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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欢的寝殿塌了个彻彻底底,到处是破碎的砖瓦,破损的家俱,凌乱的衣物,还有各式各样的人。有的人灰土落尘,有的人血哧呼拉,有的人瞧着还挺完整,有的人已经支离破碎,有的人还活着,有的人已经死了。
无边的恐惧,攫住了慕容超的心。
“阿璧——”他站在瓦砾堆上,放开嗓子,喊了一声杨欢的小名。除了伤者的j□j和呼啸的冷风,没人回答他。
他急了,把两手拢在嘴边,弯下腰,拼了全力,又喊了一声“阿璧——”喊完之后,他双手扶膝,“咔咔”地大咳起来。大咳的同时,眼中掉下两串眼泪来。
“陛下!”他的身后,贴身内侍突然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唤。慕容超心中一动,一下子扭过头去,就见内侍欣喜地往脚步下一指,“在这儿呢!杨娘娘在这儿呢!”
杨欢身份特殊,称她为宜都王妃不合适,因为窟咄铃是宜都王妃。称她为杨贵妃也不对,因为慕容麟是“前任国主”。前任国主都不算数了,前任贵妃自然也就不算数了。什么也不叫更不合适,末了,慕容超给她想了新称号,让大家叫她“杨娘娘”。
一听找到杨欢了,慕容超踩着碎砖乱瓦,过独木桥似的,左摇右摆地跑了过去,其间,几次差点让碎砖绊倒。
一堆支棱八翘的乱木下,压着杨欢和瑞枝。瑞枝护在杨欢的身上,而她自己,则被倒榻下来的砖木砸成了血人,砸断了气。
一阵手忙脚乱的扒刨后,慕容超和内侍合力,将二人刨了出来。瑞枝睁着双眼,是个死不瞑目的模样。杨欢还活着,只是昏了过去,额角还有处不大的擦伤。
慕容超抬手轻轻抹过瑞枝的双眼,“走吧。来世托生个好人家,别再进宫。”
刚抹上瑞枝的眼睛,又一波地动来了。刹时间,大地成了个打摆子的病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慕容超憋住一口气,一咬牙,把杨欢从地上抱起来,“走!”内侍急促地应了一声,跟在他身边,护着二人,急急往乾元宫赶。
三个经过一棵梧桐树时,一根粗大的树干“咔叭”一声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砸在慕容超的后脑上。
慕容超当即发出一声惨叫,抱着杨欢向前仆去。倒地前的一刹那,他抱着杨欢,努力作了个翻转动作,把杨欢翻到上面,自己翻到下面,给杨欢当了肉垫。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超在剧烈的疼痛中醒过来。耳边似乎有人,不断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他缓缓地睁开眼,视线的上方,现出了杨欢的脸。
杨欢在流泪。眼泪一行行,一串串地从她眼中流出,把她脸上的灰尘冲出了一道道沟壑。
“阿璧。”他虚弱地唤了杨欢一声,同时,勉强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那么傻?”杨欢低头望着怀中的慕容超,一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慕容超要死了。
他的头,让树枝砸出了一个很大的洞,血流不止。能醒过来,已算奇迹。慕容超也知道自己是快要死了——头,疼得快要裂开;血,在不断的流逝,他能感觉得到。
这样很好,他想,省得服毒了。他本打算在慕容麟攻破皇宫后,服毒自尽的。临死前,能看见阿璧为他流泪,说他傻,这样很好,太好了。
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他还有很多话想对杨欢说,可是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口。他想对杨欢说,阿璧,你知道吗,从你挡在我面前,喝斥慕容华不许欺负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我努力地学文习武,想让自己变得有出息。想着等我变得有出息了,再去向父皇求你,父皇兴许会大发慈悲,把你赐给我,可惜,三皇兄先开了口。
他想对杨欢说,阿璧,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想当国主。我只是想给我母亲报仇,我只是不服气,不服气他一出生什么都有,不服气他可以拥有你……
可惜,他没力气了。
慕容超喘了几口气,发现自己和杨欢是在一间半塌的屋子里,再一细瞅,原来是他乾元宫的寝室。
乾元宫也塌了,他在心里惨笑了一下。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是躺在杨欢的怀里。然后,他看到,他的贴身内侍,跪在杨欢的身边。内侍满是灰尘的袍子上,沾了不少的血迹;内侍满是灰尘的脸上,也和杨欢一样,被眼泪冲出了一道道沟壑。
他没有回答杨欢的问题。用回答吗?一个男子去救他心爱的女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紧喘了几口气后,他忽然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很丑?”
杨欢一怔,稍一思索,随即想起,很久以前,也曾有个小男孩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不丑,”她哽着嗓子一摇头,“阿远一点也不丑。”说着,她挣扎着露出一个不大象笑的笑,“阿远什么样,都好看。”
“真的?”慕容超虚弱地笑了,视线渐渐模糊。
“真的!”杨欢用力一点头,点掉了两串眼泪。
“阿璧……”慕容超耳语般唤了杨欢一声。
杨欢一眨眼,眨掉眼中的泪水,就见慕容超翕动着嘴唇,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连忙低下头,侧着脸,把耳朵凑近他的嘴边,就听慕容超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一直……不敢跟你说。”说出最后一个字,慕容超慢慢地合上了眼,头向一侧歪去。
杨欢呆了。
“阿远?”她难以置信地唤了慕容超一声。
慕容超没回答她。
“阿远?”她又唤了一声。
慕容超还是没回答她。
“阿远——”杨欢猛地把慕容超搂进怀里,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呼唤,随即放声大哭起来。一旁的内侍,抖着嗓子叫了声“陛下”,然后以袖遮脸,也耸着肩膀,哭得抽抽答答。
许久之后,杨欢止了悲声,望向怀中的慕容超。慕容超的神态很安祥,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她没骗他,他的确不丑,他的确什么样都好看。哪怕瘦得快要脱了相,他也依旧俊美得象个天神,一个生了病的天神。
她呆呆地望着慕容超瘦削的面颊,望着他卷翘浓密的长眼毛,想起了从小到大,尤其是这三年多来,慕容超对自己所有的好。
小时候,她送了一个玉坠给慕容超。第二天,慕容超还了她一盒自己编的草蚂蚱。难怪,当初卫淑仪送她草蚂蚱的时候,她觉得眼熟。
知道她喜欢玫瑰花,慕容超当了国主后,特地在宫里建了一个暖室,在里面种了很多种玫瑰。以便,让她在冬日里,也能看到盛开的玫瑰花。
慕容超不时让人给她送来好吃的,好用的,尽管他自己俭仆非常。
她想起了慕容超对自己所有的好,想起了自己对慕容超所有的冷淡与无视。想起了那个在假山洞中,伤心流泪的小男孩。
杨欢抱着死去的慕容超,细细地回想着。越想,心越疼。想到后来,她低下头,望着“熟睡”的慕容超,轻声道,“阿远,起来,再给我编只蚂蚱吧。”
慕容超静静地躺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于是,她笑了,笑掉了颗颗眼泪。眼泪,落在慕容超的脸上,又顺着他的脸,流了下去。她抬手抚了抚慕容超的额头,然后低下头,在慕容超的额上,烙下了一个吻。她的嘴唇,在慕容超冰凉的额头上,停留了许久。
又过了很久,杨欢听见有人在唤自己名字,“阿璧!”轻轻地眨了下眼,她迟钝地转动脖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于是,她看见了慕容麟。恍然间,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直到那人又唤了自己一声,她这才确定,那个顶盔贯甲,一身征尘的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丈夫,她的殿下。
“殿下。”她喃喃地回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心里也很平静,并没有预期中的喜出望外,喜极而泣。怎么会这样?不是天天想着殿下,盼着殿下,怎么会这样?
攻进乾安城后,慕容麟把消灭残余抵抗力量的事,交给了手下。然后,他带着五千人马,直奔皇宫而来。来时的路上,他遭遇了一次地动,差点被一根掉落的房梁砸中。在这次地动中,一百多名士兵受了伤,十多名士兵丧了生。
当他带着剩下的人马,急匆匆地赶到皇宫时,皇宫已经跟废墟差不多少了。
骑着马,他在废墟中找了许久,先是找到了陆太妃的尸首,后又找到了被吓得神志不清的王太妃。最后,他凭着记忆,找到了已经完全成为废墟的庆春宫。经过庆春宫一名半死不活的内侍指点,最终,他找到了这里,看见了阿璧,还有阿璧怀里的五弟。
五弟躺在阿璧的怀里一动不动,阿璧两眼通红,鼻尖也通红,脸上冻着细碎的冰屑,是个刚刚痛哭过的模样。二人的身边,跪着个神色悲伤的内侍。他又把目光望向了阿璧怀里的五弟。
阿远去了。他对自己说。
慕容麟一步步向杨欢走去,脚下的碎砖烂木,时刻有绊他一跤的可能。
他看见杨欢身旁的内侍,先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有点无措地站了起来,闪到了一旁。他看见杨欢泪光闪烁地望着自己,从头上拔下了一枚簪子。他看见两行眼泪从杨欢的眼里掉了出来,在眼泪掉落的同时,杨欢一闭眼,把这枚簪子j□j了胸口!
“阿璧——”他惊得魂飞魄散。刹那间,他的心,好象也被人插了根簪子进去,冰凉彻骨,痛不可抑。
他再顾不得脚下,高一脚,低一脚,他跌跌撞撞地向杨欢跑去,其间,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跟头。两只手掌,被地上的碎砖扎出了血。
跑到杨欢面前,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杨欢带慕容超一并搂进怀里。
“阿璧……”他颤抖着声息,抬手抚上杨欢的脸。
杨欢在他怀里仰起头,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殿下,你回来了?”
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抿着嘴唇,气息颤抖地不住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才走腔变调地一点头,“是!我回来了。”说着,他一抹眼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杨欢垂下眼,看了一眼怀中的慕容超,然后抬起眼,对慕容麟露出一个微笑,“我怕再过一会儿,自己就没有勇气了。他……太可怜了。”
如果慕容超活着,她和慕容麟或许还能破镜重圆。可是,慕容超死了。慕容超死了,她也就活不成了。她不能装作这三年里,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她继续活下去,那么,她后半生中的每一天,都将在无休无止的纠缠中度过——被慕容超瘦削的面庞所纠缠;被那个在山洞中哭泣的男孩所纠缠;被三年来,慕容超对她所有的好所纠缠。
两个男人,她注定要负一个。
慕容超活着,她为慕容麟守着自己的心。现在,慕容超死了,她要陪着他。因为,在那个小小的假山洞里,她曾答应过他,“阿璧,永远陪着阿远。”她不能失信。
“他太可怜了?”慕容麟看了一眼慕容超,突兀地笑了一下,“我呢?”他泪眼模糊地问,“我不可怜吗?”
满打满算,他和杨欢的好日子,也只有在东宫的两年而已。然后就是误解,就是逃亡异乡,好容易熬到二人尽释前嫌,好日子没过几天,又是一场天翻地覆。历尽千辛万苦,克服掉了所有的困难,来到她面前,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杨欢的眼神渐渐涣散,声音也弱得几乎听不到,“原谅我……来世……来世……”她想说,“来世,阿璧再还欠殿下的。”
慕容麟狠狠摇头,“我不要来世,我只要今生!阿璧别走,可怜可怜我吧,别走!”
杨欢的眼角淌下一滴眼泪,她平静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慕容麟象不能领会眼前所见,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阿璧?”片刻之后,他又唤了一声,“阿璧?”
悲伤铺天盖地袭来,瞬间淹没了他。他扬起头,向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呼唤,“阿璧——”
不知从何时开始,天下飘起了雪花。
不大不小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上,纷纷而下,随着冷冽的北风,飘飘洒洒,飘落在残破的宫院上,飘落在三个人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多年以后,乾元宫,深夜。
屏退了房中所有人,只留一名近身内侍在榻前伺候,病入膏盲的慕容麟,抖着手,从枕下扯出一只小小的锦袋。锦袋原是莓色的,因为年代久远,已然陈旧褪色。
他哆嗦着手,从锦袋里倒出一枚小小的印章。印章缺了一角,不过不大,并没有损坏章上的印文。经过多年的把玩摩裟,本就光滑的印章,变得更加莹润。印章上,刻着四个笔力雄劲的隶体字:幸乐长安。不过,读成“长安幸乐”也行。
很多很多年以前,还是一名小小少年的他,遇见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女孩。太傅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