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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机深重,赵相如一直小心防备,哪敢轻易把军权交给他。乐毅纵然心系旧主,但多番权衡之下,似是最佳人选了。
赵王见赵相如早有了定论,也不多话了,点点头道:“若信平君果然卒殁,那另半枚虎符则交给望诸君乐毅。”
赵相如颔首。
半月后,信平君廉颇卒殁,谥号“武威”。望诸君乐毅接掌兵符,成为赵国上将军。同日,国尉蔺羊晋将军,正式统领赵军。
有人猜测赵太后此举大有深意,虽然将兵权交予乐毅,但其实她并不信任这个半路投靠的燕国名将,因此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入赵军,以此牵制并监督乐毅的行为。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没有人去问过决策者本人究竟是何意思,自然这当中真正的缘由也就不得而知了。
廉颇刚刚传出死讯,得到消息的秦人便按捺不住。赵国国内正在推行改革,内政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大将军又刚刚撒手人寰,军权交替,正是进攻的好时机。秦王命大良造司马靳、中更胡伤率领十五万秦军奔袭赵国阏与,阏与告急,而消息迅速传到了赵宫内。
阏与之战(一)
战国步兵以魏国吴起、庞涓训练的武卒最为精锐,天下呼之“魏武卒”;骑战则以齐国的“技击骑士”闻名天下。秦孝公时商鞅变法,奖励耕战,按军功给予爵位和田宅,军力大盛,被誉为新军。秦国变法后的新军在收复河西的大战中横空出世,被天下惊呼为“锐士”。老秦军时期,铁鹰剑士名闻天下,全军也只有堪堪百余人。司马靳之祖父司马错,在保留铁鹰剑士的同时,创立了“铁鹰锐士制”。铁鹰锐士不单剑术超凡,且要马战步战样样精通,任何兵器到手也都是一样娴熟。荀子云:“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而赵国自祁城一战后,弯刀骑士名满天下,世人常云,不知锐士与赵国弯刀骑士相比孰优孰劣。
——《赵书》
秦国的出兵实际有些仓促,起因也十分复杂。原是穰侯魏冉,为扩大自己在定陶的封地,越过韩魏两国,攻打齐国的刚、寿。而蔡泽以为,刚、寿两地与秦国并不相连,中间隔着与秦国颇有嫌隙的韩魏,与秦国一贯的远交近攻的战略不符。他认为韩、魏地处要冲,秦国欲取天下必先取此二国,秦王深以为然。而赵国偏偏与这二国结盟,使秦国无法安心攻打,秦王明白,只有吞并了韩魏才能断山东之脊,而要取韩魏必先弱赵。
于是这么一环套一环,秦国好了伤疤忘了疼,休养了一年多,又开始攻打赵国。
赵相如在宫中收到了消息,一听到敌军大将中有司马靳的名字,心中骤然一紧,眸光瞬间变得幽深。她深恨秦人,可若非让她列出个黑名单,司马靳定然榜上有名,赵相如忘不了他阴毒的目光,纵然他现在羽翼未丰,若不及时除去,必成大患。
她摸了摸额上凹凸不平的伤口,虽然早已愈合,但丑陋的伤疤如影随形,她不怕变丑,相反,每次照镜子时都可以提醒她这不可忘记这羞辱和无法抹平的仇恨。
敌人来了,这很好。还有什么能比亲手杀死仇人更美妙的事呢?
赵相如决定再次远征。她召来亲信,其中包括相邦范雎,上大夫仇液,客卿楼云,国尉蔺羊、褒成,狼军王阿龙。刚一说明意思,旁人还未说话,范雎便先站出来反对了。
“太后,此行万万不可。”
“理由。”赵相如杀人心切,这时候被最倚重的大臣反对可谓十分不悦,因为她知道,范雎是个极知轻重的人,必是有他认定不可去的理由。
“太后,新法推行正在紧要关头,各地贵族反对之声益高,微臣无能,若有太后在都城,尚可有人节制弹压,而若太后与精锐尽出都城……贵族拥兵,都城之势怕有不稳。”范雎说话又急又快,到了最后几句却语焉不详,有些吞吐。“大王年轻气盛,若被此时被贵族怂恿,而太后又在前线……世事难料。”
范雎的话实在是中肯之语。当前邯郸是个什么状况,赵国是个什么状况他最清楚,贵族们已经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之所以没有揭竿而起,不是因为他们多拥护变法,而是畏惧太后和在都城驻扎的军队。这些部队效忠太后,且十分骁勇善战,贵族的私兵根本不是对手。甚至有人想暗杀太后,但一想到天下无敌的狼军,便连策划的勇气都没了。
可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些平日里就爱惹是生非的贵族?谁没个泥人脾气呢。万一坐镇的太后一闪人,那些贵族都来找他算账,一撺掇、一逼宫,赵王万一脑子一昏把他跟商鞅似的推出去杀了平民愤,那不就悲剧了?所以他死也不能让太后走,不仅太后不能走,狼军也不能走,只要他们不走,赵军就必须留一部分下来以拱卫他们的安全,都城依然固若金汤。
赵相如估算了下目前的形势,再听了范雎的报告,沉吟了许久。推行变法之事其实全国上下几乎无人赞同,因为上到贵族下到庶民,人人利益都有损害。可是没有办法,赵国如要强大,必须经历一个阵痛的过程,她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能给赵国带来什么,但没有人理解她。
她不在乎背负“厉太后”的骂名,可是却不能承受让改革半途而废的危险。
赵相如在和内心的欲念抗争了许久,她想手刃秦人,这样的想法死死纠缠着她,复仇的火焰极为旺盛,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已经为数不多的情感,用理智的水渐渐浇熄这团火焰。
“此战老妇会另派人去,相邦大可放心。”赵相如最终一句话做出了决定。“不过范相需提前筹措军粮,以备战时之需。“
“敬诺。“范雎听完之后暗暗松了口气,称颂太后英明,躬身退到一边。赵相如觉得有些没了兴致,便让其余人等都退下,只留了原来狼军里的三人。
“召集都城内所有将领去北大营。”赵相如丢下一句话,起身便去寝殿更衣了,小蛮忙不迭地跟在后面。
蔺羊、褒成、王阿龙俱已习惯了太后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各自领命去通知将领。
北大营的营帐内,自乐毅往下十数名赵国精英将领单膝跪地,迎接太后凤驾。
国尉蔺羊、贾偃、褒成、张绪、王奂,都尉赵奢、范矩、乐乘、庞援一个不落全都到齐了。
除了乐毅、贾偃、范矩、王奂,其他将领的年纪都差不多三十上下。赵相如扫了一眼恭敬跪在地上的赵奢,当初一双狭长的凤目不似当初一般邪佞张扬,低调而有沧桑之感,显然这些年的不顺与打压也让他开始尝到了苦涩之味。赵相如心中对他的嫌恶和警觉稍稍放松了一些。
“都起来吧。”
“谢太后。”
赵相如径直往帐中主席走去,转身跪坐下来。她除了额间的玉环和头上挽发的白玉簪,再无一个饰物,坐下来时除了衣物的摩擦声,再无其他声响,显得十分利落果断。其他将领们见她坐下,这才按照等级依次入座。
“阏与之事,想必诸位都有耳闻,秦军十五万直取要冲,领兵将领是司马靳和胡伤。”
一阵沉默后,乐乘第一个开口。他道:“阏与位置险要,处在漳水上游山地,南压上党,西对离石,距东南之邯郸三百余里,乃西边第一险关,秦人眼光甚毒。”
秦人的算盘打的是好。阏与地理位置重要,过了阏与沿漳水河谷而下百余里便是邯郸的西大门——武安。武安一过,距离邯郸只有百余里,纵马驰骋,两个时辰便到城下。因此,阏与可谓咽喉要地,即便在邯郸之战兵力吃紧的时候,赵军依然驻守了两万步兵在此处。而今秦军直取阏与,显然是想破除屏障,以此为跳板威胁邯郸。
这种军事部署瞒不过任何一个明智的将领,更瞒不过赵相如。
“可救否?”赵相如见他接话,趁势问道。她本意并非询问是否要救,在她看来,阏与必救,可关键是如何救。正是因为险要,所以才是天险,但也增加了救援的难度。
可惜乐乘没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道:“道远险狭,难救。”
赵相如眼睛转向老将乐毅,他刚刚接到兵符,颇有些踟蹰道:“如乘所说,确难救也。”
赵相如听完很不满意,扫视一圈,见众人莫不颔首,大失所望。唯见赵奢目光直视,似有话说,赵相如随口问道:“赵都尉可有话说?”
赵奢恭敬一礼方道:“阏与道远险狭,犹如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赵相如听完微微一怔,脱口而出:“狭路相逢勇者胜?!”
“正是此理。”赵奢的凤目张开,自信而惊艳。
赵相如眼睛一眯,好像矫健的雌豹,带着些慵懒的意味,其实却紧盯着猎物,随时准备暴起。她盯着赵奢看了许久。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对视着,偏这样暧昧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却无一丝□的可能,反而满是火光。
最终,赵相如确定了将领的人选。赵奢率兵十万,前往阏与,而狼军骑兵连连长韩守被临时任命为大军的监军。
临行前,赵相如将诸事秘密嘱咐了韩守。
“我信不过赵奢,虽不想将兵权交予他,但阏与太过重要,不容有失,我国将领虽多,但只有他能成此事。”赵相如叹了口气又道:“此行所有军事命令皆从奢,但若他有不臣之举,你行监军之职,可先斩后奏。”
“诺!”
“邯郸粮草有限,此次只得发兵十万便是粮草紧缺所致。路上定要注意粮草安危,此事关系大军,务必小心。”
“属下铭记。”
“此行山路颇多,行途艰难,十万军中无一骑兵,你自要多加小心。”赵相如声音晦暗不明。
韩守低头垂目:“多谢太后。”
武烈太后传
作者:燕眉
阏与之战(二)
秦国新军中“铁鹰锐士”的简拔方法极为苛刻:首先是体魄关。吴起当年训练魏武卒手执一支长矛、身背二十支长箭与一张铁胎硬弓、同时携带三天军食,总重约五十余斤,连续疾行一百里还能立即投入激战者,方可为武卒。司马错则在此之外又增添了全副甲胄、一口阔身短剑、一把精铁匕首与一面牛皮盾牌,总重约在八十余斤;此关通过,方能进入各种较武;步战较武要在秦国新军的步军中名列一流,骑战较武要在秦军新军的骑兵中名列一流;个人简拔过关后,还要过以各种阵式结阵而战的阵战关,过各种兵器的较武关。如此一来,凡能成为铁鹰锐士者,便几乎个个都是无敌勇士。秦国新军二十万,铁鹰锐士却只有堪堪一千六百人。
——千度百科
“将军,阏与围困已有数日,城中守军仍作困兽之斗,若是赵军此时来援,恐于我军不利。”中更胡伤此次作为副将统兵,不过凡事仍需向主将司马靳报告。
司马靳捻了捻唇边整齐的胡子,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速领兵五万,向东直插武安,若赵军驰援,则可成犄角之势牵制他们。”
“诺。”胡伤抱拳领命而去,司马靳则望着远处阏与的山势,思索起下一步的对策。并非他出兵前没有仔细考虑,而是战事变化多端,一切未有定数。他记得祖父曾经教诲过他,学习兵法是为了活用,若是生搬硬套,则逢战必败。他用兵以来,多次逢赵,却未有胜绩,让他越发难平。此番他所率兵卒俱是新军,勇猛善战,必能一举拿下阏与,威慑邯郸。届时有了阏与这座进可攻退可守的“桥头堡”,秦国便可对赵国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
“报——”一名斥候飞身下马冲入营帐,跪倒报道:“将军,赵国都尉赵奢领十万赵军步卒已从邯郸出发,向西北方向而来,已至马服山附近!”
司马靳一怔,心道:赵军来得还挺快,刚刚得到消息就已经调集了十万人马,可见赵国的防备和军力还是十分强盛的。
“十万步卒?没有骑兵吗?”司马靳问道。
“属下已查探过,赵军此番出兵只有步卒,没有骑兵,军中马匹都是用作驮运粮草。”
司马靳沉吟片刻道:“再探!”
“诺!”斥候接令一溜小跑冲出营帐。司马靳身边的亲兵道:“阏与如此重要,赵国竟然只派区区一个都尉前来救援,是不是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司马靳也颇有些意外道:“赵军虽勇,但也只强在骑兵。若是步卒间相抗,自然是我新军更胜一筹。只是不知这赵奢是何许人,竟从未听过,区区一个都尉,也敢带十万人前来迎战,不知是轻敌还是真有些本事。”
亲兵笑道:“将军许是多虑了,赵国良将众多,没道理派个无名小卒前来,定是邯郸轻敌,才至如此。”
司马靳颔首道:“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