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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菲暗笑,闭上眼喃喃道:“如果再有蜂蝶骚扰,杜大人拂了又拂。笑菲担心起痱子,睡不好。睡不好精神就不好,要是忘记了耶律从飞的事情可怎么办呢?”
“蜂蝶再来,在下自有办法驱赶,绝不会让小姐的脸晒到一丝阳光。小姐放心补眠就是。一觉睡醒,神清气爽,肯定不会忘记的。”杜昕言语声温柔,眼里气恼全化为阳光浅浅。果然站在睡榻前,抬着手一动不动。
笑菲满足的睡过去。想着他站在身边举手为自己遮挡阳光,嘴角浮起笑容。
隔了面纱也透出她脸上的笑意,杜昕言看在眼中直想掐死了她。可是他的声音更低更柔,像和煦的风拂过,“好好睡吧。下官亲为小姐遮阳护卫,一定会做个好梦的。”
笑菲开始还想着杜昕言的神情与心思,渐渐的,暖暖的阳光,飘渺的花香,竟真的睡着了。
杜昕言听到她呼吸声渐渐平稳绵长,知道她真的睡着,松懈了神经默默的看着她。他对沈笑菲有种摸不透的感觉。她仿佛事事都能猜到他的心意。从约了四公主去聚友客栈吃糖糕起,她一定就知道自己会疑心于她。为了诱他来,才特意与双儿上演了绣楼上的好戏。等他来了,无功折返,又独入花园让他有机会见她一问究竟。
偏偏又不肯痛快的说了,非要折腾他为她挡太阳。这女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杜昕言的手举了半个时辰,好在他长年习武,也不是很难受。他其实最担心的是无双和嫣儿闯来寻她,看到这一幕笑话。若是传到卫子浩耳中,他不知道会被他敲诈多少坛好酒。
杜昕言目光一转,环顾四周,正对上无双的眼睛,骇了一跳。他苦着脸将手指放在唇间,又指了指贵妃榻上熟睡的笑菲。
无双坐在极远的一棵树上瞟了他一眼,把脸扭到一边,却不离去。显然是防备着他,又得了笑菲吩咐,并不出声靠近。
杜昕言心里苦笑,只盼沈笑菲快点睡醒,赶紧说完他好走人。他手指动了动想不动声色弄醒笑菲。低头看到她睫下淡淡的暗影,带了几分倦怠,又不忍心了。
风吹动宽大的袍袖,静谧的花园中几只蝶飞过。杜昕言便想起了落枫山枫红山静的景致。琴箫之音从风中传来。他的脸不自觉的变得柔和,微低下的手臂又抬高了些。
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沈笑菲才醒。她睁开眼,脸笼在袍袖的阴影中,杜昕言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目光越过她想起了别的事,怔怔出神。
他是在想丁浅荷吗?笑菲看到他脸上的柔和神色暗忖。可是他真的一动不动为自己挡住了阳光,这样一想,心里又温暖起来,她笑着支起身道:“睡得很舒服,多谢了。”
杜昕言的手移了移,始终没有让半点阳光晒着她的脸。手一个时辰不动也有些发酸。他殷勤问道:“不如移步凉亭叙话?”
笑菲忍住笑点头:“那当然好,总不能让杜大人一直抬着手为笑菲遮阳吧?又不是木头。”她下了榻,信步走向凉亭。
杜昕言在她身后眼睛忍不住又眯了眯。口中却道:“就算化成了石头,下官也乐意。”
见两人进了凉亭,无双飞身下树,唤了嫣然送来一壶茶,两碟点心。
茶香四溢,笑菲舒服的啜了口茶,也不再逗杜昕言,轻声道:“昨日,笑菲陪同了四公主前去长芦寺进香。无意中见到了耶律从飞与他的侍从。”
“哦?沈小姐怎么知道他就是耶律从飞?”杜昕言昨晚没睡,今晨站了一个时辰,手举了一个时辰,又没吃早饭,又饿又渴。却不敢动桌上的茶点。
“呵呵,这茶里没放黄连,点心里也没有巴豆毒药,杜公子放心。唉,站了一个时辰,不渴?”笑菲揶揄笑道。
杜昕言面不改色,以同样的揶揄语气回道:“下官怕了,小姐不开口,下官不敢哪。”他端起一杯茶喝了,满口生津,舒服到了骨子里。毫不客气挟起一只水晶虾饺,满口鲜香,一口一个,连吃三个。
笑菲见他狼吞虎咽,在自己面前第一次显得无拘无束,心里高兴,笑道:“是无双提醒我那二人会武。有四公主在,小心为好。笑菲便多看了几眼,无意中看到他腰间的一柄小刀。金丝缠柄,七宝镶缀。听传言说契丹国大比,胜者便会得到一柄勇士之刀。耶律从飞夺得第一勇士称号,他父王高兴,便将一柄削铁如泥的七星宝刀送给了他。不知就里的人不明白。可这传言,笑菲很早就听说了。笑菲便猜,这柄刀一定是七星宝刀,这人,一定是京城衙门这些日子一直在找的耶律从飞。”
杜昕言听了大笑:“沈小姐心思细密,举一反三,着实聪明。接下来沈上姐便诳了四公主去客栈吃糖糕,顺便通风报讯,让耶律从飞跑了。好叫在下无功而返,只能来相府要个答案,顺便再捉弄下官是么?”
沈笑菲也笑:“杜公子闻一知十,也不笨嘛。别的都说对了,只有一点说错。”
“难道不是这样?”
笑菲睁大了眼睛,很无辜的眨了眨:“当然不是这样。我不过好奇,拉着四公主去瞧了瞧,主要是为了吃客栈的糖糕。吃完就走了。”
杜昕言不信,就为了沈笑菲这副看起来单纯天真的模样,他也不信。他伸手一把拽过她冷声说道:“知道私纵契丹王子的后果?我现在就能锁了你回监察院,哪怕是沈相出面,也要顾及纵女通敌的罪名!”
笑菲抬起脸,眉心紧皱,露出一副害怕的模样:“上回手上淤青过得好几日才消哪!”
杜昕言并不松开,语气变得狠绝:“进了监察院,莫说这手淤青,废了它也不是件难事。酷刑之下,不怕你不供出幕后主使!三殿下会如何自处?”
笑菲扑哧笑了:“我有说过我做了什么?你这么本事,何不一块把四公主也请进监察院去?罪名就是在耶律从飞住过的客栈里吃了几块糖糕?”
杜昕言闻方一怔,松了她的手。他一直盯着她的眸子,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我知道一定是你。”
笑菲坦然地任他盯着,微笑道:“我放走他会得到什么好处?凭什么认定是我?”
“沈小姐当然知道若是明里抓了耶律从飞,契丹王必会大兵压境。如今国库空虚,年年战事不断。皇上为了平息战争,休养生息,索要赔偿后一定会放他回去。你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救他,顺便再卖了他一份人情。不是吗?”
杜昕言移开身体,悠然看着沈笑菲。他知道是她放走的耶律从飞,一定是她!他被她柔弱的模样骗了一次又一次,他不会再相信她了。杜昕言沉吟片刻后道:“我现在没有证据。但是我总会找到证据的。你信吗?”
笑菲的眼神清澈如水,仿佛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心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身体随之有些发凉。杜昕言很聪明,他总有一天会明白她的意图。他会如何报复?
“沈小姐故意诱下官来相府,想必也有目的。差点忘了,刚才沈小姐说,能帮大殿下立得一功,说来听听?”杜昕言话峰一转,提起了笑菲说过的话。
皇上身体渐弱。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北有契丹,东有吐蕃,都对中原虎视眈眈。沈笑菲江南贡米案中顺手摆了大皇子一道的事情他记得清楚。他想暗中抓到耶律从飞不外也是想借此查出是与朝中哪位官员勾结,顺便也借耶律从飞摆三皇子高睿一道罢了。
他认定是沈笑菲放走的耶律从飞。她认不认他都无所谓。放长线钓大鱼,他总会抓到高睿的把柄。现在,他只能找着机会助大皇子高熙得到更大的好处。
沈笑菲沉默了会说:“我在长芦寺中发现耶律从飞之后,让无双盯住了他们。发现耶律从飞单独回到了客栈。他的侍从却偷偷宿在长芦寺外的船上。听说这是一艘来自大名府的船,今日要运送开光佛像前往大名府。那佛像精美壮观,浑身贴金。若是生铁铸就怕是有几千斤……”
她话未说完,杜昕言已然明白。塞外少铁,耶律从飞用佛像聚铁,明里运往大名府。暗中到了边境再拆散了送往北地,他是想要多铸刀兵。
他看了看天色,心急如焚。对笑菲一拱手道:“多谢小姐指点。下官告辞。”他为赶时间,轻功施展开来,像只黑色的鹰飞掠而出。
笑菲痴痴望着,长叹一声。她取下面纱,白皙的脸上挂着寥落的神情。
无双和嫣然这才进来凉亭。嫣然不解问道:“一切都在小姐计算之中,杜公子还为小姐遮了一个时辰的阳光,为什么小姐不高兴?”
笑菲取了面纱,露出容貌。苍白的脸上挂着寥落的神情。她懒懒的撑着头说:“他哪里是为了我遮挡阳光?他是为着帮大殿下。他心知肚明是我放走的耶律从飞,此时不深究是为了将来能抓住把柄一举击败三殿下。哼,得了消息像兔子一般跑开,心里没有半点留恋。我能高兴吗?”
嫣然嘟了嘴道:“契丹贼子,人人得以杀之而后快。小姐为什么一定放过耶律从飞?”
笑菲叹了口气道:“他不是说了?耶律从飞一回到客栈就发现了暗探监视,密捕他是不成的了。一旦公开抓了耶律从飞,契丹王必然起兵。战事不断,再打国库里也没银子了。皇上收点好处还不是要放了他。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借机要点好处。这不是又将耶律从飞聚铁器铸佛像的事告诉了杜公子?能拿获铁佛,总也能帮自家军队的。”
笑菲懒洋洋的坐在亭子里,觉得嫣然太笨,事事都需要她解释。无双依然一声不吭的站在亭外。笑菲这时倒觉得她安静的好,省得她再说言不由衷的话。
她回想起送耶律从飞出城的那一幕。那个男人让她觉得危险。看向她的时候,她浑身都有种浸进雪水的感觉。纵然他穿着汉人衣裳,衣袂带风书生气十足。可是他身上却有种杀气,那是在战场上养出来的凌利。
只等他道谢时,眼神变得柔和,那层杀气才消失不见。下意识的,她便说自己是四公主高婉,受人之托放他走。
她不想让耶律从飞知道,与契丹勾结的人是她。
江南贡米案已经了结,那些掉包的水寇一个活口没留。没有人知道那些被掉包的新米去了什么地方,以为粮运副使贪财全换了金银。而她去江南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掩饰被掉包运往北方契丹的粮食。
她用粮食成功与契丹王达成协议。耶律从飞此番南下就是为了把五船粮食成功运走。至于铁佛,那是顺水推舟掩人耳目之用。这是连高睿都不曾知晓的秘密。她没有民族大义,没有家国荣耻,她只为自己。笑菲只是想为自己多重保障,有了契丹这个外援,高睿将来想踢开她只怕没那么容易。
在她眼中,人只有可用与不可用两种。
三皇子高睿在朝中政务上不能与大皇子高熙相抗衡,就只能掌握军权。耶律从飞这次借运粮之事南下亲视边境我军布防,怕是要起兵大打一场了。
笑菲微笑的想,反正战事是免不了了。武威将军丁奉年的河北东西路大军分别驻守大名府与真定。耶律从飞首率军南下当其冲会在真定与他对战。
她冒充四公主放走耶律从飞的确有条件。她告诉耶律从飞,两军交战,各凭本事。若是丁奉年不敌,不能杀他,只能生擒为俘。而且还要找个机会让三皇子救回丁奉年。
耶律从飞听了,盯着她直笑,上马离去时回头说:“四公主聪慧过人,有你这样的妹妹,实在是三殿下的福气。”
笑菲其实打的主意并不是让丁奉年被三皇子所救,感恩之下支持于他。她向来定计都爱一箭双雕。她还很想知道,丁奉年会不会经此一役后将丁浅荷嫁给高睿,巩固关系。她更想知道,如果是这样,杜昕言会怎么办。
这招好象对丁浅荷最不公平,笑菲偏着脑袋想了想,不得不得出一个让她很伤心的结论。那就是如果丁浅荷不想嫁,杜昕言不想她嫁,他有的是办法让她离开。这个结论一出,笑菲就不想再深想下去。
棋子落下,棋局立时千变万化。她也只能因势而为。
第二天,大皇子高熙上奏,抓获契丹奸细四名,缴获佛像和四大金钢五尊,全系生铁铸就,重七千余斤。
明帝大喜之下重重夸了高熙,心里又生忧意。契丹人南下聚铁,显然是为了铸兵器,准备开战。他迅急下旨,令武威将军丁奉年加紧边境防备,随时应战。同时令兵马指挥使杜成峰抽调西北道与淮南道兵马随时准备增援。
高睿请旨前往大名府助丁奉年一臂之力,明帝允了。
第七章
白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