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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落势的时候他就肯说真话,不是旁的人可以比的,现在又如此照料。
昼锦有时一高兴,什么金珠玛瑙的玩物也送了来,我不是女子,既不爱又无用,便都送了庄公公,他本来推辞,说那是皇上赏赐的,我说了缘由,且嘱他放心,我自会找昼锦说明,他也就乐得收下了。
集册院的人晚上不敢再留下,就怕撞了皇帝的好事要被问罪,昼锦不来时,庄公公也会叫了小太监来陪我,我的事情他倒是真正的上心了。
昼锦不用他伺候的晚上,他也会提着些糕饼来陪我谈谈话。
在他看来,那后宫里没有一个及得上我这么有傲骨,也没一个及得上我有才。
我只有暗笑,我本不是女子,本不能与后宫那许多的女子放在一起做比较。
只是……昼锦仍不许我出皇城,这集册院不过是变做了他另一处后宫。
直到一天,那个侍卫带来一封信,我才知道原来他是达尔罕的朋友,并不是昼锦安排的人。
达尔罕请他带来的信上什么也没有,我猜他已知道发生的所有事情了,现今的情状,还能说什么呢?
过了几天,昼锦陪着皇太后去了皇家园林,走前本来说要来告别的,我等了一晚上也没见他来,他来我这里每次都是偷溜的,不太方便的时候就不来了也属正常。
无心看书,终日里也无甚事情可做,我取了几张纸,又细细研了墨,一面出神一面随手写上几句,多是些“怃然坐相思,秋风下庭绿”之类的,信手写来,竟不用像以前那样对着一景一物苦思冥想。
身子给人占了,心该不该也交付予他呢?
就怕和身子一样由不得我做主了。
正想着,集册院里走得“稍许”近的来道别,又到了他们回家的时候,我和他们打了招呼,直愣愣等着天暗下来,那个侍卫又来了。
我天天看他,已然熟知他的身形和举止,乍一看就觉得不像,却还是很熟悉,不过他左右四处看,就像第一次来……
“达尔罕!是你么?”
他侧过脸来,不是达尔罕是谁?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装成侍卫混进皇城来。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作贼样小跑过来,我不禁笑道:“这些时候来,别人早走光了,你还可以来得再晚些,只要不怕饿死我。”
他跑进屋里,看到里间那些东西眼里一暗,一言不发的把饭食摆好,我垂手站在门边,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四下看了看,转身出门就朝外走,我一急,伸手就拉住他衣袖。
“达尔罕……”
他回头,闷声道:“我以后还可以来看你吗?”
“当然,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和昼锦已不能算朋友了。
“那好,我以后还会来看你的。”
我略略松了手,他急匆匆走了,几片落叶坠下,这院子秋意更甚了!
昼锦不在邯州,他身边那几个宦官跟着他,晚上又只有我一个,怕静下来胡思乱想,我画了许多张画,都是我、昼锦、达尔罕在邯渠边、悠梨山下游玩的画。
以前不曾用心学,现在画出来滑稽可笑,自己笑了一阵,将夜晚熬了过去。
达尔罕第二天又混了进来,这次开朗许多,陪着我吃了饭说了会话,突地问我:“子含心里,我和昼锦谁英俊些。”
我笑道:“自然是你,他面目可憎只会欺我……”想到里间桌上放着的几张画,我已经不能肯定自己说的话究竟有几分才是真的。
那一张张画,昼锦的气,昼锦的笑,昼锦的无赖样子……
我又呆了过去,达尔罕一声不啃的走了。
从那以后他常常会换了他朋友的衣服前来,每次都不做久留,我也想留他到晚一些再回,他却坚持不肯,我知道我的身份,也不好强留。
只有一次,模糊听到他咕哝“偷来的东西不要”。
到了我这地步,什么都别往心里去才是正理,他有时说过的话含义不明,我也全当没听见。
他是个看似粗枝大叶的汉子,却体贴得很,我便常常在他面前耍无赖,求他带外面好玩好吃的来,什么竹蜻蜓、鸡毛毽子,还有什么蜜饯、糖人。
这样一个院子,困在里面不得出去,什么东西都是好玩的。
不管再难买到的玩物,他做也会做了给我,到后来,他已经把我纵容得无法无天了。
昼锦赐来的金簪被我插在他发髻上,连过季不用的蚊帐也要披到他头上,他求饶喝骂,却还是会尖着嗓子扮尼姑念经。
床榻之上,昼锦问我愿不愿跟他进宫,我只把头摆来摆去,要是去了深宫可再也见不到达尔罕了,没有人给我带东西,整日枯坐着等皇帝临幸?我可做不到。
他问过几次就不再问了,只是常常叹气,说也好,在这里比宫里安全些。
我不清楚他所指为何,鬼么?
昼锦不愿给我升官,集册院可是个关我的好地方,来往的人极少,我就是到处藏,总共不过七、八间屋子,两个院子,一找就找到了,我在那里一呆就是三年。
要不是那件事情,我也许永远出不了集册院了。
那是永熙四年二月的事,春寒料峭时,鄂尔林族派了使者来,带着些大魏见不到的稀罕花草,那时候达尔罕消失了一段时间。
好在昼锦将鄂族使者带来的几盆花给了我,还不至于太无聊。
集册院里弄出了一处向阳的土地,这不是放在我屋里的东西,于是上下几十人都留心着那几株娇嫩的花儿,每时都有人守着,却不敢伸手碰。
我瞅着那嫩黄的小小叶片,猜不透它怎么能长在关外那荒芜的土地上,不该是达尔罕那般山一样壮实的么?
它的叶子一天天展开,昼锦的眉头却是一天天的皱了起来。
薄雪刚融,一朵枯萎的花托上长出了一个青色的小球,我兴奋得按奈不住,求张阁老想办法告诉昼锦。
他不敢违我,找了人出去,我就在集册院里里外外的乱转,虽也奇怪自己如何会那么失常,心情究竟还是兴奋的。
张阁老找的人还没回来,昼锦已经来了,这是他第一次白天出现在这里,早朝退下连衣服也没换就来了。
进门就喊:“子含!子含呢?”
院子里刷刷跪了一地,我从里进跑出来,看他们跪着就犹豫了,平时我可没跪过他,跪还是不跪?心里糊涂了……
他大步走过来,牵了我的手问:“怎么了?急着找朕何事?”当着这许多人,我突然觉得他眼里的关切宠爱太显眼了,以前怎么没注意过?
迟疑着告诉他:“皇上送来的花谢了,真奇怪的花,这么冷开着不说,今天一早还结了个果子出来。”
“就为这事急着找朕?”
他满脸的戏谑,是啊!我怎么忘了他是皇上呢?天天口里叫着,但我走动的地方就那么大,每天见他也无外人在,竟淡忘了他是天子。
他抓了我的两手握着,笑道:“朕前几天见了达尔罕,他和朕都变得厉害,就你这小东西一点不变,还是那样小孩心性,难得你这么高兴,朕也高兴!”
说着扭头对后头的庄公公说:“集册院的,每人赏土地百亩、黄金百两。”复又掉头对我说:“还不带朕去看看,惹得朕的宝贝儿那么兴奋的,朕倒看看它长了什么非凡的模样?”
一想起那个果子,我的兴奋劲儿又上来了,不管他一身的行头多麻烦,拉着就没命朝那处地方跑。
说是果子,其实还小得很,青幽幽的,倒像是个花蒂。
昼锦见我的手炉丢在泥地上,先责备了一句:“不怕冻了手,过几天怕就要倒春寒了,等给你冻出几个疮来,可不要找朕哭。”
“谁要哭!皇上看,就在这儿。”我小心拨开了叶子,给他看那一点。
他一手捞着冕旒矮身去看,一手还紧紧握住我的手,龙袍下摆沾到了泥土。
“皇上小心!”
不等庄公公来拉,张阁老已经越上前来,跪着捧了龙袍下摆。
昼锦理也不理,只问我:“你确定这是它结的果子,不是花蒂?”
“不是!我天天看它,哪是花蒂我分不清吗?”我不高兴的扁着嘴,浑然不觉在他面前流露出的动作带着撒娇的意味。
“嗯!子含啊!朕担心这是虫子的窝。”昼锦笑着戳戳那果子,被我“啪”一下打开。
他大笑,除了庄公公,别的人都被我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我小声骂了一句,昼锦没听清楚,低头把耳朵凑到我跟前来。
“说什么?”
我悄悄告诉他:“我说的是,皇上是条大虫。”
他愕然,然后大笑着拉我进了屋,一面说:“小嘴倒是越来越毒了,朕给你骂了多少次了?嗯?不记得?朕也不记得。”
我得意洋洋的昂着脑袋,庄公公斟了茶给他,他说:“唉,烦心事情太多了,水都不让朕喝了,还是到子含这儿才有水喝,朕是个最苦命的。”
庄公公向我使眼色,我也乖觉的没有追问,张阁老还跪在外边,我突然想起一事,坐在他身边问:“这次不是春节,皇上的赏赐有我一份了吧?”
“你要来做什么?”
我恨得牙痒痒,“我也是集册院里,赏了几年的田地黄金就是没有我的,岂有此理!”
“朕就是不讲理,怎么样?”满脸的无赖!
我气得跺脚,想离开他又被他拉住,只好不理他。
也气不了多久,他不理会我的请求是常事,总是这样敷衍过去,只富了庄公公,我还是穷书生一个。
我并不是真心想要什么财富,只不过总想跟他要点什么,虽然知道一定得不到,但还是不断的要,这样心里似乎就会舒坦些。
那时候,我的世界还是简单的。
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跑到院子里看那颗果子长大了没有,因为我的关心,那果子的成长也成了集册院最头等的大事。
但是一天天过去,它好似没了动静,我急得不得了,众人翻遍了农耕养作的书,没有和它相似的。
屋外微风透骨冰凉,其他花草都长出新芽来了,天天见长,我更是急,一天无数次的浇水,却事与愿违的淹死了它……
一整株的衰了,我坐在台阶上看着,张阁老说什么都不理。
我知道他们担心,就怕昼锦降罪,尤其还是鄂族送来的礼物,可我的失落和他们不同,我明白自己的想法毫无道理,却仍然沉溺在深深的失落中——我和昼锦终是无果的么?
昼锦不知怎么又得了消息,带着人急急的赶来。
我呆呆坐着,昼锦看了那株存活无望的花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子含喜欢结果的,我便叫人在这里栽上几株金桔子,那个结起果来满满当当的,看起来才叫好!是不是?”
我淡淡说道:“我喜欢梨树,树美、花美,连果实也是甜蜜的。”
昼锦说:“好吧!那就移一棵梨树过来。”
“不要!”让它也如我一样困在这巴掌大的院子中?不!“我想出城,我想去邯渠边看梨花,我想要一座庄子,我想要每天都可以看到梨树,我想在梨林里闲晃,爱晃多久晃多久!皇上为什么不准!?”
他把我拉起来抱在怀里,温声问着:“子含怎么了?不就是死了一株花儿么?怎么惹着你了?对着朕大吼大叫的,手都凉成这样了,也不懂得照顾自己,还是个孩子样儿……”
我咬了他的肩不松口,明明在他怀里,怎么心底越发的空落起来?
他是天子,可以随意赏人沃野千里,却不愿给我一片梨林。
达尔罕来了,我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鄂尔林族一直争战不休,他上面的两个哥哥都死了,其他的王子分成了很多部,局面混乱不堪,于是有人想起他来。
论起来,他现在是最有资格继承大单于的人,所以病弱中的老单于使了人来接他回去。
使臣来了一个多月,大魏朝廷迟迟不表态,他久了没见族人,这阵子都和他们在一起,问着草原上的牛羊、牧草。
我看得出来,他的眼里少了以往的玩世不恭,多了许多生气,回去草原是他的希望。
我满心羡慕的坐在他对面,若我也有一个家可以回,即使希望渺茫也还是快乐的。
他说回去也不一定好,那些兄弟们都是长期据守着草原权势的,他回去说不定变成了争夺下的牺牲品,或者是大单于的挡箭牌,但那里有纵马驰骋的草原,有被风吹散成丝缕的白云,更有无遮无拦的烈日和苍茫的雪原。
我听他说着这些,,心中却描不出任何画卷,只有集册院裂了纹的琉璃瓦和绿纱的窗户。
等他说完,我问:“可是想我告诉皇上?朝廷为了什么犹豫不决,你知道吗?”
他答:“鄂族的混乱对大魏只有好处,朝廷上一派人认为我是一个向来不受大单于重视的王子,即使回去也做不了什么,犯不着为了我得罪大单于,主张让我回去,可还有一派认为……鄂族目前的混乱皆是因为长幼无序,老单于病重,要是放我回去,也许上下就团结起来了,所以坚持不放。”
这样复杂!我不由叹道:“前途难料,谁又说得准呢?”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子含,我不要你在昼锦面前说什么,他那个人霸道专制,一点也听不得别人的话,这件事你别管,免得一个不好他要迁怒你,有什么我自会与他说。”
自己和昼锦说?听昼锦话里意思,自我进了皇城以后他们便不再见面了,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