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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金钱镖-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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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告饶“被评为‘逼真’……这却有来历。我的一个旧同事,新从外县逃回;他不走运,半路遇上伙匪,与别的旅客一串一串的被绑上,脸面朝地,剥去了衣裳。内中旅客有挨打,打得直嚷:‘朋友留面子,朋友留面子!’我当时听了一动,就把它写入小说,结果成为乔九烟被擒的那一幕剧情。”)

又有一壮汉,挑着灯,低头看了看乔茂的脸,信手打了一个嘴巴,道:“哈,原来是这小子!就是他把谢老四和王老茂给砍伤了的,人家本来是客情。我也给他一刀!”从裹腿上拔出匕首来,照乔茂便刺。旁边一人拦道:“别杀他,当家的还要问他话呢。”多亏这一拦,这匕首挪了挪,把乔茂肋部划了一道,鲜血流出来。那人还是不依不饶的说:“就不宰他,我也得刺他几下。”

正在乱得不可开交,陡听后面一个深沉的声音道:“哼,骆三,你好放肆,谁教你动手来!”只听“啪”的一下,走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把那刺乔茂的人,照脸打了一掌,喝道:“滚开吧!”

这时乔茂前胸,已被划破纵横好几道口子。那五旬男子斥道:“你们这些人就看着骆三胡闹么?咱们当家的跟俞剑平有梁子,跟他手下的人没有过节呀?你们竟敢私自动刑,太已没王法了!还不快拿刀伤药,给他敷上。”乔茂呻吟道:“这位舵主,我也是江湖道上的一条汉子,我可不怕死,我得死在明处。我姓乔,我是振通镖局的伙计。我和俞剑平素不相识,我只是跟着我们总镖头铁牌手胡孟刚,来保这笔盐镖。姓俞的是姓俞的事,与我无干。”

乔茂解说着,那五旬男子冷笑了一声道:“也信你不得!你们干镖行的没有好玩艺,回头自然教你舒服。”

乔茂听了末句话,不禁又是一惊。那男子吩咐手下人,给乔茂敷上药;又嘱咐不准凌辱他,便自走了。乔茂仰在地上,新旧创伤阵阵发疼;两手两脚全缚得很紧,暗地用缩骨法试褪了褪,竟褪不开。耳边听得外面人马践腾,言语嘈杂,仿佛很忙乱。忽又听见脚步声音走进屋来,吆喝道:“把镖行那个奸细带上来,老当家的要审问他哩!”立刻有两个人过来,把乔茂脚下的绳索解开,抄双臂架起,脚不沾地似的,将他带到一个所在;似是一座偏殿,殿中神像已无,神座犹存。靠殿门插着纸灯,供桌上铺着稻草和马褥子,下面放着一条长凳子。

只见那年老的盗魁,侧身坐在马褥子上,一只脚踩着长凳,一只脚盘着,口衔烟袋,缓缓喷吐。两边站着坐着六七个贼人,气势虎虎,都拿着兵刃。把乔茂带到神座前,人们就势一按,喝道:“跪下,跪下!”

乔茂面色一变。欲待不跪,又怕受毒刑;欲要跪下,又恐贼人鄙视他,反倒招来凌辱。只得半蹲半坐的对盗魁说:“老舵主,我也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你一定要我跪,我已束手遭擒,还能抗拒么?都是道上人,何不稍留面子呢?”

年老盗魁先看了看乔茂,暗暗点头:“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人,想不到还有这份胆量,敢来跟踪访下来!不过既是俞剑平手下的走狗,我岂肯饶了他?”大声说道:“你是姓乔么?”乔茂道:“我姓乔。”盗魁道:“你在安平镖局几年了?俞剑平可是你的师父?”乔茂道:“我可是在镖局做事,我却没在江宁安平镖局混过。我是在咱们海州振通镖局胡孟刚胡老镖头手下做事,当一名伙计。老舵主自然有踩盘子的,我姓乔的说一句是一句,从来不撒谎;我和俞剑平是素不相识。”

旁边一人冷笑道:“久仰久仰,你可叫九股烟么?”乔茂吃了一惊,脸上一红道:“那是我的匪号。”那人道:“原来是乔镖头,不是镖行小伙计呀!”乔茂闭口不能答。

那盗魁却并不理会,又问道:“你叫九股烟,你自然是黑道出身的了。”乔茂道:“我吃镖行的饭,也不过几年。”盗魁道:“你说你在振通镖局做事,大概不假。我听说你们安平、振通两家,本是双保盐镖,为何不见俞某人露面呢?既然这票镖很担沉重,俞某人焉有不亲自出马之理?这却是何故?你要从实说,不得隐瞒。”

乔茂已听出盗魁的心意,忙答道:“俞剑平俞老镖头,一向有重镖,也常亲自出马;可也有时只靠他那杆金钱镖旗,由他弟子押着出去。这几年未遇风险,他的胆子就大了,这也是没遇见绿林道高手的缘故。又加上他新近有事缠身,所以这回他只派出一个大弟子,和他手下几个伙计跟着出来,他自己并没亲到。想不到遇见能人,栽到老舵主手下了。老舵主武功出奇,在下起心眼里钦佩;只可惜眼拙,有眼不识泰山,你老是什么万儿?在哪里安窑……”

话还没说完,旁边突然发出几声桀桀的狂笑道:“好东西,你还想拿话舔我们的细底么?别装浑蛋了!”一脚把乔茂踢得脸朝下,栽倒在地。

盗魁哼了一声道:“姓乔的朋友,你看我岂是寻常的绿林道,劫了镖一溜就走,埋头不见么?我不用你们费心摸底,我自然会找姓俞的去。不过我不能趁了他的愿,老早的教他得了准信。告诉你说,我要憋他几天。你要套问我的姓名么?自然在你临死前,教你知道。”

乔茂侧着脸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没这个心。我只是奉命差遣,身不由己。”

盗魁不答,教手下人:“把他揪起来。”乔茂虽然倒剪二臂,功夫还在,本可以蹿起来;只在众目睽睽、刀矛如林之下,他不敢转侧,恐被加害。当下过来一人,把乔茂揪起来,仍任他坐在地上,他的鼻脸都抢破了。

盗魁把烟袋锅磕了磕,又装上一袋,仰脸想了想道:“喂,那个使藤蛇棒的,三十来岁,姓程的,想必就是俞剑平的大弟子了。……喂,姓乔的,这俞剑平闻说他太极剑,江南无敌手,他又善点穴,善打十二金钱镖,江湖上说他能打出六七丈远,可是真的么?”

乔茂道:“这也是江湖上的传言,刚才说过了,我和他素不相识,倒不知底细。他的太极剑是很有名的,也听人说过,他善点三十六穴。”

盗魁又问:“这次跟着押镖的,除了俞某的大弟子程岳以外,安平镖局还有谁呢?”乔茂道:“还有姓沈的,姓赵的,姓张的……”

盗魁把手一指道:“呔,你休要信口胡诌!那姓沈的沈明谊,不是振通镖局的镖师么?你打谅我一点也不知道么?”乔茂忙道:“不是他,不是他;他也姓沈,安平镖局也有一位姓沈的呢。”那个使剑的少年笑道:“朋友,你就实话实说吧!不要顺着嘴胡诌乱编。你拿我们当瞎子聋子,可就自讨苦吃了。”说着就有一个贼,翻刀背把乔茂连敲了数下;疼得乔茂咬牙切齿,强忍住不哼。另外一个贼人道:“你还不说实话么?”乔茂道:“我没有瞎说呀,可教我说什么呢!”

盗魁道:“你们不要乱来。姓乔的,我也不问你废话。我只问你:那个姓俞的现在何处?我听说他忽然将镖局收市,又听说他在……”说到这里,双目一瞪道:“你说他住家在何处?”乔茂忙道:“在云台山,海州东北,我没有说谎。”盗魁点头道:“云台山的什么地方?”乔茂道:“清流港,海州镖行都知道。”盗魁道:“他现时呢?”乔茂道:“现时还在清流港,并没有出门。”盗魁道:“没有在海州么?”乔茂道:“没有。”又忙找补一句道:“在我们镖驮子出发时,他还在清流港呢。现在可不知道了。”

盗魁将俞剑平的事,详细盘问了一回,又问俞剑平之妻是不是姓丁?现时还在不在?有几个儿子?都多大岁数?又问他安平镖局因何忽然收市?胡孟刚和俞剑平交情如何?乔茂和胡孟刚是什么交情?乔茂被捆在地上,忍痛一一据实说了。(叶批:这一问便暗透其中消息。)

这豹头虎目的盗首一一听了,觉得没什么虚假。又问乔茂:“缀下来的究有几人?”乔茂不改口,依然说:“缀下来的共六个人,共分两拨,自己是第一拨。”

那盗魁有意无意的听着,只对手下人信口说道:“你们也留点神,咱们虽不怕缀,可也不能放松了,教他们瞧不起。”然后打一个呵欠,把铁烟袋一挥道:“把他拉出去!”

这“拉出去”三个字,打入九股烟耳内,不亚如催命符!乔茂倏地面目变色,知道这是要杀他了;哑着嗓子叫道:“老舵主,我可没有含糊;我跟你老没仇,我是吃镖局饭的,我是……”群贼听了,哄然笑起来,说道:“真不含糊,光棍临死也是光棍,准给你个痛快的就是了。”立刻七手八脚,把乔茂又架起来,连推带搡,推到外面。

内中一个贼人说道:“朋友不含糊,别哆嗦呀!”推到院心,乔茂从五衷里吁出一口气来:“想不到我乔茂死在此地!”回顾架他的人道:“相好的,咱结个下世缘,你可给我一个痛快的。”那人道:“你放心,决不教你零受。”

乔茂越听越觉得兆头不好,情知求饶喊救,一概无效;心中一阵难过,耳畔轰的一响,迷糊起来。颤抖抖的说:“朋友,这是哪里?这是什么庙?你们也教我死个明白。”

一人答道:“放着天堂你不走,这小地方就叫鬼门关,这庙就叫阎王庙!这院子不是你的死地,还在前边呢!”曲折走来,通过一道很黑的院落,群贼猛然止步;迎面过来一个人,手拿明晃晃的钢刀,说道:“站住!”

乔茂浑身一软,竟往地上溜去,已被人架住;乔茂把眼一闭,静等刀下。

迎面过来的那人说道:“你们也太马虎了,闪招子怎么也不扣上点?”随手掏出一物,展开来,把手一拍乔茂道:“这小子倒美了!”用手中之物,立刻把乔茂连鼻带眼蒙上。蒙好了,却又往前架着走。忽然“咕咚”一声,乔茂被人提起来,掷在一个地方上,地上似铺着板。乔茂此时哼了一声,知觉全失。

过了好久,乔茂才觉得浑身处处疼痛,腰下颤抖得厉害。眼睛固然蒙上,连嘴和耳朵也被人堵塞了。枣核般的小脑袋,只给他留下一对鼻孔,任他缓缓出气。却时有清风,夹着绿草气息,扑入鼻孔。

乔茂昏昏沉沉,过了好久,才觉出自己并没有被杀;这时候大概是被群贼装在什么车上,正走着呢。乔茂在车上蠕蠕的动了动,立刻有一把尖刀,在胸口上划了划。乔茂动一动,那刀划一下。乔茂不敢挣扎了。

又经过很久的时候,乔茂忽被人提起来,挟在肋下;似乎是走出了十几丈远,又被人掷在一个地方,这地方较车上宽展。乔茂暗想:“他们把我弄到什么地方才杀呢?这地方又不像是山寨。”

原来贼人并没有打算当时杀害他,把乔茂五官封住之后,立刻拧胳臂,扯大腿,重捆成粽子样,装上口袋,先载在车上,旋又运到船上。一路驶行,直过了一个整天零半夜,乔茂才被人将口中的麻核桃、耳朵中的棉絮掏出来,眼睛却照旧蒙着。立刻有一人在耳畔说道:“朋友,我教你畅快畅快,你可别嚷!你只哼一声,我就是一刀。”说着,把刀向乔茂胸口触一触,刚刺得肉疼便住。

这个贼并不狠毒,乔茂低声央告道:“我已一天一夜滴水没有沾唇了,劳驾给我点水喝。我决不嚷,我也不跑。”那人嗤然笑道:“你可跑得了啊!咱爷们有缘,我就给你口水喝,你可别咬人,你若咬我,我可对不住你。”

乔茂忙道:“我决不咬人。”那人竟拿了一把水壶,放在乔茂口边。乔茂如饮甘露似的,喝了一饱。那人又拍着乔茂的头颈说道:“我再给你点吃的。”于是又喂了乔茂几口。乔茂道:“我决不跑,你松开我,让我自己吃。”那人道:“你别忙,先凑合一两天。到了地方,自然不绑你的手。”

当下直走了两天两夜,乔茂眼虽看不见,耳朵却能听,鼻子也能嗅,渐渐觉出自己是身在船上。因为那船每逢转弯,便听得水响。白昼行船,这贼船撑篙拉纤,虽不吆喝,却难免在上下游遇见别的民船。故此乔茂耳鼻一露,便已听察出来。倾耳细听船中的动静,好像被囚的人并不多。监视的贼人,听说话的语调,好像人数也有限。乔茂试着和贼人攀谈,立刻便有尖锋刺胸。决计不许他说一句话;要想打听什么,更是不行了。

忽一夜,船行到达地头。乔茂又被人蒙上耳朵,堵上了嘴,教人挟在肋下,搬下船来,走着忽高忽低的路。约摸有一顿饭的工夫,隐隐听见对面似有人声,耳朵堵着,只能闻声,不能辨语。

乔茂觉得又换了一个人扛着他,到了另一个地方,被人丢在炕床上;把堵耳塞嘴之物全给除去,只两眼照旧用一个青布套蒙着。两手两脚捆着的绳子也被松开,另换上一种捆法,使他自己可以用手吃饭。乔茂到此,才将畏死的心放下一半,晓得自己这是被贼人幽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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