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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赵相如眼中已是一片寒冰,她声音冷厉:“就这些了?两人在屋中呆了足有半个多时辰,还说了什么?”
恽穷听完脸红道:“他,他二人欢好了一阵……”
赵相如顿觉血气冲头,不自觉竟然掰断食指的指甲。
很好!
赵相如扫了一眼恽穷,看他犹犹豫豫的,似有未尽之言,声音不觉尖利道:“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快说!”
恽穷也倒霉,其实半点错没有,只是正撞在枪口上,不免炮灰。只是他见主子发怒,哪里还敢藏私,赶紧道:“属下知错,只是二人声音极低,属下读唇,难免有误,怕有不实,原不敢说。那女子道太后近来与大王亲厚,虽非亲生母子……”
后面的话赵相如已然听不见了,她此刻如晴天霹雳,脑中嗡嗡作响。
“虽非亲生母子……”
小春是唯一知道她并非真太后之人,她竟然如此轻易地说给赵奢,可见赵奢早已知情。可赵奢到底知道多少?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们曾是自己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自己刚来到这个陌生宫中的时候,可以说几乎靠得就是这二人的力量才能渡过最艰难的阶段,走到今天。若说早对自己有异心,刚来之时的自己无权无势,要除掉自己可谓易如反掌。相反,他们二人全力襄助自己,才步步为营,成为太后,手握兵权。可若是半途变心也说不通,自己并未有半分薄待,此时自己权势如日中天,依附自己岂不更好?为何要费心心力捧起自己,却在坐享利益之时撤手?
赵相如让恽穷将所听之事严格保密,又召来了蔺羊。
“此事你怎么看?”
蔺羊也听恽穷说了些大致情况,综合他以前搜集的情况,想了会儿道:“属下以为,此二人在一起的时间决计不止我们看到的这半年,应该更早。可是太后之前有数月在出使途中,推算起来,应该在上年,甚至更早前。”
赵相如一手撑着太阳穴,想着刚认识小春时的一点一滴,她的一颦一笑。她不过一介侍女,按说手无缚鸡之力,二人打闹时,却能与在狼军训练过的自己平分秋色,当时自己并未在意,现在细想起来,难道不值得怀疑?小春她久居深宫,竟对朝中大臣、贵族间的利益纠葛洞若观火,难道不值得怀疑?当年出宫寻找蔺相如,她是找人帮忙的,说不准就是赵奢。
突然,赵相如想到一点:当初姚嬴倒台时,自己发现她实在是徒有其表,脑子不大胆子不小,屡屡挑衅,只是恶毒却不狠毒。这样的人如何在王后的提防、小春的谨慎下投毒害死王后?而且小春记得,那带毒的汤还是小春端给王后的。
难道说,王后根本就是小春害死的?!
可是小春自幼跟着王后,是从魏国陪嫁来的,忠心应该无虞,不至于下此毒手。可若是那时候她便与赵奢狼狈为奸,赵奢唆使她毒杀王后……也并非不可能。
蔺羊见太后愁眉深锁,又道:“属下曾见有楼烦人出入赵奢府,时间多在深夜,行踪鬼祟。”
赵相如一愣;“楼烦人?哪部份的楼烦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初赵武灵王在世时,楼烦王曾投降赵国,赵国收编了大量楼烦骑兵,剧辛也是其中之一。后楼烦王叛乱,带走了一部分楼烦人。所以楼烦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归入赵国,一部分继续游荡在草原。
蔺羊躬身道:“属下派人跟踪了那楼烦人,发现是楼烦王的部下。”
“楼烦王自降赵后多有不满,曾勾结中山王叛乱,却被武灵王攻杀,侥幸不死逃至阴山,现在来找赵奢做什么?”
蔺羊没吭声,因为与叛逃者勾结原因只有一个:赵奢心怀不轨。
每个线索就像一块拼图,原本散落在脑海中,杂乱无章。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浮现,散碎的拼图渐渐整合成一条完整的脉络:若果真赵奢与楼烦王勾结,再以小春为切入点,毒杀王后……假使自己并没有穿越到赵国,王后一死,太子岌岌可危,若姚嬴成为王后,赵惠文王极有可能废长立幼……然后呢,然后赵奢和楼烦能得到什么好处?或许他们许诺了姚嬴什么,只要助她儿子登位,就可以获得回报?
可是姚嬴是赵奢帮助自己除掉的。若二人之前有约,赵奢为何要舍弃盟友而帮自己?
赵相如想到赵奢一直漫不经心的笑,慵懒的眼神,仿佛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觉得此人心机深沉,实难看透。
赵相如反复思量不透,但不可否认的是,自己果真是与虎谋皮了。
野台的侍女们小心伺候着太后洗漱,赵相如睨视着床边细心收拾被褥的小春。
小春背对着太后,一身小曲裾的宫装,将身子包裹得很是玲珑有致,背后长长的垂髻显得恭顺又温柔。她将玉枕挪开,细细掸尘,再将被子折好,玉枕归位。动作极为轻柔流畅,甚是赏心悦目。
赵相如却没心思欣赏,她以前从未留心过小春的一举一动,却不料自己却被别人看在眼里。她的忠心竟然都是装出来的,那自己周围还有什么可信之人?
小春回过神来时,赵相如已经换了副面孔,她笑着遣退众人,只让小春为自己梳头,就如往常一般。既然弄不清他们要什么,就暂且不要打草惊蛇,权且先看着。
“小春,一晃都快三年了,日子过得飞快。”赵相如的口气里似乎有股淡淡的忧伤,小春梳头的手很柔软,用玉梳沿着赵相如的头发慢慢梳下,慢得仿佛时光要停滞。两年来赵相如一直殚精竭虑,时常脑子疼痛,精神极度焦虑紧张。小春有时会用梳子给她篦头发,按按脑子,效果很好。
“太后今日怎么突然感慨起来了?”小春笑着,手里的功夫不停。
“我只是想着,似乎一不留神,我竟然快三十了。竟然,就要这样老去了。”小春听完也愣了神,闷闷道:“是啊,奴婢也有三十了。”
“纵是如花美眷,到底也抵不过这似水流年……”二人一时间都陷入惆怅中,含着花香的暖风从妆台前的窗户徐徐吹入,翻动的纱幔左右摇动,一室静谧。
赵相如最先回过神来,她笑道:“想想刚来时一无所知又无助的自己,幸好有你相伴左右。能有今天,也都是因为你。”
“太后说哪里的话,奴婢是太后的侍女,自然要为太后办事效力,这些只是本分而已。”
“话虽如此,我总是感激的。你我素不相识,不过因着一丝长相,要你像效忠王后一般效忠我,本就是难的。”
小春腼腆笑笑:“太后这样说就折杀奴婢了。”
“我总想着要回报你一二,如今是太后之位,行事方便了许多,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提,我斟酌着若是能办的一定替你办了。”
“奴婢哪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陪着太后罢了。”小春的笑容里明显有些心事。
赵相如在镜中看到,也不戳破,只道:“赵王已去,我不过是在这宫中慢慢熬日子,了却残生罢了,只是不忍心苦了你,跟着我一辈子,生生把如花的容颜给耗尽了。你若是在宫外看中了什么男子,回来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即便是狼军里的,也可以。”
小春赶紧跪下,红了眼眶道:“太后今日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教奴婢情何以堪?这宫中哪有奴婢撇下伺候的主人,自己嫁出去的道理。纵是有,奴婢也不是那样的人。太后心里惦记着奴婢,奴婢已是终生感激不尽了,请让奴婢服侍您终老吧。”
说完便伏在地上再不起来。
赵相如冷眼瞅着毕恭毕敬趴在地上的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了。她伸手扶起小春道:“你的心意我自是信的,只是怕耽误了你。既然你一心要跟着我,我也不再强求了。”
小春跪谢后起身拭泪。赵相如心中冷哼:不要怪我没给你机会,是你自己硬往死路里闯。
小春和赵奢那边,赵相如照旧让蔺羊盯着。并非她想放长线,而是她还没想好究竟如何发作二人。何况赵奢并非常人,他出身公族,爷爷是已故的安平君赵成,赵武灵王的叔叔,掌握赵国朝政近五十年,十分显赫。当初赵武灵王为推行胡服骑射,满朝文武都极力反对,赵武灵王只能找到赵成,说服他之后,才让群臣贵族接纳,可见他的地位。赵奢虽然在家中是庶子,不得宠爱,但也是旁支,家族背景不容小觑。而且他是带兵将领,纵使没有兵符无法调兵,却也不能忽视他在军中的影响。何况赵相如曾见识过他的情报网,知道他在各处都布有眼线,上次撤换王宫宫人,其实也有部分因素在内。赵奢安插的一批眼线被清除出宫,好歹能让他暂时“失明”一阵。
五月的一天,刘玉又到野台来,将研制出的三眼弩机带给赵相如检视。所谓三眼,即最多一次可同时发射三枚弩箭,虽然装填时间依然很长,但增加了放置箭矢的矢匣,短箭能自动落入发射箭槽,连发十次之后才需要重新装箭,这样就减少了装箭支的时间。比起只能单发的普通弩机,好上数倍。而且弩箭箭矢与弓箭不同,弓箭箭矢尾部有羽毛,可以在飞行过程中平衡箭身,保证准确度,而弩箭箭矢因为是填埋在弩机内的,无法在箭矢上安装箭羽,导致弩箭在远距离射程中会失去平衡。刘玉研制的弩机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摒弃了惯用的青铜箭头,全部改用铁制箭头,稳定性更好,精度更准,杀伤力更大。
虽说几个月来刘玉只捣鼓出这么一件东西,但赵相如已经十分满意了。她一边慨叹着科技果然是第一战斗力,一边在野台的校场试射了一番,效果很好。褒成和骑兵营的战士看到样机,也是爱不释手。
赵相如让褒成这些在战场中长期磨练的战士们提提建议,大家都抓着脑袋不说话。
其实刘玉设计的弩箭已经十分到位了,光看箭头就已经很有内容:箭头是凸脊、叁角形扁翼,一旦箭头刺入身体后,两翼的倒刺会牢牢钩住合拢的伤口难以拔出,鲜血会顺着血槽不断涌出,如果不能及时止血,很容易血尽而亡。唯有尹雨,也不知这小小年纪,哪来的那么些阴毒的心思,对箭头提出了更多建议。他建议用三棱翼样式,这样箭即便拔出伤口也更难愈合,并且增加血槽数量。赵相如觉得不错,索性让刘玉再给箭头淬点毒。
大家本来已经觉得尹雨够阴险的了,却不料真正的大师在后头,纷纷用高山仰止的目光看着太后,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赵相如没留意狼军的眼神,她见刘玉要在邯郸和野台两头奔忙,十分辛苦,便在野台辟了块住处给他,让他把工匠铺挪来,干脆就在野台研制、生产,也方便对他这种稀缺性的科研人才进行保护。
刘玉倒无所谓,反正在哪能都搞研究。赵相如则趁势让赵奢收回了对刘玉的监视,将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日子一日日过去,到了年中,秦赵边境又起龌龊。秦国联合韩国率兵十万攻打高郡,赵王义紧急调派国尉范矩领十五万赵军前往高郡解围,孰料半路遭遇伏兵,赵军战死两万,余部退守光狼。此后范矩不敢随意出战,高郡久待援军不至,被围七日后终告失守,郡守何冲战死,石城、光狼危在旦夕。
消息传回,举国哗然。
近十年来赵国对阵秦国虽输多赢少,但自上次赵王后亲征大胜后,加上舆论的推波助澜,很多赵人信心大增,早已没了畏秦的心理,因而这一战前,很多人都相信秦贼必定能被赶出赵境。
孰料先是遇伏,之后范矩畏缩不前,贻误战机,致使数万赵军眼睁睁看着高郡陷落而毫无作为,败得十分难看。
赵太后盛怒异常,她于朝中当众怒斥范矩的不作为,未等范矩回到邯郸就将他就地解职,同时撤换统帅,宣布亲征。
历史上关于这次亲征,描写并不详细,多数只用一句话概括:旋围解。
秦军听闻赵太后亲征,慑其威名,主动放弃高郡,只劫掠了一番,就退去了。
如此悬殊的差距,让赵人对太后更加钦佩,太后声势日壮。
此战之后,赵相如知道狼军虽然十分厉害,但到底人数不多,作为特种部队执行小型任务还行,真要与大规模军队正面抗衡,人还是太少了。只是扩充兵员一事急不得,只能像注水一般,缓缓地做。
但与之对应的,赵军正规作战部队的改革却是刻不容缓。胡服骑射后,赵国骑兵数量和作战质量大增,可是自惠文王以来,赵国逐渐放弃了胡服骑射这一改革举措,使得赵军的实力日渐衰弱,不复当年。
赵相如想着若要振兴赵国必先振兴赵军,要振兴赵军必先扫清旧势力,革除弊端。她参考商鞅的军爵论,吸纳其精髓,连夜起草了一份军功爵制。
她将起草的文书先给赵王义过目,赵王看完其中取消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