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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数十日的辛苦谋划,独一人生还的浴血奋战,雷鸣终究还是满盘皆输。若非江陵救他于水火,雷鸣就要前功尽弃命丧黄泉,有何资格再谈斩杀花待撷匡复长空帮!雷鸣痛心疾首,自己的谋而不周,枉自白白断送了十数兄弟性命。
“没想到我竟与江兄弟不期而遇,却不知兄弟为何会现身于此?”雷鸣劫后余生,心中亦有种种疑问,椎心泣血间思绪难免起伏,此时方才直视眼前手持紫玉竹杖的少年,发丝衣衫虽已凌乱,脸颊亦有道道血痕,但依旧难掩异于凡夫俗子的清逸俊朗。
“只是偶然行至此间,却没想到竟能与雷大哥相遇……”江陵坦然却略带苦涩,“此处依旧危机四伏,待寻得安全之所,再与大哥一一相告。”
“好……”雷鸣无力再战,雷鸣不能自已。现如今的雷鸣,损兵折将,孤掌难鸣。然而雷鸣必须活着!只有活着,他才能重振旗鼓!眼前的少年,带给雷鸣生的希冀!
“雷大哥,还烦请大哥指引方向。”江陵无奈一笑,“大哥莫不是忘了,我看不见,我是个瞎子。”
柳已成荫,繁花似锦,荆楚之地的夏似是也有着别样的魅力。拖着重伤的身躯,雷鸣翘首盼处,汉阳府的城池已是远目可及。晴川历历,芳草萋萋,汉江水畔,黄鹤矶上,琼楼玉宇在骄阳的映射下,闪耀着熠熠的光辉。
……
七月初七,宜解除,祭祀,理发,入殓,安葬,破土。忌嫁娶,置产,斋醮,入宅,移徙,安门。酷暑难耐,老李轻扇着手中破败的黄历。
“咳咳……”老李轻咳两声,将手中的黄历置入怀中,却横刀拦住了来人去路。他毕竟还是公门中人,即使不愿担君之忧,但是既然食君之禄,也还是要忠君之事。
年逾不惑,李寒山也算阅历颇丰,江湖中人的恩怨杀戮,他早已不足为奇。就好似眼前两个欲混于人潮入城的年轻人,便甚是狼狈不堪。清癯朴素的少年额有伏汗气息凌乱,浓眉大眼的青年衣衫褴褛血泪斑斑,定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激战。
手持紫玉竹杖的少年脸色苍白,双目茫然失焦,人高马大的青年眉目赤红,却已于暗地里握住了浴血的残刃。老李正欲问话,却闻到一阵阵令人恶心的腐臭窜入鼻内。
“官爷,求求您行个方便吧。”烈日当头,正午无风,伴随着逆着入城的人流,汉阳府城门出城方向,却迎来了一支寒酸的送葬队伍。少女一双无辜的杏眼噙着热泪,“我爹爹的尸身都已经腐了。”粗布乱头,不掩国色。一身孝服的少女,我见犹怜的少女,娇俏的尤胜天人。
老李瞧瞧正待入城的两人,心下微一掂量,终于捂着鼻子走向出城的送葬队伍,兜兜转转绕了几遭,几个粗鄙的乡下人,一口陈旧的破木棺材,在这本该优哉游哉的静默夏日里,实在是大煞风景。
李寒山向来不是个恪尽职守的人,得过且过始终是他的人生信条,但是这一次,他却一脸严肃地摇摇头:“大姑娘,我不过也是例行公事。最近盗匪猖獗,又有钦犯流窜,来来往往的客足商旅均要仔细盘查。所以,实在是得罪了。”
李寒山轻手一挥,身后候着的两个公差已七手八脚地卸了棺材盖子。恶臭立即迎面扑来,老人干瘪的脸上双目圆睁,蠕动的蛆虫遍布着枯槁流脓的身体。
“爹!”少女颓然扑倒,“女儿不孝!”少女已是涕泪纵横。
“大姑娘,死者已矣,节哀顺变。”李寒山忍不住暗自作呕,现在他巴不得这群人即刻从自己眼前消失。
少女不顾清泪沾襟,依旧哭得梨花带雨:“爹爹,女儿一定让您入土为安。您瞑目吧。”
盖棺定论,李寒山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他甚至有些替那刚刚死了父亲的少女伤心,谁没有老婆孩子,父母亲人呢。
汉阳城门下,翩若惊鸿的回眸,白衣素裹的少女,一双妙目冷凝,在刺眼的阳光下灼灼生辉。少女转过婀娜的身躯,漫不经心地抿了下秀气光润的朱唇,身影逆着入城的人群悄然掠过。不待片刻,送葬的队伍早已远离城池,消失得渺无踪影。李寒山竟也不由看得痴了。
别人都叫他老李,他自然早已过了春情初萌的年纪,但那明眸善睐的少女虽痛失至亲,却仍然洋溢着青春的风采,他又怎能不为之倾倒。望着少女衣袂随风的身影渐去渐远,李寒山甚至有些恋恋不舍。
待得老李再定睛看时,那入城的人流更见汹涌,却早已不见了两个负伤青年的踪影。
“雷大哥,我若没猜错,刚刚出城的送葬队伍,怕是其中另有隐情吧。”江陵立于青天之下,似笑非笑间任由骄阳似火倾洒周身。
“嗯,那几个乡野汉子虽然衣着粗陋,但是脚步沉稳,运气自如,定是习武之人,尤其是那个姑娘……”雷鸣想到那少女的倾人之色,也在不觉间怦然心动。
江陵虽看不见雷鸣脸上的神色变化,心下却也料得七分,浅笑着道:“想必那姑娘定有绝世之姿。”
“江兄弟……这……”雷鸣言下竟有些词不达意,“那确实是个绝美的姑娘。”
“雷大哥还记得当日在京师狱中,我曾说过是为寻人而去?”江陵话题一转,一如既往地平心静气,好似在诉说一个于己无关的故事,“我是个瞎子,却偏偏生于江湖。不过是挣扎求存,却也多少识得了些许人等。”
雷鸣凝视着眼前虽身有残疾,却泰然自若的少年,想必他也有不为人知的过往,他也定然曾经栉风沐雨,遍历坎坷。雷鸣无法预计,也无需揣测,这盲眼的少年又将怎样出其不意。
“不知雷大哥是否也已收到消息……” 江陵依旧静如止水,“有贩卖江湖情报的朋友恰巧提及,花待撷正自暗地寻人。”
“寻人?他要找谁?”雷鸣有些吃惊,长空帮正值生死存亡之际,他当然不会选择放过与花待撷有关的任何一丝疑忌。
“长刀倾云,任天长。”江陵直截了当道出了当世豪侠的名讳。
“什么?!大哥未死?!”任天长还活着!并且不在花待撷的势力范围!雷鸣惊喜交加,竟潸然而泣,一行热泪倾然滑落脸颊。
“大哥在哪里?”半晌过后,雷鸣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困顿,万千的疑虑竟一迸而发。眼前的少年绝非常人,难道他也与此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据传闻,任帮主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且受礼遇之待。”江陵波澜不惊的言语,却带来振奋人心的消息!
活着,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活着,是多么的艰险重重!
人为了生存,就会有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就会有万般无奈情非得已。
曾几何时,生存,竟都化作了一种危如累卵的穷奢极欲!
“江兄弟,大恩难报。从今而后,我的命便是你的,我愿为你赴汤蹈火!但是我定要先寻得大哥。”雷鸣去意已决。
“不过举手之劳,不足言谢。雷大哥心有所往,我也应知何去何从。”江陵狠下心念。
他终归还是要去一个从未踏足的地方,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需要充足的准备,多方的了解,虽然,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能保证每一次任务结束,自己都能全身而退。
于是江陵想到了不费吹灰之力的办法,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游弋江湖名望渐长的人,一个阔别多年不曾见面的人。这个人,或许可以使他减去许多麻烦操劳,这个人或许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大致走向与原先一致,雷兄至此仍旧会消失一段时间
☆、04 莫逆于心 (已修)
红烧排骨,糖醋排骨,葱姜排骨,酱香排骨,蜜汁排骨,酥炸排骨……桌前菜品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排骨是一道可口的食材,经由大厨之手烹饪,便成为了美味的佳肴。排骨也可以是一个人,此时此刻,排骨正在吃排骨。
排骨本不叫排骨,不过排骨确实瘦的只剩排骨,瘪嘴嘬腮,眼眶乌青,皮下见骨,有如赤足行走的骷髅。可排骨的食量却令人蔚为大观,不出半刻,满桌菜品已如风卷残云。
“再来一锅排骨煨藕汤!”排骨将口中菜色嚼得嘎吱作响,凹陷的双眼却已冒出点点精光,“磨山共石阶九百一十七级,凉亭五处,大小岔路十四条,其中四条大路与外界连通,经傲湖亭南北交汇东西贯穿,其余偏向小径均是死路。由南麓上山,经一百八十六级石阶至傲湖亭,折而向东,再经七十四级石阶至昆玉亭,转行东北向小径,三十六级石阶尽处,便是凝剑园正园。磨山南麓虽说地势陡峭,但是沿途的湖山风景却是极佳,也是取道凝剑园的最短路径。不过可惜……”
“不过可惜我是个瞎子,目不能视,行路尚且不便,又何来资格领略什么湖光山色。”江陵摇首一笑,却将排骨的故意不表一语道破。
“嘿嘿。”排骨嘬了嘬满是酱汁的手指,眼珠滴溜一转,“磨山西麓地势较为平缓,经二百三十一级石阶至傲湖亭,折而向北,继行九十二级石阶至望山亭,转行西南向小径,再经四十九级石阶也可至凝剑园后园。此法虽然绕行,但比之磨山南麓,却是易走得多了。”
“凝剑园中的地形又是如何?”江陵不愿拐弯抹角,一语直指核心。
排骨狠狠将方才撕咬下来的汁肉吞入喉中,双手一搓,随意在潮湿的裤腿上蹭了蹭,从腰间抽出一方羊皮软卷,煞有介事地掷于桌上,“皆在此处了……啊呸!”排骨漫不经心地吐出口中的碎骨。
江陵摸过软卷,指尖滑落之处,花草石径均有突起,亭台楼阁亦现实型,角末标明行路步数,边余注释园内人踪,凝剑园全貌就此跃然卷上。
“看来你可算是大费周章了。”江陵一辞莫赞,将软卷收入怀中,“多谢。”
“你倒是客气。”排骨不屑一顾地一声轻哼,“靳远之闭门铸剑,这两年更是深居简出,空明剑的名号在江湖上也已甚少有人提及,你找他做什么?”一气灌下热气腾腾的浓汤,排骨又惬意地咂了咂嘴。
“你不觉得,现下的江湖,似乎太过于平静了么?”江陵反问,“越是凝静平和的意向表征之下,却往往越是难以预测的波涛暗涌。”
“什么意思?”排骨横着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油腻,似是来了一探究竟的兴致。
“新皇欲施新政,旧帝制下若干人等曾经的既得利益受损,又岂会心甘情愿遵从新政,自然是要掀起轩然大波。”江陵也浅尝了这名誉荆楚的良肴珍味。
“那又怎么样?”排骨拍了拍略微胀起的小腹,仍是不得其解。
“□□曾言,‘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本意是要以藩王为障确保朱家子孙能够安享江山万代,殊不知,外姓骄兵悍将易驱,藩王拥兵自重难防。”江陵微一叹气,却似若有所想,“燕王善战,宁王善谋,雄踞北方,甚或摩拳擦掌,对新皇之位虎视眈眈。”
“所以新皇上是将藩王看做了心腹大患?”排骨为自己的灵光一现得意洋洋,转念一想,却又不禁迷惘,“可这又与江湖何干?”
“□□皇帝曾立御龙令,江湖中人得此令者,可号群雄勤王共襄义举。”江陵放低手中杯盏,且由沁香自流他方,“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武林争雄,神龙再现。”
“新皇帝要再立御龙令?”排骨豁然开朗,“啊!那靳远之手中还握有老皇帝所颁的御龙令!你也要找靳远之,莫非是说……”排骨言而未尽却突然一顿,双目翻了几番,满脸惊疑地上下扫视江陵。
“你要我办的事情我已办妥,我可不像你,往后还有大把时光供我挥霍。”排骨拍拍屁股,一跃起身,将最后一节排骨塞入口中,径直远去,只听到含糊不清的“今天这顿多谢了!以后莫要再来烦我!”
江陵淡然置之地垂首一笑,默而不语之间,却也透露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无可奈何。他与排骨已有五六年不曾谋面,究竟是五年还是六年,他自己也无法说清。五六年看似短暂如白驹过隙,五六年实已漫长如河清难俟。
“是六年不曾见面了!”排骨却在心中愤然道明。此时的排骨又已在江心扬帆逐浪,肆意享受着夏末的最后一缕阳光,然而他脑中所思却与江陵心中所念出奇相像。六年,江陵仍然是江陵,排骨依旧是排骨。然而,这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