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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很尽心力,也就多分给他二人股份,也给他们代办一点货。积少成多,两人又富裕了,两人便想起娶老婆来。这一娶老婆,两人十多年的交情竟致破裂。
折臂罗思才,声望大,认识人多;薛兆的武功好、智力高,两人相济相成,才有今日。既娶贤妻,女人家不免要看这两位密友到底谁倚靠谁。比较之下,各觉自己男人吃亏。女人家不免在耳畔嘀咕,两人交情眼看要破裂;突然又出一件事故,事情骤变。折臂罗思才年将望五,又有残废;娶妻年轻,就未免怀疑多妒,怕戴绿头巾。偏偏他这位太太却放诞自喜。忽然因一件事情他犯了疑,他天天记挂着捉奸;又嫌丢人,又恐靠不住;因此在事先,也没有告诉薛兆,独自一个人暗暗鼓捣,把真情瞒了个严实。
红胡子薛兆这人年纪轻,眼力准,倒不怕乌龟。这天晚间,红胡子薛兆与他妻子已在床上睡了,突然听见弹窗之声。江湖上的人耳音很强,立刻坐起,侧耳再听,竟是老大哥罗思才发出的暗号。薛兆十分诧异,暗想自从入伍,久脱贼皮,旧案决不会重提。那么罗思才夜来叩门,有何急事?忍不住问道:“是大哥么?”外面答道:“是我,你快开门。”问道:“什么事?”答道:“你快开门吧。”
薛兆披衣急起,他的妻子也惊醒了,欠身问道:“你做啥?”薛兆斥道:“别言语!大哥来找我,一定有事,你快起来。”薛兆起来开门,把罗思才迎入。挑亮灯光,看出罗思才面色惨黄,眉横杀气。这瞒不过行家,他已经杀了人,脸上有凶气笼罩,衣上左半身沾有血迹;他手中还提着一把刀,血槽依然有血。薛兆大骇,忙问:“大哥,你怎么了?”罗思才顿足道:“我把她杀了!”薛兆摸不着头脑,问道:“你把谁杀了?”答道:“我把他俩。”问道:“谁俩?”顿足道:“我的内人和她爹。”薛兆道:“哟哎……为什么?”罗思才道:“你快收拾跟我走!”薛兆仍要叩问真象,又让客就坐;罗思才哪里坐得下来,只在屋中转磨。薛兆之妻已然披衣起来,听见了这事,吓得藏在屋中,没敢露面。薛兆强把罗思才按在椅子上,一叠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杀她父女俩?”
罗思才道:“你你你别问了,回头我告诉你。我说的是现在,两个死人尸首应该怎么办?老弟,你得帮我一把,把这两个尸首先埋了再说。”
薛兆连忙进屋穿袜,薛兆之妻就下死力拦住他,不教他走。说:“你怎么替凶手埋尸呢?”薛兆瞪眼说道:“你不用管!”薛兆竟跟罗思才来到罗寓,果然血淋淋两具没头尸,横陈在内屋惨淡灯光之下,屋里院内都是血;罗思才这才说来误杀之故。
这一事乃是罗思才误捉奸,把他的妻子和岳父,当做夜半幽会的奸夫淫妇杀了。可是这也事出有因,罗妻之父本穷,才肯把自己娇滴滴的女儿嫁给一个年逾四旬的营棍子,外乡折臂汉。这老叟起初常来借贷,来得太勤,招得罗思才不悦;罗犯起了江湖脾气,大骂老丈人,不准再进门。这个老人性又好赌,每逢没办法,还是不断来找女儿。既不敢明来,就偷偷摸摸地来求帮助;这便引起跟他年纪差不到七岁的娇客生疑含妒。罗思才性情大暴,当然既敢骂岳父,当然对他妻也数落一顿。究竟老夫少妻,他还很疼爱这个少妇。可是中年娶妻,对太太百般溺爱,单只怕一样,就是当乌龟。自骂丈人之后,又过了数月,罗思才见家具时有遗失,墙隅有人脚印。他留心暗察,冷言询妻;见他妻变颜变色,似乎可疑。他就不动声色暗打主意。
不幸这一天,罗思才佯做外出,夜间暗地回来,在寓所附近潜察暗伺。一连数日,曾见他妻出去串门子,他恨得切齿。又一次,见有一人在他门口路过,仰望门楣,他又恨得牙根痛。到了出事这一夜,他眼见有一个人穿一身短衣,低头掩面在门口一巡,走到墙隅,似要跳墙而入,罗思才气得双眸冒火。
旋见这短衣人居然在墙根鼓捣一回,竟然攀墙而入;“咕冬”一声,跳进罗寓。罗思才立刻跟踪,在房顶一探身,一俯腰,眼见这短衣人奔他卧室的房门去了,耳听他妻在屋中有声,眼见屋门响。
罗思才怒火万丈,立刻抖手一镖,把短衣人打倒,立即割头;然后持刀踢门,如一阵狂风,扑入内屋。她妻已听见外面有动静,半赤着身子,正在下床。她似已揣知她那没出息的父亲暗借之不足了,又来暗偷了。她就叹了一口气,把私房摸了一把,正要下床。不料一阵惊风扑入,连看都没看清,被一把匕首刺着要害,当时便已殒命,血淋淋倒在地上。罗思才手辣刀速,把这个不幸的女人糊里糊涂杀了,割下头来,就把男尸舁入院内;又把男女两颗头拴在一处。他还想捉奸要双,到官自首。
他提着人头,第一,先要认认这奸夫是谁。他记得他妻常到对门邻家串门。对门邻家有个年轻小子似乎不地道,直眉瞪眼总喜看女人,管他妻叫婶子,可是两眼却直勾勾地看他妻的脚;他的妻似乎不介意,居然似乎愿意听。罗思才心想,这爬墙的男子定是这人。他就点着灯,就灯光一照,这才晓得不对。这颗男人头分明有须,乃是个老头,不是那混账小子。罗思才诧异之下,再低头细看,须发血液模糊之下,这有须人头乃是他的岳丈;女人的头当然是他的妻。他这才大吃一惊,失声一叫;他这才知道误捉奸了,太也莽痴了。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罗思才是强盗出身,杀人不眨眼。但是他杀人越货,出征戳敌,死多少人,他一点不动心。如今冤杀了同衾妻子,他立刻浑身颤抖,受着良心的惩治;他害怕起来,糊涂起来。他竟丢下人头,往外面跑,连屋中灯都未熄灭。一口气跑到街上,受凉风一吹,神智稍微清爽,他就一直找了薛兆来。他如今一筹莫展。
罗思才嗒然若丧,把这事告诉薛兆,求薛兆想法。薛兆“呸”地吐他一脸唾沫,骂道:“你怎么这么浑?捉奸也不看看人的模样,就下毒手?你怎么也不先跟我商量商量?”
罗思才无可辩,只有作揖,道:“老弟,我没主意了,我索性投案吧!”
红胡子薛兆不搭理他,忙将男尸移入内室,就灯影下细察。好!这老丈人身上竟有小偷的窃具,这无耻的老人居然来偷女儿女婿。但不管怎样,若换一个人,还能架词说是捉奸;这已死的男女分明是父女,自首只是找死。薛兆皱眉苦想,咳了一声;如今救命只有一计。只可把两具死尸先埋藏了,把内外血迹涂净,第二步再打算别的。
罗妻家中只这一个无耻之父,此外并无他人,这便没有苦主。薛兆不遑再责罗思才,就赶紧在屋内起砖刨坑,把两具死尸深深埋入垫平。然后洗灭院内外的血迹,细检全屋全院和墙外;都做得毫无破绽,方才命罗思才倒锁房门,把罗思才带回自家,预备略看风色,打发他离开此地。这样似乎可以没事了。不意薛兆之妻听出缘故来,今见自己丈夫,把一个杀人凶手留在自家,这如何使得了!而且女人胆小,看见罗思才眉头上带有杀气,又看见自己的丈夫脸上,也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猥相。她这女人吓得不敢再劝,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薛妻只是寻常妇女,既如此胆小,似不至生变。偏偏薛妻之父是个刀笔吏,专吃荤食的黑墨嘴。等到他的女儿托词回娘家,可就免不了父女之亲,说及此事,何况她还害怕?这女人意思之间,要烦他父亲设法催劝丈夫,与罗思才断交,把罗思才撵走。女人家的打算未尝不对,而且她很谨慎,很有向夫之道。但是她父听了,起初毛发耸了耸,继而眼珠一转,他要借此生财。
这个老人与那个老人臭味截然不同;那个老人是短衣帮,这个老人是长衫朋友;可是其食黩之情一般无二。不然的话谁肯把少艾的女儿嫁给异乡光棍?无非是贪图财礼罢了。这个老人很惊讶地听完,嘱咐女儿:“千万嘴严,这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弄不好,就有性命之忧。”他又加细地打听女儿:“这姓罗的跟姑爷到底是什么交情?他的家道比你们家如何?也有个上万的家富、成千的进账么?”然后又问杀人捉奸的细情。
这女人忘了他丈夫的告诫,以为最近者莫过夫妻,最亲者莫过父女。瞒别人则可,瞒自己的父母,有什么用?何况自己正没主意,本为要主意,才细告娘家父母。她就举其所知,细细告诉了他的父亲。
这老人把一切细情打听在腹内,吓唬女儿:“千万别泄漏,一教别人知道,可不得了。你别忙,我去劝劝姑爷,教他把那姓罗的好好送走;你们两口子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我说的对不对呢?”他女儿道:“敢情那么好呢。你老不知道,这姓罗的一脸凶气,每天我给他送饭,只一挨近他,我就哆嗦。”
父女议罢,这老头子又细细推敲了一晚,次日果然带一包礼物看望姑爷来。寒暄、探问,渐渐说到正题;要替姑爷除害,要出首杀人凶犯!……口气很厉害,呈稿也写好,比比划划,做给姑爷看。他的用意,究竟是敲姑爷的朋友罗思才,还是敲姑爷本人,也很难捉摸。他的话却是一片大义,要替朝廷维持治安,要替人间除掉恶棍,要替屈死的冤魂报仇雪怨,并且还要替姑爷、女儿除去株连的祸患。满是大仁大义,口缝中微微透露这么一点小意思:“得钱便完。”他却不识得红胡子薛兆的脾气。
薛兆乍听颜色一变,登时又把惊诧之情止住;和老丈人此讽彼试,对付了好半天。老丈人一连站起数次,被他拦住几次。老丈人一脸的救苦救难:“你夫妻是安善良民,哪里见过这个!你们无非是怕他,再不然,是怕打官司受连累。你可不晓得蜂螫入怀,解衣去赶。一个杀人凶手找到你头上来,你要躲也躲不成,你越怕事越坏。咱们得跟他硬顶,用好言哄住他,不要受他的威吓。你在这里,我给你去办,官面上我有的是朋友,管保你夫妻受不了大连累。……你不要再顾交情了,我也晓得你跟姓罗的交情很深,可是朝廷的王法咱们得遵,咱们不能以私交灭大义。”
这老人非常难缠,几次将薛兆激得要翻脸,可是薛兆终于咽下去。薛兆分明看出来意,不见得定要出首,无非是诈财。薛兆到底明知上当,勉赔笑脸来上当,千恩万谢,自掏腰包,拿出五百两银子。
这老人一见十封大银锭,眼珠子几乎跳出眼眶外。薛兆一伸手拦道:“且慢,老爷子,你听我说,这姓罗的当年救过我的性命。……”这自然是借口,其实是薛兆救了罗思才。“他如今杀人犯罪,我也救不了他,可是我不能教他在我家被捕。你老既然是在官面上有朋友,我就拜托你了。这五百两银子要是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我就甘心认头。万一还嫌少,那么我和姓罗的全认命了。他杀人,他偿命;我窝藏凶手,我愿打官司。你老先把你的女儿接回,我们情甘愿意,自找倒楣。你老先把这呈稿给我,银子你不妨先拿去,试着办办看。若是一定要姓罗的本人前去归案,到了那时,我们再看。不过,你老可要明白,我这位罗朋友是个什么人物,不要看错了人才好,并且他已然不在此处了。你可以问你令嫒。”
这老人满口答应了,把五百两银子带走。他的打算,这事很有油水,便须慢慢地挤。一下子挤猛了,难免挤炸。哪知道这么刚一挤,就挤炸了!
薛兆抓了一个空,找到罗思才藏匿之处,对罗思才说:“大哥,我可是护不住你了。你那女人本是好女人,你把她杀了;我这女人却真不是东西,她唆使她爹来吓唬我。我这老丈人恐怕比你的老丈人更可恶,他要从我身上发财。我看大哥可以先躲一步,留我在这里,跟他们对付着看。”
罗思才不是平常老百姓,不等薛兆说完详情,也不等说出办法,他就立刻双眉一挑,哈哈一笑,道:“好!我走!我决不累害了老弟的家室之好。我早知弟妹胆小害怕,妇道人家当然不愿在家里窝藏一个凶手。老弟的岳丈人呢,当然也要保护姑爷。”
薛兆递给他银子,劝他立刻投奔某处某人,劝他不要回家,恐怕老刀笔暗中报官,在那里等候卧底。又告诉他:“不出半月,我必找了你去,那时再商长远之计。目前之事,却是太紧急,恐有不测。”
罗思才笑着接了银子,拔腿就走。薛兆指定教他潜伏某处,他竟口头答应,实际没肯去。薛兆本欲略观风色,只要不生枝节,便找罗思才去。哪知迫不及待,刚刚到了五天头上,突然发生盗杀巨案。老刀笔之家进去一贼,把老刀笔的头割去。当夜在薛兆家中,也突从外面掷进好几块石子。薛兆奔出一看,在月影之下,阶石之上,摆着“蝗石阵”,暗示着“地危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