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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三个孩子里最会“持家”的一个,虽背不出诗书,却不到四岁就能数清楚钱!
有时候,为人父的会想,这机灵过头但不甚美貌的女儿能嫁什么样的人家?干脆留在家算了。想他的品级,还不至于有官吏按律去“安排”小女儿的婚事吧!
惠儿还是入了宫。
紫竹哀哀地替女儿打点好衣饰书籍和随身带的赏钱。不舍,但无法与旨意对抗。紫竹恨透了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恨得再不想与皇家有任何牵连,再也未去过宫里,也不再进献任何东西。
对皇家的所有想望与崇敬,全在看见后宫才人的封册时化为乌有。
“紫竹,这是好事。”丈夫在见着她惨白愤怒的脸色时劝道。
不理他!
“惠儿不是很开心吗?她一直认为皇上是明君。”卞氏的心情只比紫竹好一点点,天知道最心爱的外孙女到了宫里会受到何种待遇,也许临幸过几次就被永远地冷落,直至忧郁死去或是出家为尼。不过从好处想,崇敬的心情对一桩不匹配的婚事大有好处——何况也没有婚事,只有征召入宫的册子,和象征性的几件绫罗。
紫竹无言。连父亲都沉默地接受,还有什么可以挽回的?
她又捎了些古卷轴去,还有一件花费数月才完成、将整篇长门赋都织在丝线中的长幅——没有太监敢拦截下。后者挂在惠儿的房间里,凭增优雅气息。
紫竹非常清楚自己女儿的长处,也很明白她不可能得到正室的地位,更无法过上平常人家的平常生活。幸而她生性恬静、不喜欢太宽广而无法掌握的天地,只想在雅致的屋子中读书写字作画……
她才十四岁啊……
紫竹回想自己十四岁时,跟随平阳公主麾下的大军远赴边关,风餐露宿不说,还要与军人们一样的操练、一样的服从军令、一样的为国流血流汗。
如今仔细想想,惠儿是不适合那种生活的。
明月光下轻轻拨弄琴弦,一下,两下。舒缓而简单的调子,既有感伤又是无奈。
很久很久没有流泪了,就让心爱的琴替自己流泪吧!
“娘?”不好好睡觉的徐聃,身后还跟着顽皮的徐尚。
“娘在想姐姐。”徐尚人小鬼大道,连猜都不猜。
“哦。婆婆说姐姐很……受宠。那是好的还是坏的?”
紫竹不知如何解释,但儿子已是十二岁。虽然她不是很清楚这小子从五岁开始念的书都念到什么地方去了,但一不小心还是有可能着了他的道儿。“娘不认为是好事。但如果你们姐姐认为是好事,就是好事。”紫竹还是诚实地说出自己的观感。
两个小家伙相似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似乎懂了,又好像不明白。
“等你们长大了,再自己决断。”
小女儿爬上母亲的膝,小小的指头轮流在七根弦上一跟跟地试着,随后——几乎精准地将紫竹刚才弹的淡雅小调一音不差地缓缓弹出,只有些节拍不对。
紫竹咽了下口水。这丫头的天分实在是……可,再精通音律,又能保住什么呢?
她紧抱女儿温暖柔软的身子,哭了。
紫竹开始教女儿识字念书,并且让儿子每天上午去尉迟大将军的府里学艺。
“你希望聃儿成为武将?”徐孝德愉快地问。有贤妻、有孝子,人生不过如此了!
紫竹想了想,告诉父子两个。“现在天下抵定,武将非但不受重视,往往因兵权在握而引来人主之猜忌。不妥。”
徐聃眨眼,哭丧着脸“那娘让孩儿去吃苦——”
紫竹毫不客气的给他的额头一下,“只给你半天,是怕你被两个没样子的小尉迟带坏。不过,”她正色道,“太史丞曾说过,最多二十年后有大乱。到时候娘和你妹妹都要靠你保护了。”
徐聃俊俏的脸庞发亮。瞧他多伟大,能保护娘和妹妹呢!呵呵,太了不起了,应该——
“不许和旁的人说。”
小脸立即黯淡。“连婆婆和小舅舅们也不行?”
紫竹冷道,“只有女人才会不讲出来就难受。你若要保护亲人,首先就要学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儿子是聪明的,虽然皮了些,但分得清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他只想了一小会,就彬彬有礼的告辞,“孩儿谨记在心。告退。”
等儿子出了大门,放假在家的徐孝德有些迷惑。他的妻子和孩子们,这几年来是如何过的?
“紫竹……你说的大乱。”
紫竹回他,“不这样讲,儿子会乖乖学艺吗?”
“对了,惠儿已被科为婕妤。大家都在说,她是本朝本代的班婕妤。”才多久的光景,就受宠如斯,还时不时能听到宫里传出的娟秀诗文。其他的朝臣们都在打听他其他的子女是否婚配,都想和皇上的宠姬攀亲带故。
紫竹头也不回地往织房而去。她拒绝不了,不听总可以吧!
不!她的小女儿,绝不能落得大女儿的下场……带她出门去看看,说不准是件好事。
突然间,紫竹很想带孩子们去当年守卫的苇泽关看看。
有一天,依稀记得应是惠儿入宫两年半,紫竹获恩准去探望女儿。
这一惊喜非同小可。普通人家送女儿进宫,即为生离,连女孩儿是否活着都不得而知。其间最苦的莫过于生母:平时都是当宝贝养着,却不晓得进去后过的何等日子,有无受错待。
她的女儿过得尚可吧!至少能让她这个娘亲眼看看是胖是瘦。
打理准备停当,换上最好的衣服、揣上最新的织品,坐上前来接人的铜车。
没心思打量妃嫔所用的华美车马,和殿宇的刻画梁栋,紫竹只急急跟着走、跟着等。大清早梳妆,直到快晌午了才得进到惠儿的屋。
这场折腾……好在她的妆粉很淡,不然早不成样子。
徐惠也从一早等到现在,唤来的膳食都快呈上了,母亲居然才刚刚进门。
“娘——”
紫竹眼前一亮。好个娇艳佳人!
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女子风华最盛的时分,又加之绝丽的衣裳佩饰、上好的妆粉和熏香,将个富贵娇娃烘托成大美人儿。
真是漂亮!
紫竹总算满意所见。惠儿的气质风姿不是为了应付亲人而假装的。
“见到你气色好,当娘的也就放心了。”
紫竹不喜听什么宠不宠的,惠儿也不会多讲旁人的父母亲戚最爱打探的事情。用完称得上丰盛的午膳,徐婕妤用京里少见的进贡瓜果招待。
“娘以前让我念的前汉故事,果然很有用呢!”身边毕竟有伺候的宫人,又不便全数摒退,自然说话多了谨慎。
紫竹只点头称是。算起来,女儿是君家的人,而她是臣子的妻,身份上毕竟差了不少。
顿了会,“娘,我照着门外池子里的莲花画了不少图,您要不要看看?”
“看花儿,还是你的画?”紫竹玩笑到。
“都看,成不成?!”
嬉闹了会,挑了讲些不着边际的话,转眼就日头偏西。
时辰过得好快……紫竹难过的专心看花。
金灿灿的大好阳光下,小曲池里连绵开着的几十朵莲,在和风里微微颤动,分外秀丽娇娆。
紫竹调笑女儿:“这花开得比你画的还好!”
惠儿咯咯笑开,依着美貌犹在的母亲不放。
“娘都没变老呢!”
紫竹瞪她,“才过了不到三年,又不是三十年!出了门,说不准还说我是你姊姊!”
“噗——”惠儿几乎笑弯了腰去。紫竹虽过了三十,但常骑马挥剑,身体健壮、形貌匀称,一双英气的大眼会让人以为她是二十出头的少妇。
等两人笑声渐止,紫竹轻问:“这花能摘吗?”
“当然能!又不是御花池子里的,动不得!”她立即亲自探出手去采了两朵,作势要簪在紫竹头上,被坚决拒绝了。
“又不是未嫁的姑娘,这大一朵顶在头上还能看吗!”
惠儿也不勉强,望向自己住的庭院轻喃,“怪不得娘坚持要换宅子,还不让我和弟弟妹妹一块住。”
“什么?”紫竹没听清楚,也没听明白。
惠儿淡道,“秀女们都住掖庭,”她指了个方向,“三两人一间屋,等着召见。也许这辈子也见不着;见着了,也很快被忘掉。”
紫竹拍拍她的手,不论年纪再小、再单纯的女娃,进了那道宫门就不再是昔日的美丽少女了。“娘没法子抗命,但至少指望你不要太快被世人忘记。”
点点头,“所以爹爹也常听到我的诗稿,不是吗?”
时光不早,是离别的时候了!紫竹抑住哽咽,“写几篇咏莲的赋来,娘可以织在画上。”教了十几年的孩子,几斤几两自是明白的。而且女儿屋里的书墨,可家里的多!天家富贵,用在后妃的书房中,恐怕极少吧!少到可以让人记得。
紫色裙裾、缂丝花带的淡淡忧郁背影,慢慢走在夕阳下的莲花池畔,远去……
直到七年后,徐惠弥留之际,偶然也会在半清醒时又想起这副景象来。
第 10 章
秋风起函谷,劲气动河山。偃松千岭上,杂雨二陵间。
紫竹爱读史书且通几种古文字。她虽无文人雅士论诗作赋的好本事,可至少也明白诗文的好歹。
女儿的作品渐脱离青涩稚气,开始有了大家风度。
徐孝德已学会了不在妻子面前夸耀惠儿有多受宠,或是几个勋臣对他的小女儿感兴趣、想娶了作填房续弦。当然也有鼻子比眼珠子还高的李氏宗亲,打探尚儿的姿色和文才,在得知她不及姐姐的美貌和才华时,夸张离去——说实话,有一个女儿近乎天人永隔已经够呛,再多见几个这样愚蠢的青年人,他会呕吐!那些个子弟有什么好?还一副妤尊降贵的模样,底子里不过是蒙祖荫的败家子。等哪年变天了,看他们猖狂到哪去……
变天?!
唉!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无言地将惠儿进为正二品宝林的封册交给紫竹,毫不意外地看到她将一般人家当祖宗牌位供的封册扔在一旁。
细声轻叹。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自己一辈子勤恳苦干也混不到三品,而如果往后见了女儿还得行礼——谁让小姑娘是堂堂二品,仅次于四妃的充容呢!唉,多少年未见惠儿,想来应是长成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了。
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守分辞芬辇,含情泣团扇……
瞧瞧!在慈母眼里,即使女儿是朝臣都必须行礼的嫔妃,也是阿娘心中的苦命儿……说出去会被同僚们甩白眼珠子的!
徐聃来向父母请安。这孩子才十七就比父亲高了一寸,想是继承了母亲家的高挑身材。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夫妻俩同时一愣。这小子衣饰齐整地可以直接步入国子监……不对,他原本就是里头的不肖生员,老师们对这个崔礼的外孙、徐嫔的胞弟已经彻底失望。
“陛下要亲征辽东。”
紫竹心中一突,顿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那个战场,枉死了多少被征召的无辜平民……
“孩儿是随军文书。”
徐聃笑眯眯地宣布。
吓傻了一屋子的大人,但不包括小孩——
“哥哥!礼物!我要礼物!”
徐尚才不管那么多。亲友中文武俱有,刀枪和笔墨早看到习惯,连一手握笔一手挥刀都不是稀罕,莫要说什么无聊至极的文书。
呵!有礼物,一切好商量,蠢蛋也是惊天动地的豪杰。
“行!那,阿娘,能不能先借我一些钱?反正每个月的米粮布匹的会发到家里……呃,不够的话我帮您把那些丝品卖好价钱?……”
不能再往下说了,母亲的脸色大变。
“你,聃儿,你要去战场?”
“娘!”徐聃继续保持着堪称俊美的笑容,扶她坐下。这张脸在贵妇、宫女堆里可是很吃香的!可惜他绝对、绝对不敢让母亲知道。当然,像母亲这样三十多了还一朵名花的姿色,即使在宫里也是足够惊艳的。
“母亲,孩儿跟着御驾,上有一堆五品撰文书,下有上百的士兵护卫。军队在田园河浜边上打仗,我呢,在石头城墙后头编造大吉的军情……您不用担心。再怎么样也有外公和表哥们在,他们的武艺可是一等一的好。”
紫竹不语,盯着儿子好一会才回过神。
自己的儿子,太软弱的会怕他承受不起挫折,太坚强了又怕不会弯曲。眼前这少年,在说谎,她知道。可是,每一员将、每一位官,都是这样从战战兢兢开始到轻车熟驾、乃至国之栋梁。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默默打点好,不要让他有后顾之忧吧?!
“紫竹,孩子去长长见识自然是好事。”孝德劝道。他是欣喜儿子有此出头机会的。
“是呀!不过,聃儿,怎么轮到了你?我记得你连监生都不是。”
“啊……哈!”徐聃摸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