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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股烟这回的态度,比方才和气多了,呆了一呆,对欧联奎道:“咱们进去找找?”欧联奎不答;索性不提找人的事,反倒故意非要住店不可,借以试探店家的心意。
这店竟跟集贤栈一样,说是倒有几间房,全被两个干镖局子的放下定钱,包赁去了。欧、乔立刻恍然,这又是贼人的故智。盘问了一回,忙又转到别家。不想一家这样,别家也这样。连走三家大店,竟像商量好了似的,全是昨天有人,把空房间悉数包去。一间两间,三间五间,有房就要;全放下五天的房钱,全都自称是干镖局的。
武师欧联奎遂向九股烟道:“我们不必再耽误时候了,这都是贼人故弄狡狯。若依我说,他们三位也不必寻找了,这准是被贼人跟缀得太紧,三位已经另见隐秘安身之所了。我们来了这些人,声势又这么大,他们三位一定能寻声找来。我们还是赶紧回去,报告俞、胡二镖头,速谋应付之策为是。”
九股烟灰心丧气地说道:“还有两家小店没找,索性咱们都找到了,也好交代。”欧联奎不以为然,顺口答道:“也好,找找就找找,我看那是徒劳。”欧联奎和九股烟挨次又把两家小店走到。果不出所料,到一处耽误一会;直找到申牌时分,大小各店俱都没有紫旋风三人的踪迹。就连小店,但有空房的,也都被人家包下了。贼人的布置实在周密而且狂妄。
欧、乔二人无可奈何,这才死心塌地,回转集贤客栈。九股烟一面往回走,一面唧唧哝哝,叨念道:“没影儿这小子真没影了,紫旋风也飞了,简直是活倒霉蛋,我说欧师傅,你看他们三个是躲避贼人的耳目,隐到别的严密地方了;还是教贼人给架弄了呢?”欧联奎唔了一声道:“总是躲避贼人,挪开地方吧。”九股烟道:“我可不那么猜。若教我看,这三块料大大意意,自觉不错似的,多半上了贼人的圈套,全教人家给架走了;这工夫还不知道他们三个谁死谁活呢?”欧联奎唾了一口,道:“晦气!你说的他们也太泄气了,我不信。”
九股烟且说且走,一拍屁股道:“你不信,我敢跟你打赌,我们本来规定的,不见不散。他们好磨打眼的挪了窝,那是为什么?”说着,两人已走进集贤栈。还没进屋,就听得屋中似有没影儿说话的声音,九股烟不由“咦”的一声;欧联奎侧目一笑,也不理他,抢步走进屋里;九股烟也忙跟了进去。
屋中黑压压列坐许多人。主位是俞、胡、姜三人,对面坐着的,居然是活蹦蹦的没影儿魏廉!
客位上在没影儿的身边,还有两个生人。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细条身材,面色微黑,细眉长目,英爽之气逼人;身穿一件紫罗长衫,白袜青鞋,手里拿着一把九根柴的扇子;乍看外表,文不文武不武,猜不透是干什么的。在他上首,是一个中年人:短身材,重眉毛,三十多岁,没有胡须,腰板挺得直直的;穿一件灰长衫,白袜洒鞋,高打裹腿,十足带着江湖气;不拿扇子,抟着一对核桃。两人正和俞、胡二人谈话,没影儿在旁帮腔。
第二十二章
寻声索隐飞狐窥豹斑
负气埋踪旋风耻铩羽
欧联奎看这两人眼生得很,一个也不认识。那九股烟乔茂竟一伸脖颈,手指没影儿魏廉道:“哈!我的魏爷,你们上哪里去了,教我好找,那位闵爷呢?”还要往下说,没影儿已站起来,向欧、乔二人招呼道:“乔师傅,多辛苦了。欧师傅,好久没见。我先给你引见两位朋友。”
主人俞、胡二镖头和这两个生客全都站起来。魏廉指着那青年道:“这位姓孟,名震洋,江湖上称他为飞狐孟的孟爷,罗汉拳是很有名的。”又指中年人道:“这位姓屠名炳烈,外号铁布衫,一身横练的功夫。二位全是武林中闯出万儿来的朋友。”又替欧联奎引见了,互道钦仰;然后转指乔茂道:“这位是振通镖店胡镖头手下,最有名的那位九股烟乔茂乔爷,你们几位多多亲近。”
九股烟不禁脸一红,立刻反唇道:“这是没影儿的事,我有什么名?别损人哪!”
两位生客互看了一眼,一齐抱拳笑道:“乔师傅名震江湖,我们久仰得很,往后还求乔师傅多多指教。”这一通客气,引得振通伙计在旁窃笑。越发把乔茂弄得脸红脖子粗。
众人谦辞着归座。三四十镖客此时都已聚齐。俞、胡两人向没影儿略问了几句话,便忙着款待友人。五间空房都占用了,依然不够,天热嫌挤。胡孟刚催手下人,再叫店家匀房;俞剑平向新来的朋友寒暄。智囊姜羽冲、奎金牛金文穆道:“俞大哥、胡二哥,快商量正事吧!都是自己人,用不着招待谁。”朱大椿道:“咱们自己照顾自己吧。俞大哥,你怎么还给我倒茶!”
马氏双雄一看屋子满满的,一把一把的扇子乱摇;镖店伙计一个一个地献茶、打手巾,实在太忙乱,又很闷热,便招呼岳俊超、阮佩韦、赵忠敏、于锦几个年轻的镖客道:“我说咱们外边坐吧。你看这位十二金钱俞老镖头,只剩擦汗了。”松江三杰夏建侯、夏靖侯、谷绍光也要出来,道:“对,咱们不要在这里挤了。”一拥出来,散往院中。两位生客也不觉站了起来。姜羽冲忙道:“这可是对不住。咱们这么办,分两边坐吧。”你出我入,此走彼留,乱了一阵。那些青年镖客就三五成群,往店院树阴凉坐下。趟子手便给端茶壶,拿茶杯斟茶。另有几人,就让到西厢房。
这正房三间便只剩下几位主脑人和年长有声望的前辈了。主位是俞、胡、姜三位,上首是苏建明老武师、松江三杰;客位是生客飞狐孟震洋、铁布衫屠炳烈;没影儿和九股烟自然也在场。马氏双雄和朱大椿、奎金牛金文穆,都做了客中的主人;在西房和店院,分陪着别位朋友,聊尽招待之责。
集贤客栈蓦然来了这许多客人,满院都是腆胸挺肚的镖客了。姜羽冲暗嘱马氏双雄,留神店中别个客人。马氏双雄点头会意,告诉众人,说话要留神。这些镖客究竟是粗人,大说大笑,嘲骂劫镖的豹子:“鬼鬼祟祟,不是大丈夫所为。”蹲着坐着啜茶,摇扇子高谈,一点也不顾忌;姜羽冲忙又出来,逐个谆嘱了一遍,方才好些。
那正房两明一暗的房子,此时大见松动。俞剑平先向飞狐孟震洋、铁布衫屠炳烈客气了一阵,又谢他盛意来助。然后腾出工夫来,询问魏廉道:“魏贤侄,你现在住在哪里了?周季龙他们二位呢?你们踩迹贼人,又得着什么新线索没有?”
没影儿还未开口,九股烟憋着一肚子的劲,急忙站在人前,伸出三只指头先说道:“你们三位在小店里,被贼人赶碌地呆不住了吧?闵、周二位怎么没露?别是我走之后,又教贼给撅了吧?”
没影儿冷笑一声道:“还好,我们还没有教贼给架走,总比骡夫还强。他们两位也没有挨撅,托乔师傅的福,也没有死,都活得好好的哩。”
姜羽冲等全都笑了,暗推没影儿一把,道:“魏仁兄,咱们说正经的。”胡孟刚也把乔茂拉过来,请他坐下;附耳劝他几句话,乔茂一对醉眼仍是骨骨碌碌的转。
没影儿笑了笑,向俞剑平道:“我们三个人住在屠师傅府上哩。乔爷说的倒真不假!贼人真想给我们过不去,要搅得我们在苦水铺没处落脚才罢。幸而我们遇上了孟师傅。屠、孟二位都是帮老叔寻镖的。贼人的动静,他们二位晓得不少。我和闵师傅、周师傅,这几天教贼人鳔得寸步难行。一切踩迹贼踪、防止越境,都承他二位帮忙。”
俞剑平、胡孟刚闻言甚喜,忙向孟震洋、屠炳烈举手道谢。又问没影儿:“你三位在何处和孟、屠二位相遇的呢?”没影儿向九股烟瞥了一眼,这才把那天在小店的事,说了出来。原来那个在窗外说冷话,把紫旋风诱走的夜行人,就是飞狐孟震洋,并不是豹党。(叶批:飞狐外传。)
这个飞狐孟震洋,原来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年英雄。俞剑平交游素广,跟这位铁布衫屠炳烈虽是初会,却已深知他的来历,叙起来也算是故人子弟。但只知道他横练功夫,颇得乃师生铁佛的嫡传。屠炳烈的住家就在苦水铺附近,俞镖头事先并不晓得。至于飞狐孟震洋的身世技业,不但俞剑平从来没有听说过;就是姜羽冲和胡孟刚,也跟他素不相识。这些镖客,也只金文穆略知他与无明和尚有渊源。如今抵面共谈,才知孟震洋的罗汉拳颇为精诣;也并不是无明和尚的弟子,乃是无明和尚的师兄黄叶山僧的爱徒。孟震洋新近才出师门,奉师命游学南来。刚到江苏省境,无心中听说名镖师十二金钱俞剑平,正大举邀人寻镖。劫镖的贼胆大妄为,竟敢把二十万盐帑一举劫走;手法利落,至今穷搜未得。
孟震洋在访艺求名的途中,骤闻此讯,心头怦然一动。但是事不干己,也就揭过去了。不想,他远慕火云庄子母神梭武胜文的盛名,经友介绍,登门求教;竟从武胜文口角中,得了一点消息。
孟震洋的为人最机警不过;自己的心思情感,轻易不教人猜出来。当时淡淡的听着,并不带形迹;反而叩问武胜文,跟俞剑平认识不?这个劫镖的主儿究竟是谁?可知道他的来历不?武胜文含糊答应,词涉闪烁。孟震洋知道跟武胜文初次见面,没把自己当朋友看待;又觉出武胜文看不起自己,把自己当了挟拳技闯江湖的人了。他在火云庄流连数日,旋即托词告别。
在火云庄盘桓的时候,孟震洋遇见几位武师;南来北往,投贽求帮的都有。子母神梭武胜文颇有孟尝君的气象,家中不断有食客,并且不但铺着把式场,竟也开着赌局。孟震洋于此特别注意到两位武师,都是扁脑勺,辽东口音;口头上谈起话来,总瞧不起江南镖客十二金钱俞剑平。又有人念叨过淮安府飞行大盗,雄娘子凌云燕的为人。孟震洋初听人说,凌云燕子乃是个女盗侠,把这话来质询武胜文。
武胜文哈哈大笑:“凌云燕是个女子么?你听谁说的?”孟震洋又问及劫镖的豹子,有人说是辽东人,这话可真?武胜文道:“这个我也不很晓得,大概不是南方人吧。”
孟震洋道:“盐帑不比民财,劫了镖,就该一走了事。我看这个插翅豹子,必已携赃出境了吧?”武胜文道:“盐帑盗案,也不好拿常情揣度,谁知道人家安的什么心啊!”
孟震洋故作矍然之态道:“二十万盐课是不是现银?”武胜文笑道:“这么些银子,可没有那么大的庄票,自然是现银鞘银。”孟震洋笑道:“我明白了,劫镖的主儿必不会把全赃运走。替他打算,倒可以埋赃一躲,过些日子,再起赃还乡。”
武胜文道:“我们想得到,人家也许早想到了,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打算,也许人家不为劫财,专为泄忿呢!”孟震洋道:“泄什么忿?”武胜文道:“你不晓得么,这飞豹子和十二金钱有梁子!”(叶批:飞豹子之名初现。)
一不留神,“飞豹子”三字脱口而出;孟震洋紧追询下去。武胜文面容一动,忽然警觉,正面反诘起孟震洋来:“老弟,你尽自打听这个做什么?”
孟震洋做出局外淡然的样子,含笑道:“闲谈罢了。庄主知道我是初出茅庐,江湖上的事任什么不晓得,听见什么,都觉着新鲜。刚才说的这姓俞的镖头,他是哪一派呢?”改转话锋,信口应付过去。再想问飞豹子的名姓,又恐武胜文动疑,就这么打住了。
但是他已经探知劫镖的主犯名叫飞豹子了。又看出飞豹子的行藏,必为武胜文所熟悉;只是说不上武胜文和这飞豹子是否有甚渊源。同时又觉出这个子母神梭武胜文,把自己当做小孩子,心中也未免不悦,便将计就计,在火云庄多日,极力刺探武胜文的为人。
不意他的机警,已经引动武胜文管事人贺元昆的猜疑。孟震洋暗中窥伺居停主人,贺元昆就告诉居停主人,暗中防备上这个慕名的来客。却是居停主人防备来客,又已被客人觉出来。孟震洋顿时觉得在火云庄,凛乎不可再留。
这日便向武胜文告辞,自称打算月底走,仍要北游燕冀。武胜文照例挽留一回,要在后天给他饯行。孟震洋连说不敢当,又说:“老前辈这样错爱,我也不敢推辞,我就后天走。不过老前辈设宴,不要强推我坐首席。”
这样说好了,孟震洋灵机忽一转,当夜趁四更天,突然出走,悄然离开火云庄,只留下一张短柬辞行。这一来不辞而别,孟飞狐自恃其才,未免弄巧成拙,和子母神梭留下很深的芥蒂了。
不过飞狐孟震洋不辞而别,在他心中,也有一番打算。自想:“我初现茅庐,正在创业求名;现在无心中访得一件机密,正可以露一手了。目下江南江北,道路哄传,名镖师十二金钱俞剑平邀请能人,大举寻镖缉盗,至今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