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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勒扎垂着头被带到了九王的坐席边,他不敢看九王,小心地瞥了吕归尘一眼。
九王压低了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哈勒扎,你父亲是我们北都城有名的双枪手,这次让你跟着世子来东陆,连几个大汗王都推荐了你,可是你难道连东陆人的一枪都接不住么?”
哈勒扎摇了摇头,“九王爷,我……他力气太大……”
“九王爷,”一个伴当凑过来,“也怪不得哈勒扎,我们再上的人,也一样几下子就被夺了武器。这演武,是不是下唐国特地安排的?”
“愚蠢!”九王低喝了一声,“再怎么安排他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同样年纪,我们青阳的武士杀不过人家,难道特地安排的我们就不丢脸了么?”
场上再次传来了惊呼,九王猛地一推哈勒扎放眼看去,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刺剑从天而降,刺进土里。演武场里的蛮族少年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黑色犀牛皮铠的下唐少年以枪锋压在对手喉前不过一寸的地方,让蛮族少年想抬头都没有机会。
前后只是几个来回,又一人败下,青阳部的七名精锐少年就只剩下两人了。
“没用!”九王压低了声音。
高瘦的少年从旁边缓缓站了起来,他的面色仿佛紫铜,胸前悬挂一面厚实的铁镜,身挎蛮族擅用的漆合角弓。
“铁叶,你去吧,”吕归尘看着自己的伴当,“你的刀是他们都比不过的,可不要输给东陆人。”
“不会让主子失望了!”铁益的儿子铁叶摘下了角弓,拍了拍腰间的马刀。
“等等!”一旁的哥哥铁颜解下自己的佩刀递了过去,“带我的刀去,他的枪好!”
铁叶掂了掂哥哥沉重的战刀,大步下场。
姬野喘息着,连续击败四人,他的体力再充沛也支撑不住,只能借对手下场的间隙恢复。可是他的心里满是狂喜,没有半点要退却的念头。
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惊吓了国主。他一生中第一次遇见真正可以和自己对抗的人,以前自己在枪术中领会的东西全部被打散了又再次组合,老者展示的雷霆一刺开始在脑海中成形。这些勇武的蛮族少年让姬野发现世界上有如此多和他相似的人。不断模仿这些蛮族武士的武技,复杂的攻击和防御渐渐地汇集到他的枪术中。最终的目的却是凝结为唯一的一枪。
极烈之枪。
背后隐约的议论声又传来了。
“司马公,想不到还是个悍将,你说他这一阵撑不撑得过?”
“国主运筹帷幄,这是要给金帐国的蛮人立威啊!不过连赢了四场,也太驳人面子,不管撑得住撑不住,我看他这一轮会认输。”
“他若是退了,剩下的能胜否?”
“就剩两个蛮子,车轮战也胜了,蛮子虽勇,奈何脑袋里一包都是马粪而已。”
隐隐的笑声传来,演武场边的息衍却微微动容,“每一枪都不一样。他在进步……到底……。”
下唐第一名将的眼里,这个少年第一枪崩飞哈勒扎的双锥还是靠着蛮力,可是渐渐地,凌厉可怖的枪术越来越纯熟起来。姬野说自己一定会赢的时候,息衍只是喜欢他的直率和勇气,直到现在息衍才相信这个孩子或许能把神话变成真的。姬野就像一个从来没有和人对枪的人,第一次在别人的武技中开发出了宝藏,他的武术随着每一次出枪而完善起来,渐渐地连息衍都难以找到明显的破绽。
可是如果姬野真的不曾和杰出的武士对抗,他的枪术底子是从何而来的呢?
“第七场,金帐国铁叶,下唐国姬野。”
息将军再次击锣,高而瘦削的蛮族少年一步步缓缓踏下演武场。
“我就是铁叶,铁叶·巴扎,你的枪很好!”上台的少年竟然高出了姬野一个头。蛮族的身高通常要稍微矮于东陆的人,可是这个少年竟然可以比高大的姬野更高。铁叶手中隐晦无光的战刀映着太阳,骤然有一道锐利的反光,随着他手腕一振,他面对的一队战士虽然在台下都不由去遮挡眼睛。
姬野心里第一次闪过冷冷的警惕,铁叶手里的刀非同寻常,能拥有这柄刀的不会是普通的武士。他完全是自然地开始了防御。
“我的刀也很好!”和东陆人的谦虚不同,铁叶直截了当地赞美自己的战刀。
“它是仿制影月的刀,我哥哥的刀,”铁叶昂然道,“我们比一比。”
“来!”姬野把虎牙架在自己左臂上缓缓拉开。手臂上的酸痛让他的动作有些艰难,姬野咬了咬牙,把痛楚压了下去,又深深地吸气来充满发闷的胸口。
“如果你体力不行了,我们就不要比,”铁叶觉察了姬野沉重的呼吸声,“你的枪术好,我不想伤你。”
“如果我不行了,就是我弟弟接替我了,”姬野盯着敌人,“所以我是不会不行的!”
台下的姬谦正听见了这句话,没有料到长子如此遵从自己的意愿,他呆了一瞬。他看出了铁叶的武术确实不是昌夜可以抵抗的,铁叶是两个始终站在金帐国少主背后的人之一,他和其他那些武士是不同的。现下唯一的希望只是姬野能够消磨铁叶的力量,昌夜才会有机会。他伸手握住小儿子的手,感觉到了自己手心里的冷汗。
“想把机会留给你弟弟?”铁叶不屑地瞥了瞥姬野,“凭哥哥打败敌人算什么英雄?你们东陆人总是耍这种把戏!”
草原上的武士向来不屑于东陆军队的诡计,铁叶也是如此。可是出乎他的预料,姬野只是摇头,他的声音沉重低哑,“不是这样的!我们东陆也有真正的武士!”
乌金色的光芒倏忽闪灭,铁叶的长刀在刹那间斩在枪口荡开了长枪。双方都被对方猛烈的力量震击,在成人这或许还不算什么,可对于十三四岁的少年,反震的力量已经足以隔着武器震伤他们的胳膊。没有任何的退缩,两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开始了下一轮攻击。完全没有防御,以攻对攻。凶蛮的拼杀让东宫选拔的少年们胆战心惊,从没有见过蛮族的少年们是第一次目睹这样近乎残酷的搏杀,他们脸色难看,聚集在一起低声议论,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无名的平民孩子一定要撑住。
只有那种同样的猛虎般的凶猛才可以抵抗蛮人的凶悍。
“真正的武士?”息衍摇了摇头,“可惜越来越少了。”
五十七次对击,武器的轰鸣声令场边的人心神不宁。
双方都把致胜的机会赌在了速度和力量的拼搏上。武术上几乎是势均力敌的,毒龙势中所有组合突进的枪术都被铁叶的战刀克制着,而铁叶也不敢全力使用杀手。双方的速度不相上下,都是纯粹的进攻再进攻,如果双方真的把攻势推进到最后,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甚至对穿胸膛。演武场里似乎卷着猩风,带着战场的铁血黄沙气味。
息衍看见金帐国坐席上的少主不再东张西望了,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紧盯着场内的动静。他背后魁梧高大的少年有力地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
“转狼锋!”
铁叶的咆哮扯回了息衍的视线。他听过这个名字,游历到草原的时候,放牧的汉子赞叹地说着北都将军木犁的狼锋刀,言下是恨不得追随他作战的畅想。铁叶终于动用自己最强的杀手,他冒险迎着姬野的一记直刺,闪到了姬野身边三尺内。在姬野的长枪走空的刹那,他获得了一个完整的进击机会。
长刀被他翻身的腰劲带动,画出一个径长四尺的闪亮的圆。木犁在传授的时候说过,和一般的狼锋刀不同,这是完全无需冲刺发力的劈斩法,只需要一次强有力的旋转。铁叶已经算准了姬野惟有用还在手中的枪尾去格挡,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在一刀中砍断虎牙枪的枪尾,进而直接砍中姬野的腰。
铁叶是不能输的,不能丢了世子伴当的名誉。下了狠心的铁叶毫不留情。
听见这一刀的名字,姬野明白自己陷在何等的危险之中。这是一个失误,已经来不及挽回,从来没有和杰出武士对敌的姬野无法揣测狼锋刀这招凝聚了草原上十几代人战斗经验的杀手。
枪锋已经撤不回来了,枪尾的木柄阻挡得住铁叶的刀么?他放弃了格挡,整个人扑了上去。谁也没有想到他采取了这样的应对,这样根本无法闪避长刀的扫劈。
铁叶的刀如愿地斩中了姬野的腰,鲜血飞溅的刹那,人们惊讶地看见受伤了的姬野就像铁叶一样旋转起来。刀切着他的腰留下深而长的伤口,他反持长枪,枪尾鞭击出去。长枪在近战的时候不如刀,也无法发力,可是姬野还是做到了。在铁叶愕然的瞬间,他完完全全地模仿了铁叶的杀手,不需要距离就可以发力的“转狼锋”。
轰然有金属迸裂的巨响。
枪尾如一条铁鞭一样鞭击在铁叶的护胸铁镜上,铁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少年死死地贴在一处,瞪着对方的眼睛。瞬间的凝固,而后铁叶拼命推在姬野的肩上,两人向着相反的方向退开,一齐坐到了地上。姬野按住了腰口的伤,铁叶木然地看着手中的刀。就是姬野舍身的扑近导致了这个结果,因为贴得太近,刀口末端才砍击在姬野的腰上。末端在旋转中最慢,而且也是刀身最钝的地方。
两人间的地面上稀疏地洒了几滴血,姬野按住腰的指缝间沁出红色。
东宫太子吓得捂住了眼睛,百里景洪也惊惶不安。一场孩子间的较量,两国亲密的表示,却再现了蛮族和华族的残酷战场。大臣贵胄们没有想到仅是少年的争斗就可以激烈到鲜血飞溅的地步。
“转狼锋?”姬野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是!”铁叶的脸色显得煞白,虽然看上去他全无受伤。
“起来!起来!”他的哥哥铁颜在坐席上挥舞着胳膊大喊。
铁叶站起身来,拄着长刀瞪视姬野,姬野也强撑着站了起来。息衍犹豫着是否应该阻止这场演武,毕竟没有人希望看见这场上有一人横尸在血泊里,而姬野已经受伤,撑下去他能否破解第二次转狼锋的攻势?
“服你了!这你都学得会!”铁叶苦笑着摇摇头。
他忽然向着对手扔出了手里的刀,一个趔趄栽倒在地。这是以蛮族的方式表示伏输,金帐国的坐席上,少年们冲下去扶起了铁叶,才发现他胸口那面光明的铁镜已经碎裂,尖锐的边角反刺到他的胸口里去了。铁叶受的伤远比姬野重。
“你赢了!”铁叶被抬下去的时候路过姬野身边,“我不如你……不过要是换了我哥哥你赢不了,哥哥从小和我比刀,就没有输过。”
“那就……让你哥哥来!”姬野也向他点头。他拄着枪站在那里,却站不住,脚下一滑坐到地上。
“第七场,下唐国,姬野胜。”
息衍也犹豫起来。他是战场上轻轻挥旗、指引千军决胜的大将,可是此时他不知道是否应该让昌夜上场。
“竟是两败俱伤的场面啊。”
“这场我们胜得名副其实,毕竟我们的武士连拼了几阵了。”
“只不知道后来的几个会不会丢尽颜面。”
“司马公怎么说长人威风自灭志气的丧气话?”
“丢了祖宗声威的事情,我们也做得不算少了,”少府的主事司马公叹息了一声,“何当重整风炎血,再起龙旗向阿山啊!”
议论声不绝于耳,场边姬谦正已经开始为幼子整束。显然姬野已经没有力量起身,人们都在等待下面的少年下场。可是姬野坐在地上瞪着息衍,不知道是不愿意说还是痛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可是息衍在那双墨黑的眼睛里看见了固执得可怕的意志,分明在阻止他让昌夜上场。
“昌夜!”姬谦正不知道息衍在犹豫什么,推着幼子来到场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昌夜上场吧,只剩一个了,打赢了副将的职位非你莫属。”他感觉到儿子背上传来抗拒的阻力,于是鼓励起儿子来。
息衍摇了摇头,举起鼓槌。
“不要上来!”姬野忽然站了起来。他腰上的伤口因此裂开了,他摇摇欲坠地站在自己的一滩血里,姬谦正又一次看见了他最讨厌的眼神,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不要上来!”姬野的声音已经嘶哑了,“我打败了他们,我能打赢他们所有人!”
“野儿你疯了么?”姬谦正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
“副将谁都能当,”姬野咬着自己的嘴唇,“弟弟能,我也能!”
“亲兄弟,你想和弟弟抢么?你这顽劣的东西,存了什么心?”
姬野呆了一下,他用力地摇头,“我不跟他抢,我抢不过他。我只是抢我自己的!”
“为什么?”他的手在发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是我跟在别人的马后面?”
“想……想不到我们姬家竟出了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孽子!”姬谦正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