势向下扫去,接触到了地面。上肢末端本应长爪子的地方长着一个宽大平整的肉垫,看上去肉垫只是微微地陷入雪地之中——
接着,那生物的躯干升了起来,不断升高、升高,最后升在空中。它的腿离开了地面,自由地悬挂在它的躯干下,多节的上肢将它的身体越撑越高。
几个猎手中体重最重的克尼尔率先到达,他用两只手臂关节撑着冰面充当刹车,但还是滑过了那生物原来所处的位置。老水手现在就像巴布诺一样忙乱地挥舞着四肢,想让自己停下来。
第二个滑到的是巴布诺,看上去像要撞到那两根多节上肢中的一根。上肢看上去那么纤细,托雷卡预计在撞击之下,它会像屋檐下的垂冰一样被撞得粉碎。但那生物抬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