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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夫人,这其中可也有你一半的功劳啊!”
说笑几句,紫竹又习惯性地觉得有些眩晕,就闭了闭眼又立即睁开,熬过那一阵的不适。对上丈夫有些担心的文秀面庞,她转而道:“尚儿那一手缂丝技艺,还是不要让人知道的好。怕将来不把她当成摇钱树来看待!”
“放心!紫竹,我徐孝德断不会让女儿受了委屈!”配个官宦子弟会好些,因为这样的人家不会让妻子出头赚取贴补零用钱;也或者是饱读诗文的世家也可以,凭尚儿的出身和兄姐的前途地位,应该会得到相当的重视。
“君辉,我想在尚儿及笄之前,带着她多看看各地的景象。”无法让大女儿多见识些,总不能亏欠了小女儿。
徐孝德说不清心中为何有种惶恐。许是几名同龄的同僚病故吧?但他一向身体很好,应该不会……“你想到哪里?”
“总要去看看苇泽关吧?”
徐孝德明白她对那个关隘、对早逝的公主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好呀!我先去看看哪些驿站刚修缮好。”
紫竹相当感激他的豁达:少有人能容忍妻子与女儿出门远游,更不大会有做丈夫的亲自来打点妻女的行程。只是,她总觉着若是再不去旧地重游,就没机会了……
出门在外的,毕竟有诸多不便。也好在这几年家里可使唤的钱宽余很多,因为光是卖掉几幅一尺宽的缂丝挂画,就有了来回的旅费。
两辆布置暖和舒适的马车也是居功不小。
紫竹和尚儿一辆,另一辆用来放东西,以及让几名家仆休息用。
一琴、一萧、一剑。
不像贵妇,倒像是个游侠儿。
紫竹在进了太原后微恙,发过一晚的低热,可是吃一剂药、发身汗,第二天就全部康复。
但眩晕之症更常犯了。
紫竹也是很偶然,才发觉女儿的小脸满是担忧。然而小家伙在见到母亲注意到之后,立刻换上一副灿烂的笑脸:
“娘亲!这山岭的景致真是美呢!”
苇泽关本就依山势而筑。紫竹已不在军中,自然不能上关隘,但从不远处仰视十丈有余的关墙,倒是比站在关楼前更为惊人。
“娘亲曾经驻守这里啊?真是宏伟之所,尚儿好羡慕!”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每天没好吃没好喝,却要晨起练兵、还得跟着公主四处巡视,兵器不离身的。要是你,早就因为屡屡睡过头而挨军棍了!”
小家伙吐吐粉嫩小舌头:“那还是当爹娘的小懒虫好了!”
徐尚渐渐长大,她的五官却也未成如长姐的明艳,也不是如母亲般的文雅,而是一种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柔和。只一双大而深邃的眼睛,几乎与她的亲外祖母生得一模一样。
眼下是本朝最安稳、平和的日子。一路行来,不仅没有盗匪侵扰,而且军兵与官吏也是恪守王纪;没有抛荒的农地,没有哭泣的妇孺,家家户户尚能安身立命。
古书中所说的太平盛世,也不过如此吧?
紫竹无意识地抚摩着女儿的秀发,“要不要去看看水帘奇观?一条银龙从头顶的石头里飞溅而下,非常好看!”
“娘累不累?……恩,反正尚儿想吃客栈里的肉饼,回去吃好不好?”
女儿在担心她?紫竹满足地笑开。“娘最最舍不得尚儿了。”
“那,尚儿和娘永远都在一起!”
“傻话!”但窝心呢!紫竹绽开优雅笑容,回头再望了一眼巍峨的关城主楼。
那里,曾经有个梦;梦虽灭了,这个叫徐尚的小可人却还在身边。
“走吧,回去吃晚饭去。”
第二日,尚儿硬是从随身带的行李中找出纸笔,缠着母亲画了一天的雄关、峻岭与山泉水流。
果然,连日奔波的疲劳大多恢复。连仆人们也是兴高采烈地拿了赏钱,上街买零嘴去!
“尚儿还想去看看什么地方?”小女儿很有见地,颇会挑诗书中所载的好去处。
“晋祠!”
“娘!这块饼太大了,尚儿吃不掉……”
“刚才是谁一定说要把它吃完的?”
“吃不下了嘛……”
孩子毕竟还小了些,大人们平日也就由着她娇娇嫩嫩地耍赖。可她已十二岁,再聪明也得配上相符的言行。
紫竹不打算姑息她,指着院中用石栏仔细护起来的千年古柏,说道:“这怎么行!尚儿,成王桐叶封弟时,周公是怎么说的?”
“恩……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
徐尚童声虽稚,但嗓音清朗可闻。
“那你应该怎么做?”
“……娘!尚儿又不是君子、更不是天子!尚儿是‘小女子’!!”
尤其是最后三个字,特别地大声。
紫竹目瞪口呆。
耳边传来几记闷笑声,这令当母亲的尴尬不已。
“尚儿?母亲?!”
一个年轻爽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使得想拔腿逃跑的紫竹硬生生顿住了脚步。回头望过去,不禁喜出望外:
“聃儿!真的是你!”
美丽女人的笑颜在秋风中盛开。
这让入眼都是沮丧与血泪的征战男儿们精神一振。
一群便装、黯淡男子,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美貌依旧的女人,逼着为小妹求情的儿子吞下一大块的肉饼。
郁积胸中的闷气,暂时被笑意取代。
“紫竹女官还是豪气不减当年!”
紫竹尴尬之下,惊愕地发现说话的正是征战归来的天子,立即按礼跪见。
徐尚也规规矩矩地跪下了——在她哥哥把她的嘴角紧急擦拭干净后。
“女官随平阳公主镇守苇泽关之时,来过此处吧?”
“是。彼时,臣妾送文报来,也参加了祭奠。”
“二十余年,一转瞬哪!”
记忆中,那个佩刀悬剑、一脸英气的少女,儿子都到了报效朝廷的年纪了……
“女官还在练剑吗?”
一个女子出门在外,自然有不便之处。但大大方方地随身带把短剑的贵妇,可是极少见。
紫竹恐怕主上真的兴起,要对战一番,慌忙摇头:“这把剑是公主所赐,正好带上好作凭吊。要说吓唬人尚可,要比武什么的……当然是找儿子出头。”
“哈哈哈!女官说得甚是……我们都老了……”
身旁的人赶紧过来奉承。
紫竹不太喜欢这样的虚伪做作。他不再是当年的俊伟青年,她也不复年轻。将来是下一代的江山与功勋,有什么好掩饰的?
“娘……”
不知怎么回事,小女儿今天特别不合作,要东要西,最后宣布要解手,让本就尴尬的母亲更是面上无光。
不过这也给了紫竹绝佳的借口,好避开眼前动辄得咎的暧昧处境,公开叮嘱了儿子几句就告退。
可一离开那群显贵的跟前,尚儿立即恢复了正常的乖巧、恬静。
“娘,回客栈吧,哥哥伴完驾就可以去找我们的。”
紫竹看了女儿一会:小脸蛋上是忧心与挂念,却找不出半丝刚才在君前表现出的童稚。
“尚儿,以后不要做得那么明显。你没看见你哥哥吃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吗?”
“……好的!”
尾声
一趟一月不到的旅程,小女儿不累,紫竹却觉得乏了。
看向徐孝德辗转买来“孝敬”女儿的江南烟雨,紫竹突发奇言:“君辉,什么时候这官做得累了,就去松江养老、过过隐居的日子,如何?或者,你更喜欢苏州?”
徐孝德有些怔愣,他没想过要辞官,而要告老又似乎早了些。“我倒无妨,你怎么可以离开京城?惠儿若是想娘亲了,难道要去求道旨意,宣你进京?”
紫竹被逗笑了。她舍不下每个孩子是真。“还有聃儿呢!我这次在晋阳见到他伴驾,有模有样的,不比你这个做爹的差!”
“那是自然!孩子们总得比我们有出息才是。”
紫竹刚回家时,精神还很不错,但现在昏睡的时候越来越长,时不时地还会发低热,可很快就能复原。徐孝德偷偷请了几位医生来看诊,他们却摇头说只是乏累,好好休养即可。
单手慢慢抚上妻子的腕。这些年来,她始终未变,可他却变得世故、苍老、患得患失。真的改放下一切、好好想想平生功过了……
“这是什么?”在接近肘部的地方,突然多了几个红肿块。
“哦,原来是发了疹子。君辉,你还是暂时住前屋,把尚儿也带出去,别过给你们两个。”
“也好。”徐孝德模糊地应着,心想,还是请个名医来看看为宜。
徐宝林的母亲发高热、出红疹,吃了好些天的药也不见起色,不免惊动到宫廷,并且得以请到专治的太医前往看诊,也算是给了徐家莫大的优渥。因为以徐孝德和徐聃的品级,是请不动的。
徐尚此时已经被朱刚带往崔府,临走时眼泪汪汪的,好不令人怜惜。
紫竹自觉很不对劲,而且镇日烧得迷糊。
前一位太医匆匆离开,又换了另一位来。几剂颇冒险的药下去,高热稍有缓解,但红疹发得更多。
徐孝德也不清楚为何朝廷会准了自己请长假来照顾妻子,但他不久即被可怕的消息震住:
徐家主母,药石罔顾!
崔家、尉迟家皆大惊,以他们的地位、请动了太常寺太医令来,用药的结果俱是相同。
紫竹已连拒绝喝药的力气都没了。
大多数的时候她都在昏睡,倒也不觉着有何疼痛或不适,只是越来越无力、越来越难清醒思考。
大概这条命是到此为止了吧?
浑浑噩噩中,睁开眼:床边不是整天坐着哭的母亲和继母,而是崔礼。
“父亲?”
“紫竹,你醒了?”
他老了,但饱学下的儒雅依旧,只更为沉静。战乱的岁月里,他见过太多年轻的生命逝去,早已麻木。可如今轮到了他心爱的女儿。
“要不要喝点茶?”
突然的,就问了这句。
紫竹也奇怪,大家问的不是舒不舒服,就是叫她吃药。“是什么茶?”
“江南出产的好茶。”
“要!要!很久没喝到了。”紫竹轻喘,连说几句话的力气都不足了啊。
热腾腾的茶汤,在冬夜中很香、很诱人。紫竹撑着喝下几口,满口余香,精神也好了许多。
“想听父亲弹琴呢!”
“呵呵,紫竹倒挺会享受的。为父也是很久未弹奏,可不要嫌弃技艺不精呀!”
紫竹闭上了眼,微笑。耳中听见衣襟响动,和物品轻轻碰击的声音。
“父亲?”
“恩?”
“我一直很喜欢父亲给我起的字。”所以她不跟着生母,而是跟着继父生活,继承他的姓氏,使用他给予的名字。
“紫竹吗?为父一直很喜欢竹,尤是去南方的时候,见到姿态雅致的紫竹,深感其品性高洁,当时就请工匠用来制笔、以为写奏章文书用。我送你的那套笔就是紫竹做的啊!”
手指收放之间,风过竹海的沉吟在药味浓重的室内响起。
崔礼弹得并不怎么用心,甚至是一心二用的。
他分了一半的注意力在女儿的呼吸上,从开始的浅促,渐渐到深缓。这才略微安心。
一曲终了,紫竹的睡颜安详恬然。
崔礼轻叹,帮她把发丝归整好。指尖在离开紫竹面庞的时候忽然顿了会,又小心翼翼地移到她的鼻下……
很久,他的手才垂下,泪已满面。
窗外,京师的雪还在飘。
雪下无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