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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房连开十袋军粮里面都是发霉的陈米。细查这批军粮有七成都是霉陈米,伙房也没撤,将新旧米混在一起煮了。年三十那晚喝了酒的士兵吃着霉陈米发起疯来,有十来人当场脱了军衣不干了。
武威将军丁奉年当即立断斩了闹事的士兵稳定军心,同时遣心腹飞马入京拜年。他给司粮库官员送了份厚礼,暗示军粮有问题。
丁奉年长年领军驻边,军粮军饷是安军心的头等大事。他私下里以为司粮库对他有所不满,故意将往年库房里的陈霉米送了来。他送了厚礼没有声张此事。卖了人情同时也拿捏了司粮库的把柄。丁奉年觉得处理得甚是周到。
谁知司粮库接了他的消息却大为震惊。因为丁奉年会做人,司粮库特意将从去秋江南道漕运至京城的新米调拔给了他。司粮库遍查所有江南贡米库房,库房中仍有千余包是发了霉的陈米。以陈米充新粮是砍头的大罪,掌管粮库的官员吓得浑身冷汗。
粮库重地,若说这几千包陈霉米是在粮库中被调换,绝无可能。偏偏有册在手,入库手续齐全,江南道粮运司完全可以推卸责任。情急之下,司粮库有两名官员投缳自杀,这才将案子捅到了御前。
“我知道。消息一出我就在想,菲儿一定会来灯节,会迫不及待地告诉我这个消息。”高睿声音很轻柔,含着一点点欣喜,一点点感动。听到任何一个女子耳中,都会被他的声音蛊惑了去。
“那当然,我生怕三殿下吃了亏,若是争不过大皇子,笑菲将来的荣华富贵找谁讨去?”笑菲娇笑着回答。脸上的面具还戴着,她并没有取下它的打算。
高睿执了笑菲的手,专注的看着她。
大皇子熙有着和明帝年轻时一模一样清亮双眸,眸底总带着看似温和无害的笑容。高睿的眼睛却像皇贵妃,江南水乡清晨雾起的烟波浩渺,让人看不清眼底最真切的神色。瞳孔深处偏偏又有两点晶石般明亮的星光在闪烁,吸引着人一头扎进去,想看个清楚明白。
此时灯光下,他的眼神中只露出对笑菲的深情,那双眼睛盈满了见到她的笑意喜悦。高睿柔柔瞧着笑菲,半句不提江南的案子:“怎么不取了面具?脸怎么了?”
“今日贪雪景在院子里晒了会太阳吹了会儿风,起疹子了,怕吓坏了你。”笑菲懊恼的抽回了手,扶了扶脸上面具。
“无双!”高睿沉下了脸。
门推开,无双走进来。目光平静的落在身前的地板上,她懒得看这两个人。
“她拦不住我。不关无双的事。”笑菲懒懒的补了一句。面具后的双眸清亮,似乎好戏即将开场。
“让她来你身边,就是要护着你毫发不伤。”高睿有些责备的看着笑菲,就算是责备,也带着宠溺与无奈的温柔。看向无双时,眼里便结上了冰似的。“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菲儿,你说该怎么罚她?”
笑菲便笑了:“无双是殿下的人,殿下要了她的命也与我无关。”
“无双,你自尽吧。”高睿修眉扬起,轻描淡写的说道。
无双当即拔剑。长剑出鞘发出噌的一声清亮,狭长血红的剑身撩起一道光影,直直往脖子抹去。
“我明日会启程前往江南养病。”笑菲很失望,看到长剑要抹上无双脖子高睿连眉都没抖一抖,这才迅速的说道。
高睿手指便弹在剑刃上,长剑荡开,仍削落了无双一络头发。高睿冷冷说道:“在这里跪上一晚好好反省,江南之行莫要再忘了自己的职责。”
“谢殿下。”无双双膝跪地,腰背挺直。前方不远处的地板上,一只蜘蛛慢慢爬过,她数着它的脚步,只当船舱内只有她一个人。
笑菲什么话也没说,折身便往外走,一眼也没瞧无双。她一句话,高睿能杀了无双。看起来的确对她深情无比,然而,笑菲反而更加忐忑。
她助他夺江山,他给她权势富贵。在笑菲看来只是一笔关于终身关于前途的交易,高睿非要渗杂进情深如许。笑菲一向认为,能让明帝在大皇子熙和三皇子睿之间摇晃不定,迟迟定不下太子人选,两位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她宁可相信高睿看中她相府千金的身份她的智谋,也不愿相信他是因为爱上自己。
高睿微笑道:“江南湿润最养肌肤,菲儿去住些日子也好。父皇让小杜持了江南司督察御史的身份暗中查案。你的气还没出够的话,这倒是个好机会。”
笑菲没有回答,带了嫣然离舟上岸回了相府。她瞟了眼跪在地上的无双,心里的坏主意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笑菲觉得江南之行肯定好玩,无双连自刎脸色都不变,她实在让她觉得有趣。
无双一语不发跪在船舱中数蜘蛛的脚步。
高睿背负着双手走到无双身后,静静的看着她颈后白皙的肌肤。他站了足足一刻钟,无双像尊塑像,一动不动。他忍不住问道:“我若不弹开你的剑,你的命就真没了。”
无双没有听见。她采取了一种最笨的方法来面对这一切。她就像一只缩进壳的蜗牛,这样,她才能一次次忍受沈笑菲和高睿的来回折腾。
高睿已经习惯无双这样,但是生死事大,他好奇她对他表现的忠心。“无双,回答我,知不知道刚才你差点就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知道。”无双的目光从蜘蛛身上挪开,移到面前的地板上。
银白色的锦袍出现在她面前,下巴被高睿抬起,她看到高睿眼中深烈的好奇。无双觉得好笑,她平静的说:“无双是殿下与小姐相互试探的棋子。死不了。”
“呵呵,就知道你不笨,只是不说罢了。”高睿笑出声来,他站起身道,“江南一案非同小可。明日既然要起程,暂且记下,回来再罚。”
无双站起身道:“殿下放心,无双不死,小姐就不会死。”
“你错了,就算你死,也要护她周全。”高睿盯着无双,声音凝重。
“是。”
无双离开后,高睿弯腰从地上拾起她被削落的那络头发。在指间绕得两圈,指腹传来柔滑的感觉,他嘴角动了动,随手放进了腰间荷包。
第二章江南斗法
二月早春。杨柳吐绿。
梅山万树梅花怒放,山上游人如织。山下小春湖中画舫往来,丝竹声隐约随风飘扬。
空中落下绵绵春雨,沾衣不湿。春寒料峭,这片绵雨更夹了梅花的冷香。湖面上雨雾蒙胧,江南风景如画正是此意。
湖畔一角苍梅掩映中露出一角草庐。用竹篱围了院子,木门紧闭。草庐四面无墙,只用细竹帘子隔开了里外间。里间面湖,隔了帘子隐约看到坐了位女子,白衣裙裾逶地,旁边跪坐着一名侍婢正在烹茶。另一名侍婢安静坐在她身边。
雨势渐渐大了。湖面上溅起点点白色水花,连绵不绝。扑来凉风阵阵,吹得细竹帘摇摆不定。
茶香终于四溢散开,清泠泠的空气中混了梅香,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这时外间突有了人声,声音急切,隔了竹帘唤道:“突遇大雨,打挠主家清静了!能否容小的与公子二人借檐下避雨?”
白衣女子微一颌首,烹茶的侍婢放下手中小炉,掀起帘子,撑开油纸伞匆匆去开了木门。
门外站着一主一仆,浑身湿透。公子打扮的穿着青衣夹袍,面容清俊,负了手站在木门外望着苍梅悠然自得,嘴角噙得一丝笑,仿佛这袭春日冷雨与他没什么关系似的,他正站在春风艳阳中。书僮打扮的则缩着脖子顶了个包袱挡雨,一双点漆般的眼睛眨巴着看着木门灵活得很。
木门打开,站着位相貌柔美的佳人,耳中飘来银铃般的笑声:“公子请进!”说罢嫣笑一笑撑着油纸伞回了草庐。
那书僮打扮的人便似丢了魂似的忘了自家公子平时的训导,越过了公子快步跟上去。青衣公子夹袍尽湿,脚步却未见急促,只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书僮一眼,摇了摇头,满脸无奈。目光却自俏婢的头扫至脚,暗自笑道江南出美女,连避避雨随手敲门也能遇到一个。
进了草芦,侍婢粉面含俏搬来一个火盆放下,脆生生的笑道:“这里简陋,公子将就烤烤湿衣。”
青衣公子赶紧拱手谢道:“多谢姑娘了。能避过这场雨便好。”他拱手间那份尊敬由心而发,谢得诚意十足。让人瞧了,心里不免对他多出几分好感来。
“公子宽坐,嫣然去拿点酒。别看这是春雨,淋着也不好受。”嫣然抿嘴一笑,转去了一侧的厨房,不多时端了一坛花雕并几个小菜出来。
书僮赶紧接过,诚了心要和嫣然多亲近,嘴里甜甜的喊着姐姐,抹了蜜似的。灵活的眼珠一转,看到了竹帘后的白色身影,笑道:“姐姐名儿取得真好,嫣然一笑可倾城!”
嫣然一听,粉脸上飘过一抹娇羞,更增丽色。嗔了书僮一眼,一跺脚掀帘进了里间。
竹帘开合处,正露出白衣女子端着茶碗的手来。纤纤如兰,比白衣更白得三分。
“信儿!”青衣公子掠过那只手眼皮跳了跳,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采莲女的嫩白小手。他蹙了眉喝斥信儿,换了笑脸对竹帘后又是一揖道:“书僮孟浪,小姐莫怪。避雨之恩,杜昕言在此谢过。”
竹帘后的身影一震,传出一个羞怯的声音,略微带着颤意,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不成是京城小杜?”
杜昕言一愣,满面春风:“不敢,正是在下。”
“嫣然,换好酒!莫要怠慢了公子!”白衣女子声音立时转急,仍不失娇柔甜美,声线细细,隐含羞怯。
“知道啦,小姐!”嫣然笑道,将矮几上的花雕捧走,不多时捧来一黑土陶罐,用帕子包着捧来,显然酒一直温着。
等到土封拍开,酒倾出,艳红粘稠,带着琥珀光,醇香扑鼻。
书僮满脸陶醉,杜昕言眼中带惊,急问道:“可是绍兴宁家珍藏的醉春风?”
“京城小杜,品酒吟诗戏剑弄箫无一不绝。当以醉春风待之。”话声末,竟带上了一抹宛转的思慕。
杜昕言听到最后的尾音,浑身酥麻。轻叹一声道:“酒是醉春风,玉人更醉人。只可惜隔了竹帘,终是人在深深处!”
白衣女子听到这话浑身也是一抖,轻抚过小臂,已起了一层细密的痱子。语声哀怨道:“小杜公子才情传遍京城,为公子所醉的玉人不知何几。这雨,倒真下得及时,得见公子一面。这竹帘儿更好,省得见了公子从此相思!”
杜昕言端着酒碗出了会神,最终放下了酒碗喃喃道:“原来醉春风是酸的!”
白衣女子见他不喝,知道他认出了自己。她看了眼嫣然与身侧的无双,喜穿白衣,带着两名侍婢,是她疏忽了。她浅浅泯了口茶,换了落枫山与积翠园中那种清泠泠的冷傲声音慢条斯理道:“哪里是酸的,杜公子明明说酒里是下了毒的!”
杜昕言盯着竹帘眼中神色不定,隔了片刻才笑道:“沈笑菲,沈大小姐,这是你第几次想捉弄在下了?既然费劲心思探得在下行踪,何苦隔了竹帘,让在下见着面赔个礼如何?”说着举步就往里间走。
“你若进来,我就只好投湖了。”沈笑菲娇笑道。
杜昕言脚步未停,面带笑容:“这可怎生是好?在下与沈相同朝为官,逼得小姐投湖,传了出去,不是有损小姐清誉?”
他的手已触及竹帘,帘内白影却真的走向湖边。杜昕言一惊,飞身掠出。迎面一道剑光刺来,迅急毒辣,正是无双。他不得己翻身后退。只见沈笑菲似平空飘向湖面。
等到他一把扯下竹帘,脚才迈出,暗叫不好赶紧旋身后退,眼前情形直叫他哭笑不得。
里间露出空荡荡的一片湖水。方才却是只船停靠在岸边,隔了竹帘看不真切以为真的是一间屋子。
一叶小舟从草庐荡开,瞬间划出十几丈远。沈笑菲面罩长纱拥着披风,打了把细骨油伞,站在船头自赏湖中烟雨,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她身边的嫣然和手执长剑的无双却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们。
杜昕言凝视笑菲身影,风姿卓卓,立于烟雨湖上自有一番慵懒模样,几乎疑为画中人,不觉痴了。这时鼻端突然飘来一味烟味。回首一看,草庐从厨房处蓦得燃起了大火,还带着一股油烟味。雨水淋上去发出噼啪响声,显然事先搭建草庐的材料中已浸过油。火借风势吹来,杜昕言赶紧拎起信儿跃出草庐。不多时,草庐已烧了个干净。
“好嚣张的女人,摆明了烧了房子也不让我们避雨!”信儿气得跳脚。
杜昕言唇边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