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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已经长得很高,我穿得又厚,胸口震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我想的疼,我撑起身子想站起来,轰鸣声已经靠近!
地面剧烈的震动着,达尔罕扑到我身上,我勉强从他身下看出去……无数翻飞的马蹄和带起的泥土草屑充斥着周围。
我心里只在想——会被踩死的!
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仿佛停不下来的马蹄带着一声声撞击落在脚边、手边、耳边……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踩到了,心脏紧缩着,感觉不到四肢。
良久,马群的蹄声远去,我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达尔罕坐起来,小心的把我拉到他怀里查看,我只是抖,他问话也回答不出来,连唇都是抖的。
几个人跑过来,“单于,是他们干的!”
我听到声音抬头一看……昼锦,他?他被人抓着,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上上下下的看,然后松了口气。
达尔罕说:“带到王帐去!”
我被抱上了马,达尔罕抱得很紧,可我还是止不住身上的颤抖。
“子含,我不该离开你身边,对不起。”
马跑得很急,他居然还能低头吻我,承了一吻,我终于缓下气来,他又道:“张宣想杀你吗?是我大意了,竟让他有机可乘!”
我抓着襟口,心还在震动中回不过来。
他把我送回王帐里,叫丫鬟给我检查身上可有伤到的地方,他自己又出了王帐。
我告诉她们没有受伤,自己走到王帐的大门边,隐在阴暗里向外看。
昼锦被人推倒在地上,立即又爬了起来,狠狠的盯着达尔罕。
他们曾经是朋友,为了我变成这样……我心里凄然一片,大魏被鄂族攻打到国都沦陷,不也是因为我吗?
认识我,是他们的祸事。
达尔罕手上拿着鞭子,我紧抓着布幔却不敢走出去一步。
鞭稍破空的声音响起,昼锦站着硬受了这一下,哼都没有哼一声。
有个人扑到达尔罕脚前喊:“是我!不是皇上!是我惊的马!要打就打我!”
我认不出他是谁?这才隔了几个月就忘光了曾经天天在朝堂上见面的人,想不到魏朝还有这样护主的大臣。
达尔罕的士兵把他拖开,昼锦大笑道:“达尔罕,你看,朕就是被你抓过来做牛做马也还是大魏的皇帝,他们也还是朕的臣子,朕终要赢你,朕会赢到最后!”
达尔罕也笑起来,倒像是朋友见面,他说:“是吗?”
说着又是狠狠的一鞭……
我压着胸口,把额头抵在柱子上,忘了他!忘了他,这些都会过去的。
听不到昼锦的惨叫,只有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一声声重复着,不放过我。
那个大臣在哭喊:“皇上、皇上——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他也配做个皇上,你们魏朝人都死光了吗?哈哈哈……”有人在高声取笑:“他的美名都传到我们草原上来了,只会吃喝拉撒和玩,这也配叫皇帝?我们单于才是英雄,马背上杀出来的英雄好汉!”
他们说的话像在刺我,昼锦荒唐的时候我不也在他身边吗?他变成昏君最开始不就是因为我吗?我害了他……
还在打,一鞭一鞭的。
达尔罕多强壮啊!他肩臂上全是纠结强劲的肌肉,那么发狠打下去……他会杀了昼锦!
“再打要死了!求求你了,大单于,别打了!”
那个大臣叫得好像要断气,我心一惊,等看清眼前,人已经冲出拉住达尔罕了。
“单于……”脚下发软,朝着他跪下去。
“朕不要你这个妖孽来求情!滚!别让朕看到你!”
我回头,昼锦浑身是血的半跪在地上,身上早被打得皮开肉绽,见我看他,他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
达尔罕推开我道:“我打死他!看他还敢伤你!”
“不!”几乎是叫出来了,我挡住他说:“单于……你知闻书的心……你知的……”
他目眦欲裂的看着昼锦,我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敢松,终于……他低低的咆哮一声,甩开鞭子纵上了旁边的马背急奔出去。
我喘了几次才缓下来,乏力的起身朝帐内走,不敢回头,料想中的漫骂讥刺并没有追着我来,倒听见昼锦倒地的声音。
要是我能还他失去的江山,也许我就能在他面前坦然。
天气暖了,魏朝百姓的商队来了草原,他们年年来,不因朝廷的衰败而终止。
达尔罕携了我的手领我去看,竟让我看到了一个人。
昼锦他们自那次事情之后就被关回了圈地里,再不许踏出一步,没有大夫,想必吃的也全是马糠,达尔罕准备让他自然死去,疾病和今年的冰雪都可以帮他达到目的。
我不恨他,他只是想把以前加诸在我身上的东西原样还回去。
魏人出不来,达尔罕不用担心我有危险,臣服于鄂族的几个小部族也来了人,那几天他一忙起来就给了我机会。
那个大着胆子混在商队里来的人是庄公公,他说他试着想找昼锦,可是看管太严,我苦笑。
他居然会用草编蜻蜓蚂蚱什么的,我第二次去找他,装作想学,没想到被人报给达尔罕知道,庄公公被召到了王帐里……
我委实惊出了一身汗,还好,庄公公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原来胖胖的脸颊全陷了下去,达尔罕在他面前交待话,居然没把他认出来。
不过,也有可能达尔罕从没见过他。
等周围没人注意,他哭着对我说:“老奴知道,只要丞相在必定保了皇上的性命。”
哭了两哭又说:“当日有些畜牲在城门上看见烟尘翻天的来,就苦爹喊娘的开了城门跑,鄂族蛮子兵进城没费一点力,皇城外还好,皇城里人人脖子上被架着刀,大气不敢出一下,十月十五破的城,到十一月二十二才把皇上和大臣们绑了塞到车上带走。”
我知道那是为我,出了水牢我只剩一口气,达尔罕不知费了多少力才抢回我的命来。
庄公公说达尔罕下令烧了皇宫,太后用别的小孩替了小皇子,一起被烧死了,庄公公抱着小皇子乘乱逃出了城,兵荒马乱的把小皇子送到了离邯州几百里地的山中村子里。
我拭了他的泪,稳着气息听他说:“有个财主看中小皇子,小皇子一身细皮嫩肉的也没法跟着老奴东奔西逃,老奴看他是真心喜欢,便大着胆子把小皇子留在他那里了,老奴告诉他,家主人是邯州的富户,被蛮子抓了带到关外,还是托了他的照顾,老奴才跟着商队来了这里,要是找不到丞相和皇上……老奴……”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有多不容易,我想了想,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若是魏朝在关内立了新帝,达尔罕就不能杀昼锦了,只要有足够的兵力!
把麟儿扶为新帝,若能找着人集中兵力保护好新的朝廷,再向鄂族提出赎回俘虏,达尔罕不会不顾惹怒新朝廷而杀昼锦,只要我适时的表现出淡忘了昼锦的模样,达尔罕就不会为了私情杀他!
那时候要杀昼锦没有一丝好处,倒容易激得魏朝上下一心,就算武力上占优势,也势必是一场苦战。
兵戎相见只会涂炭生灵,他爱鄂族百姓,我只把注下在这上面!
把打算细细的告诉庄公公,只是还要他回去找当年的朝臣,还要忠心不二的。
他忽然问我:“皇上把兵符给了丞相,除了丞相还有谁知道?”
我不解摇头,他又问我:“那兵符可还在?”
我从襟口掏出来给他看,他欢喜已极,在身上掏了半天,拿出一个一摸一样的来,“这是太后给老奴的,两个合在一起,加上只有老奴知道兵符在丞相手里!”
“嗯!“我明白了。
他可以拿着兵符回去找王谈老将军,王老将军亲手把这一半兵符给的昼锦,却不知道昼锦给了我,那就可以假传圣旨,用皇上的名义令他扶立幼主,整合兵力,再来救昼锦脱困!
我笑道:“那本册子,当年我想寻出来协助皇上的那些人都录在那本册子上,还要庄公公回去把他们找出来。”
他摇头道:“册子怕是找不到了,邯州的人都逃空了,有些贼匪乘乱到处抢劫,相府还在不在都不知道,不过那上面的人老奴倒是记得大半。”
“那就好!”
我正高兴,他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匆匆把兵符塞到他手里,改口道:“学不会,怎么这样难?”
达尔罕俯身把我抱起来,笑道:“这么久都没学会?叫他做给你就是了,还要自己学,这草利得很,我看看,没伤着指头吧?”
我捏着草揉来揉去,全无所觉,这会给他看正好有许多交错的痕迹。
庄公公被人带了出去,我心里紧张,出了好多汗,被他摸出来,“怎么?身子不适?”
我点了头,又怕大夫来瞧出问题,便伸手环着他颈子道:“单于给我看看。”
“要我看?我又不是大夫。”
我轻轻的吻上他道:“可我的身子,不只有单于可以看吗?”
他会心一笑,抱着我进了内帐。
我这样骗他心里也难受得慌,只好在床第间尽力柔顺了身子承受。
后来又发了急病不得出帐,直到商队离开也没见着庄公公了。
时不时的病着让达尔罕忧心,可我的顺服也让他的心情越来越好,王帐架子上的木头小玩意雕得越来越有样子了,他弄了个圆滚滚球样的小猪,我拽在手里把玩倒是出于真的喜欢。
颈子上换了他的那块琥珀,他见了只是笑,也不追问我以前挂的东西去了哪里。
不知道庄公公回去做得怎么样了,等待得难熬,我随手乱写的习惯又出来了。
达尔罕知道我讨厌羊皮的腥味,找来了汉人的白色丝锦,全用牛角刀裁了给我书写用,他从来不看我写的什么,我写完藏在铺的兽皮下面,每次掀开放入新的,就担心被人动过。
一直多心了,每次我做的记号都好好的。
于是越发放心,只要心里想的就写下来塞进去。
等昼锦平安回去,我把他的江山还了他,就可以放下了。
我在等,等我可以烧掉这些锦帛的时候,等它们都化了灰,就一心一意的爱达尔罕。
夏日过去的时候,关内来了消息,魏朝老臣王谈集结了兵力拥立幼帝,拉了许多旧臣组成了新的朝廷。
然后使臣就来了,以重金请求赎回被俘的君臣,达尔罕同意了,几乎没有考虑。
我虽然疑心他怎会答应得如此快,可终究是件好事,于是更加努力的让自己真心对他。
秋意染黄了遍地的牧草,魏朝的车马来了。
我,却又病了。
大夫说我受不得一点凉,这天气简直就像在为难我,病有些沉,痰里常常咳出血丝来。
我很急,我想知道昼锦走了没有?这么长时间没有他的消息,他不会像我一般病倒了吧?
不,不想他,我能做的都做了,欺骗了达尔罕那么多,不该再想昼锦了。
到了那天,达尔罕问我……
“张昼锦要走了,你要去送他吗?”
我想了想,告诉他:“想去,可我走不动,你会送我去吗?”
他好像傻了,问我:“我送你去,那你又去干什么?”
“我去……”我把手握成拳放在他掌心,看他合拢指头包住我,然后笑道:“闻书和昼锦已经没有了,现在有的只是君与臣,他还没有下旨,我还是他的右丞相,送一送也是应该的。”
“好!”
他允了,亲自为我换衣梳头,连耳后的小辫子也是他慢慢编结起来的。
他扶着我到了王帐边上,似乎觉得哪里不妥,突然低头吻住我,等我因喘息困难双颊泛红他才放开了。
外面起了风,看起来似要下雨,天穹黑沉沉的压了下来,好似压在额上、眉际、心头。
返魏的车马人等已打点齐当,我松开达尔罕的手,向着车队中一辆明黄|色的马车走去,原本清淡的神情在背向达尔罕的一刹那崩溃。
魏朝此次只能赎回一半朝臣,其实只要昼锦得以回去,这些太后余党又有什么用呢?
昼锦还没上车,穿的虽不是龙袍,却已换回了魏朝的丝绸衣衫,仍是他爱的蓝色。
我垂着头,不看他是否看到我,只把他滚了边的衣摆做前行的方向。
此后与君天各一方,相见无期……
每一步,都重逾千斤。
眼见一步步走近,我心下知道,此时的每一步都预示着今后的万水千山,能来送别,已是闻书万幸。
等我走近,他身边的人都散开了,是啊!这个时候谁敢跟我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呢?马上就要脱离苦海了,回去又是光明坦途,这会要是被人起疑和我有什么,回去可是要被问罪的。
通敌叛国的重罪。
他笑道:“你的单于舍得放你来送行?这风吹得一阵比一阵紧,不是说你病了吗?这样吹,不怕又吹重了?”
他的心情比以前好了很多,想是可以回去的缘故,说话里都没有前几次锋利。
我跪下,向他磕了三个头,说:“皇上保重,闻书此后不能相陪了,蒙皇上厚爱,为相三年有余,才疏学浅,不能为皇上分忧,倒给大魏……”
“行了!”他打住我的话,“从邯州城破的那天起,朕就不把你当作朕的丞相了,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些那就免了吧!你的单于还在那边等你呢!”
我抬手召来丫鬟,从托盘上取了一杯酒。
“皇上知道我有多固执,皇上也说过,闻书是不会变的,心不会变,样貌也就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