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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松道人笑道:“我才真不是人家的对手哩。我学的这门功夫,正好受人家的克制,久闻此老在辽东,半月之间连败十八家武林名手,连踢六座场子,实在威震长白。只有明师兄的罗汉拳和崩拳、地趟拳,三拳归一,足可应付得了。这人唯一的辣手,就是迎门三不过,三拳加一腿。无明师兄你拿出你那三禅加一滚,准能把他克住,万不会输给他。”松江三杰见无明和尚面露得意色,一齐怂恿:“明师父,教我弟兄瞻仰瞻仰吧!”
无明僧赤面秃顶,胖矮如缸;听了大家的话,把肚子一腆说:“你们是要看我出家人出丑,好好,我就出一回丑。”脱去僧袍,束上腰带,从人群中走到台边;只一伸腰,便跃登高台。众目睽睽,一齐喝彩。豹党尤其惊异;震辽东沙金鹏也吃了一惊,迎上一步,抱拳问道:“大师傅怎么称呼?”
无明和尚哈哈笑道:“好说沙老师傅,僧人无明,在扬州因明寺出家。自不学好,教师父赶逐出来,从此游荡江湖,滥交些打把式的朋友,胡乱也学了几手笨拳。他们……”回手一指台下:“他们说沙师傅的长拳打遍辽东无敌手,他们教我上来承招,其实就是教我挨揍。沙师傅手下多多照应,请你发招吧。”
沙金鹏听了一怔,久闻扬州无明和尚的威名,不料今日在此相会,不禁又把无明打量了一眼。单看外表,竟看不出他有多大能为来;就只刚才登台一跃,显得身子很重,身法很轻罢了。殊不知这无明和尚性如烈火,手劲猛烈;生平好吃好喝,好交朋友。唯有一样短处,是喜怒不定,翻脸就打人;在南北江湖上很驰名,也是武林名僧了。现在他拉开架子,要跟半趟长拳震辽东沙金鹏动手。镖行群雄都晓得他,不由嘻笑私议:“我们多留神,看一看大鹏抓秃头,秃头斗大鹏吧。准有热闹看!”
两人站好脚步,谦让了几句,说一声请,倏然开招。震辽东沙金鹏最厉害的拳招,就是身手极猛极快,力量极强。刚刚一亮招,这老人白须一飘,身形一侧,左手护身,右手“嗖”的当胸捣出。无明和尚早已防备着,见来势太猛,当即伸臂一格;唰地一声,仅仅拨开。沙金鹏第二拳突又穿肘打到。一股寒风直扑面门,先天力和功力均有,其刚无比。果然人言不虚。(叶批:先天真力。)
无明和尚登时觉得难以硬搪,忙一虚架,提一口丹田之气,突然半转身,一侧肩头;唰地一下,老拳打在无明的左肩臂上面,这是硬挨。无明霍地转身,双拳错出,要乘势还攻敌人。哪知沙金鹏的手真快,上盘不动,下盘一换,把无明和尚的拳一架;连架带攻,唰地一声,第三招又挟锐风打到。无明和尚忙又一转,未容招架;果然沙老是“三拳加一腿”,“登”的一声,无明和尚左胯幸躲开一踢,到底左肩臂又重重挨了一拳。
震辽东三拳一踢,无明只架住一拳,硬搪了两拳。这两拳足有二三百斤的猛劲,换一个旁人,早已应手倒地;可是无明和尚居然能硬挨。豹党不由出声道:“这和尚许会金刚力吧?”旁观者看无明好像没事人一般。(叶批:金刚力。宫注:叶君虽一介书生,但对武学知识研究造诣颇深,多在武学上有眉批。)无明早已大嚷道:“好哇,真棒啊!”往后疾一退,捻拳还攻上前。
沙金鹏一声不响,把敌人一看,拳行如风,不容敌人进招,第四招、第五拳穿梭打出去。无明和尚似招架不迭,又倒步一退,虚身一让,立刻挺身上前;唰地一声,疾如骇电,拳打敌胸;未容得沙金鹏招架,又霍地一退。沙金鹏拳已发出,被无明偏身一让,拳捣一空。
无明轩眉绕掌,似要抓拿沙金鹏的右手腕寸关尺。沙金鹏哼了一声,见招破招,将计就计;左掌往下疾劈,右手一绕,反咬无明右手。也就是彼此的手刚刚挨着,无明疾右掌一收招,左掌又穿肘抓来。沙金鹏忙收回右掌,改招进捋;左掌竟很快地反挽住无明的右臂,立刻往外一拧,要教他左臂不能相救;再伸右腿一绊,逼住无明的下身。这样只轻轻一放,便可放倒无明。台下哗然道:“和尚输了!”
一言未毕,无明用“老僧摆袖”、“双环套月”一翻,夺出手来;立刻一栽身,胖矮身体似皮球般,滚落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沙金鹏竟倒退了两步。台下全没看清无明怎样破的招,怎样倒的地。无明和尚竟展开了地趟招。他全身骨碌碌一阵翻滚,肘、腰、臀、肩齐用力;双腿突伸,似夹剪一般,翻翻滚滚,剪到沙金鹏面前。沙金鹏内力外力混为一气的拳法,竟无用武之地。镖客至此嘘了一口气道:“明师傅一准赢了!”
沙金鹏毕竟是斫轮老手,纵没有制服地趟招的绝技,也会想法子护身防败。他忙收起自己娴熟的拳术,改用猴拳,弯腰探爪,来破无明飞登扫踹的腿法。沙金鹏身材很长,白须白发飘飘;这一改招,居然缩成一团,和青年人一样灵活。
两个人在台上骨骨碌碌,盘旋绕斗。地趟招不利于久战,飞豹子和子母神梭等见沙金鹏只有退闪,不能进攻,还盼望他能持久。哪晓得只走了十几招,沙金鹏连挨了好几腿。幸仗他长于救败,会打人,也善会挨打;纵被踢着,吃亏还不重。饶这样,这老头子已经恚怒。一世威名,想不到千里迢迢,跑到江北,败给秃头。他恨叫了一声,竟收起猴拳,改用潭腿,来和无明和尚硬拚。翻翻滚滚,苦斗二十余招。
当此之时,十二金钱俞剑平忙对智囊姜羽冲说:“两虎相争,必有一败。我看这位沙老师傅也是久已成名的英雄;我们家门之争,何必跟外人结怨。姜五哥,我打算上去,把他们劝开,你看好不好?”
姜羽冲道:“好倒是好,只怕你一登台,你那位令师兄立刻要跟你较量。你想立刻跟他比试比试么?”俞剑平道:“这个……”一时沉吟无语,台上无明和尚与沙金鹏迭见险招,愈斗愈烈。
俞剑平道:“不好!”刚要上前,陡见半趟长拳震辽东沙金鹏与无明和尚托地一跳,各往后一退。沙老的两个门徒如飞地跃上台来,把沙老扶住。沙老一声不响,面目变色。无明和尚滚成土球一般,敌手才退,便立刻挺身跃起,哈哈地怪笑了几声,拍手拂尘,刚说了一句:“承让!”竟又扑登地坐下了。两个人大概已经两败俱伤。
飞豹子怒吼一声,飞蹿上台把沙老一看。镖行这边见豹党连上去三四人,也忙得各不相问,连蹿上青松道人、夏氏双杰;俞剑平也随后跃上台去。飞豹子忙命人将沙老搀扶下台,慢慢搀遛;俞剑平也忙看无明和尚。
无明和尚已经立脚不牢,所幸年纪不甚老,又是童工,尚能镇得住;说道:“青师兄,俞镖头!咱们没输。”青松道人忙扶着他,暗问是否受了内伤,无明强支着说:“不碍,没伤。”但是一条腿瘸了。
沙金鹏的弟子个个怒喊:“和尚别走,我们还要请教请教你呢!”青松道人正搀着无明和尚下台,这几个弟子截住不让走。镖客道:“这是什么道理?公证人还不给说句话么?”
三江夜游神苏建明、夏建侯一齐向豹党证人发话。哑巴尚克朗涩着喉咙叫道:“别乱!朋友,还是按规矩来!”苏建明大声道:“沙老师,你快把你的门徒拦拦吧,这可满不像那回事了。”喊声未毕,沙金鹏的大弟子娄延庆和四师弟周金鹤,已经前扑到无明和尚的背后,截在无明和尚的面前,捻掌捋袖,就要下手,又似要圈住无明和尚不放。
青松道人双目一挑,喝道:“岂有此理?闪开!”一手搀无明,一手指敌,往前一上步。沙门大弟子娄延庆道:“别走!”把双拳一提,横身挡住了僧道。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青松道人叫了一声:“师兄,站住了!”双拳一错,立刻斜趋开道。娄延庆立刻虚掩一拳,往旁一窜,扑到无明身边。
无明和尚立不住脚,正摇摇欲倒,看敌拳已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单腿一跳,预备迎敌;青松道人早倏然抄过来。娄延庆回身一拳,青松一架;沙门四师弟周金鹤乘虚而至,猛地一扑,拳照无明打去。
镖客哗然。飞豹子勃然变色,忙叫:“周四哥,使不得!”如飞般奔来拦阻。情形吃紧,十二金钱俞剑平一股急劲,也飞跃过来,从侧面一冲,把周金鹤格开。周金鹤翻身一拳,俞剑平滑步微让,竟顺势一粘,把周金鹤的手臂托住。未容缓招改式,只往外一送,周金鹤不由斜退出数步。
俞剑平叫道:“对不住!我们要过招,请上台来,正正经经地……”“挨个比试”四字没说出口,背后冷冷应道:“对!挨着个来,俞镖头请这边来!”一股寒风袭到,其猛无比。
俞剑平大惊,未敢回头,霍地急往开处横身飞跃。后面果然是负怒寻仇的二师兄飞豹子,很快地掩来;手指上探,要提俞镖头的衣领。那边智囊姜羽冲、夏氏双杰,急忙奔来拦挡。俞剑平忙退步叫了一声:“师兄!”飞豹子傲然答道:“什么师兄!俞镖头,咱们也无须比十阵八阵,教朋友们比半天,当不了什么。还是我来请教!”
袁、俞双雄对面叫阵,自有镖客把无明和尚救回,同时豹党也叫回沙门弟子,把沙老搀入内殿,派人去救护。本是两败,沙金鹏独觉愧忿异常;无明和尚跛着一条腿,倒很得意。俞门五师傅跛子胡振业说道:“得了,明师傅跟我一样,成了单腿虎了!”无明和尚道:“那不见得。五师傅,你别说闲话了,快看看你们俞师兄吧,他跟豹子动手了。”跛子胡振业忙叫着九师弟肖振杰,一同奔到台前。
十二金钱俞剑平已被飞豹子逼上擂台。飞豹子因自己这边末几次连败三场,怒气甚盛,面对台下说:“刚才比了好几场,彼此都差不多。我姓袁的此刻不再教朋友替我拔闯了;我要亲自会会俞镖头。我的功夫自然不行,可是我本无心求胜,只是虚心求学。俞镖头,咱们比拳、比剑、比镖。你只要三样胜我两样,我就认小服低,立刻把镖银替你代寻回来。现在我要先请教俞镖头的……”稍稍一思索,说道:“比拳没意思,索性我请教俞镖头的剑法,剑里夹镖,你打我挨,倒直截了当。”(叶批:这俞某太拖泥带水了!)
子母神梭武胜文、尚克朗一齐说:“好!我们都想瞻仰瞻仰二位的兵刃和暗器。”俞剑平说:“这个……”赔笑对子母神梭说:“武庄主,刚才讲的是以武会友,十场为定。”
飞豹子大声道:“不错,我知道,我这是破例的。但是俞镖头,别位朋友就见一百场,也不如你我过三招干脆。你不必多说,我姓袁的千里迢迢奔来,为的是什么?俞镖头,请上!”又回头吆喝道:“喂,过来!”
袁门弟子熊季遂忙走上台;飞豹子立刻甩衣,露出一身短装,手里仍拿着那根铁杆烟袋。俞氏弟子左梦云也忙捧剑上来,要给师父递剑。跛子胡振业和肖国英守备嘀咕了一阵,胡跛子突然甩衣上台。俞夫人丁云秀此时立在台根,很着急地伫足望着台上。肖国英也追上戏台。
胡跛子跳上戏台,往袁、俞当中一站,喝道:“袁老二,你不用找俞师兄,俞师兄是山东太极门的掌门户老师,你一个跳出墙外的弟子,你不配点名挑将。喂!我们南北太极门的师傅们听着,凭他一个山洼子跳出来的人,敢来找太极俞?姓袁的,我胡老五陪你走一趟!你把我毁在台上,你再会我们俞老师。你现在不配!”亮出短剑来,跛着一条腿,看定飞豹子,枯黄的眼冒出火色。
俞剑平只道胡跛子仍要拚命,方要拦阻,肖国英拉了一把道:“三哥等等,你听听胡五哥的。”飞豹子往四面一看,冷笑道:“胡五爷,你要怎么样?你还要替人拔闯么?”
胡跛子冷笑道:“随便!你小子有种,你就扎死我。你没有种,五太爷可要扎死你!”
飞豹子鄙薄道:“我袁承烈还没学会充混混卖味拚命;我也不会跟残废人比武。胡五爷,请你把刀子收起来吧,不要比比划划地吓人。”
胡跛子连笑数声,翻身对台下说:“好!众位全听见了么?我们从前可是师兄弟,是他自己学不好本门武功,是他自己告退走的,他现在又找回本门来算帐。众位教徒弟、传功夫,可多留点神。我们丁老师是死了,我不该埋怨他,他实在是眼瞎心也瞎。他教出来的徒弟,临到末了,就起内讧,摘本门牌匾,还要毁他老师的门婿和爱徒。”
胡跛子当众宣布豹子的罪状;飞豹大怒,两人立刻动手。胡跛子一剑刺来,飞豹子将烟袋奋力一削,“叮当”一响,胡跛子身形打晃,咬牙挺剑,又攻上来。飞豹子毫不客气,铁烟管如骤雨急击雹,把胡跛子打得手忙脚乱。
俞剑平忍无可忍,叫道:“胡五弟闪开,我陪二哥走几招!二哥,小弟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