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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容若道:“是的,她为了自己所爱的人,牺牲了自己!”
王妃热泪盈眶,垂下头去,捶胸说道:“三公主虽是深官弱质,却生就侠骨柔肠,比我
那可是要强千倍万倍!”
纳兰容若泛然而位,哑声说道:“我陪皇上在南书房读书,内监来报,说是三公主自缢
死了,皇上面色青白,‘哼’了一声冷笑说道:‘活该!’我吓得晕了,想哭哭不出来!皇
上忽然说道:‘你知道三丫头和外臣有什么勾结?’我莫名其妙,心又悲痛,说不出话,只
是摇了摇头。皇上道:‘这丫头好大胆,偷了我的朱果金符,我只道她想做太平公主呢!’
太平公主是唐朝女皇帝武则天的女儿,曾勾结外臣,抢夺皇兄的权柄。皇上引太平公主的故
事,大约是以为三妹妹偷他的朱果金符,一定包蔽有抢夺朝政的野心,他又哪里知道其中有
这样复杂的事?大抵做皇帝的人,凡事都会猜疑,以至想得完全不近情理。我道:‘三公主
和我素来友好,我知道她从来不管外事,哪会勾结廷臣?’皇上冲着我笑道:‘容若,我相
信你不会骗我!’沉吟了半晌,又道:‘也罢,家丑不宜外扬,你就替我去约束内廷,任何
人都不准把消息泄漏,并代我主持,把这丫头收殓了吧。’我到了三妹妹住的景阳宫,把三
妹妹解了下来,只见她书案上还有一纸词笺,一上面写有两句词:‘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
刚倩藕丝萦。’她最近跟我学词,大约是还未填完,就自缢死了。”
纳兰容若呷了一口香茶,又道:“皇上又问我,知不知道有人拿朱果金符去救天牢女贼
的事,我说不知道。皇上道:‘这些事情,太过离奇了,自己人也靠不住,我应该好好查一
查!’姑姑,你的行逊可得检点一些,给皇上看出,那就不好了!”
王妃凄然笑道:“我现在还怕什么?容若,你回宫去吧,皇上若问起我,你就说不知道
好了!”纳兰容若望着王妃,心头感到一阵阵寒冷,挥泪说道:“姑姑,那么我去了!”王
妃忽然又叹口气道:“你以前每次来,都会给我带来一两首新闻,只怕我以后再不能读
了。”纳兰容若惊问道:“姑姑你说什么?”王妃断断续续地哽咽说道:“嘿,生在皇家就
是一种罪孽!容若,你再替我留一两首词,就写写我们的悲痛吧!”
纳兰容若泪咽心酸,默然不语,蓦地抓起了笔,说道:“好吧,我就替三妹妹续成那首
词,另外再送一首给她!”他的眼泪点点滴在词笺上,霎忽写成两首,泪痕混着墨迹,字体
潦草模糊。王妃艰辛地读道: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多情转薄,而
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曲径深宫帝子家,剧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半世浮萍随逝水,一
宵冷雨丧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纳兰容若掷笔凄笑,王妃目送着他的背影走下楼梯,好像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再说那晚大闹天牢之后,凌未风与飞红巾仗绝顶轻功,逃出险地。凌未风再申前请,请
飞红巾和他一道,去见易兰珠那帮朋友。飞红巾仍是摇头,凌未风再问飞红巾住在何地,飞
红巾又是不答。凌未风心内生气,想道:我敬重你是前辈女侠,又是师兄的好友,你却这么
不近人情!飞红巾忽然说道:“凌未风,我住的地方不能告诉你,你有本事就自己寻来,我
失陪了!”身形一晃,宛如海燕掠波,流星飞渡,一团白影,衣袂徽飘,倏忽过了几条街。
凌未风细味语气,好像飞红巾是有意叫他跟踪,心道:“难道我就追不上你!”一提气,也
展开了“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紧紧跟在飞红巾身后,飞红巾故意当作不知,头也不回,
只是一味奔跑。
逐电奔雷,风生两腋,二人功夫,竟是半斤八两,飞红巾占了先起步的便宜,始终领先
十丈八丈。凌未风绝顶功夫,也不由得不暗暗佩服,心道:“怪不得她和大师兄当年并称塞
外奇侠!”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人已出到郊外,凌未风看着飞红巾径朝西山奔走,山道迂
回盘曲,转了几转,竟然失了飞红巾的影子。
凌未风停步四厩,只见山峰围绕,雾锁云封,人已在半山之上,心想:她引我来这里做
甚?难道她真是住在西山之上?正思疑问,左上方一阵清脆的笑声,随风飘下,凌未风身形
一拔!脚点苍苔,手攀绝壁,捷似灵猿,霎忽到了上面,忽觉掌风飒然,上面早伏有一条蒙
面大汉,双掌飞扬,突施扑击。凌未风大怒,一出手“风卷落花”左掌一拔,石掌斜劈,那
人微微一侧,便闪开了。凌未风悚然一惊:这人身法好快,不敢怠慢,一挫身一翻掌,反手
劈去,那人双掌一合,往外一分,又把攻势解开,身形歪歪斜斜,忽然掌劈指戳,抢攻过
来,身法手法步法无一不怪,凌未风竟是前所未见。
那人连发六记怪招,饶是凌未风武功深湛,掌法精妙,也只好回拳自卫。凌未风一声不
吭,暗暗纳闷,只是那人招数甚怪,功力却差,十数招一过,凌未风已看出他的缺点,掌迭
一变,忽拳忽掌,呼呼带风,直如巨斧开山,铁锤凿石,那人不敢硬接,连连后退。而更奇
的是,那人开首的掌法神妙异常,但十数招之后打不到敌人,便破绽频生,竟是虎头蛇尾。
凌未风哈哈大笑,振臂一掠,从他头顶跳过,回身封住了他的退路,正想把他击倒;其时两
人已打到稍为开旷之地,月光照影,凌未风一掌打出,忽地收回,这人的身材竟像自己的熟
人!正待喝间,那人一揖到地,哈哈笑道:“凌大侠,到底还是你功夫高!”面中一揭,凌
未风喜得叫出声来,这人竟是当年负气出走,自己和刘郁芳四觅无踪的韩志邦。
树林里一声长啸,飞红巾蓦现身形,笑道:“凌大侠,你还恼我么?要不是韩大哥说你
是他的好友,我还不敢引你来。”韩志邦挽着凌未风,说道:“凌大侠,还有几位朋友等看
见你。”带着凌未风穿人密林,密林中有一间小小的寺院,韩志邦拍了三下寺门,叫道:
“老朋友来了!”寺门倏地打开,里面有七八个喇嘛和十多个哈萨克人,高高矮矮的挤满一
地。喇嘛中凌未风认得一个宗达·完真,乃是当日护送舍利子入藏的人;而哈萨克人中,更
有一半以上是他旧日的战友,大家相见,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凌未风问道:“你们怎么万
里迢迢从塞外来到京师?”韩志邦沉吟半晌,笑道:“凌大陕,你不是外人,不妨对你直
说。”用眼一膘宗达·完真,宗达·完真急忙说道:“当日抢救舍利子,凌大侠舍命相助,
此恩此德,我们是永世不忘,韩大侠但说元妨。”凌未风见此情形,心想:莫非是他们机密
之事,自己倒不便插足其间。正想说话,韩志邦道:“不是我们故作神秘,而是事关西藏的
大事。凌大侠可知达赖活佛派了特使来京之事?”凌未风道:“我前日刚到杀师,忙于救
人,根本不闻外事。”韩志邦道:“吴三挂举兵之前,已向达赖活佛疏通,若处下风,便请
活佛代为求和,此次达赖特使来京,便是为吴三桂求和来的。”凌未风“哦”了一声,说
道:“求和之事,我以前在五台山谷救出红衣喇嘛时,也曾听他道过。”韩志邦道:“红衣
喇嘛正是此次特使,除了替吴三桂求和之外,恐怕还会谈西藏内附之事。”凌未风不知韩志
邦后来夺获舍利子,给喇嘛迎入西藏等情事,心里暗暗奇怪:不知韩志邦何以和他们相处得
如此之好。韩志邦又道:“红衣喇嘛率领了二三十人入京,宗达·完真和哈萨克的几位朋
友,随后也跟着来了。不过,我们不愿和红衣喇嘛同住宾馆。”飞红个道:“我是闻知京师
擒了‘女贼’之后,飞程赶来的。”凌未风听了,这才知道飞红巾起初为什么不肯将地址告
知,敢情她不知道自己与韩志邦等都是同生共死的朋友。
当时,众人就寝之后,韩志邦与凌未风携手在林中踏月同游,韩志邦忽然说道:“凌大
侠,两年前我不辞而行,你们一定很恼我吧?”凌未风道:“我们当时确是很遗憾,但不是
恼你。”韩志邦歉然说道:“凌大侠,有一件事我很对不起你,我曾经嫉妒过你。”凌未风
笑道:“那是你的误会,我和刘大姐本来就没有什么。”韩志邦摇摇手道:“凌大侠,经过
这两年的磨炼,我好像比从前懂了许多,一切缘份,都是勉强不来的。你和刘大姐都是我最
敬爱的人,如果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就会感觉幸福了!”凌未风忽然痛苦地叫道:“韩大
哥,别提这个好不好?”
韩志邦惊异地看着他,这时月亮西沉,天色已将破晓了。
凌未风睡了一会,第二日一早起来,却不见了飞红巾,问起韩志邦,韩志邦也不知道,
只说:“这位女侠,独来独往,武功极高,人又冷僻,谁也不敢问她,只怕是又想法救那女
孩子了。”凌未风暗暗担心,却是无法。当下辞别韩志邦,去找冒浣莲。韩志邦听说当日大
闹五台山的一班朋友也到京师,很为高兴。只是仍叮嘱凌未风暂时不要将他的踪迹抖露出
来,凌未风应允了。,
韩志邦料得不错,飞红巾果然是想法救易兰珠去了。她清早起来,在西山之巅,练了一
回剑法,练束停当,下山进城。心中悲愤,郁闷难消,想来想去,想不出救易兰珠之法,一
时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忽然咬牙想道:纳兰明慧是她的母亲,若她不肯救出女儿,我就和
她拼了。主意打定,黄昏时分,一个人偷偷进了王府。
再说王妃自纳兰容若去后,心似死灰,人如槁木,独坐楼中,眼前只觉一片灰暗。过了
许久、许久,才缓缓站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抓起了那柄短剑。
“宝珠,不要怪我!云骢,你等着我!”王妃暮然叫了出来,倒转剑锋。剑尖唰的插进
心房,忽然,窗门倏地打开,一条人影,疾逾鹰隼,飞了进来。
“明慧,你怎么了?”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扶着她。新月刚刚爬上枝头,透过碧纱窗
户,照着两个爱恨纠结的女人,这两个女人,面色都是一样惨白!
“飞红巾,不要恨我!”王妃喃喃地说道。这霎那间,一切仇恨全部化解,叱咤草原,
纵横塞外的女侠,籁簇地落下泪来!
“飞红巾,我们都是杨大侠最亲密的人,让我们和解了吧!姐姐,你不讨厌我叫你做姐
姐吧?”王妃面色突转晕红,心房剧烈地跳动,临死前极度的兴奋,使她觉得血液似乎像飞
泉一样在体内流转。
“明慧,我的妹妹,我们不是仇人,我一定会好好地看待你的女儿,舍了我的性命,我
也要救出她!”
王妃用感激的眼光看着飞红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气力渐渐消失,挣扎着说道:“姐
姐,把那柄短剑拔出来,送给我的女儿,那是她父亲的东西!”
飞红巾全身颤抖起来,这样坚强的飞红巾,此刻体验了生平最深刻的恐怖!这把剑插得
直深入剑柄,纵有仙丹妙药也救不了,一拔出来,死得更快。可是怎能够不拔出来呢?她有
责任要把这柄短剑送给杨云骢的女儿啊!
飞红巾亲了一下王妃,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妹妹,你放心去吧!”闭了眼睛,抓着
剑柄,倏的拔了出来。正是:恩怨已随心血尽,死生一例付浮萍。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
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七剑下天山》——第十九章 生死两难忘 半世浮萍随逝水 恩仇终解脱 一宵冷雨丧名花
梁羽生《七剑下天山》 第十九回
生死两难忘 半世浮萍随逝水
恩仇终解脱 一宵冷雨丧名花 鲜血像喷泉一样飞溅出来,纳兰王妃颓然倒在地上,一件事情蓦地兜上心头,在这心脏
即将停止跳动的时刻,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池说道:“明天#瑚天黄昏时分……他
们要押宝珠,押宝珠……到……到刑部大堂会审。”说完之后,两眼一翻,就此一瞑不视。
飞红巾握着那柄短剑,呆呆地站在王妃尸旁,忽然窗外一声狞笑,飞红巾短剑当胸一
立,旋过身来,只见三个夜行人!已破窗而入。月光下看得分明,头一个长须如银,身材瘦
小,两旁跟着两个约摸四五十岁的汉子,一进来见着满地鲜血,齐声惊叫,那白须老者喝
道:“哼,好大胆的女贼,敢伤害王妃!”
飞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