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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如一滴墨汁坠入一大盆清水,夜色似乎就是在须臾间,被晨意稀释得只剩下薄薄的轻雾。街上开始有了小贩急促的脚步声,挑着担子咿呀地一路,叩响了睡意还未散的扬州城。
寿安堂楼下房间里也有了洗漱的声音,还夹杂着芍儿叫唤子归的声音。孙颂涯一反往日那样勤勉,还是披着外套,懒懒地坐在椅子里。今日,他有些不想出诊。
楼下突然传来“砰砰”的猛击,伴随着一个焦虑的声音,“芍儿,子归,快开门!”
是秦谣的声音,她终于回来了。孙颂涯心里刚刚打开的半扇回忆之门,在她的一阵急促敲门声中,陡然又合上了。孙颂涯不得不放下茶杯,穿好了衣服,一阵风地跑到了楼下。此时对秦谣的关切已经替代了他对另外一个人的思虑,无论如何,现实的事务远远比往事来得重要。
芍儿和子归立刻把寿安堂的大门打开了。秦谣扑进来,“涯哥哥——”她话未说完,映入眼帘的就是孙颂涯高挑清瘦的身影,秦谣一下子放宽了心,“你没事?那就好。”
“发生什么事了?”孙颂涯马上听出不对劲了:秦谣长大后,已经很少叫他‘涯哥哥’了,这个昵称,只有她十分着急或者撒娇时才会脱口而出。他让芍儿和子归去给秦谣烧水做吃的,自己扶大口喘息的秦谣坐下,关切地问,“你这几日去哪里了,和芍儿和子归也不说一声。”
“我没去哪里。”秦谣略去了和易寒发生矛盾的一段经过。毕竟那是易寒的隐私,她不便告诉其他人。她只说自己去鬼医那里休息了几日,拿了点药材,之后就说到路过姑苏,去看了看易寒,然后就提到了重点,“不过,我在路过荒野的时候,看到了唐门的人。”
“唐门的人,为什么会留在那里?”孙颂涯不解。
秦谣斟酌了一下,道,“他们,似乎已经怀疑到了我和你的关系,还有上次魔教的事。”
“哦,是这样,那他们有没有对你动手?”孙颂涯这才注意到,几个月不见,秦谣居然瘦小了一圈,原本圆润的脸尖了,脸色也不太好。
“我,没事,他们只是试探了我一下。”秦谣看着孙颂涯关切的眼睛,心里不知为何怀着莫名的顾虑,嘴上不由自主就撒了谎,居然就把被唐不虚此行下毒的一
段关键内容生生吞回了肚中,“你知道,我机灵的嘛,所以逃脱了。不过唐不虚此行问到了我到底和你什么关系,还有和鬼医有没有牵连。”
孙颂涯默默想了会儿,道,“唐不虚此行一定查到了些什么,从现在开始,你务必要小心,唐门的人会像盯我一样盯紧你。他们的目的不是要直接动手杀你,或者杀我,而是想借机找出和魔教的牵连,要我身败名裂。”
秦谣沉默了片刻,“是我连累你。”
孙颂涯惊异地看着她,“怎么和我说起这样的话来了。”
“本来,如果没有我——”话未完,孙颂涯温暖的大手捂住了她半个脸,他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许说这样的话。”他的声音也一样的温柔而坚定,“你还小,你根本不明白,有许多事情,其实不是我一个人,或者你一个人可以决定或者改写的。没有你,我也不会容许唐门和魔教联手,或者趁虚而入吞并魔教;即使我真的因此而身败名裂,也不过是让他们找了一个突破口,可以更加为所欲为。”
泪水在秦谣的眼眶里打转,她不管不顾,一头栽到他怀里,“涯哥哥!”只有在他的怀里,她才可以是个纯粹的小女孩,可以不用去考虑那些江湖风云,以及身不由己牵涉入内的纠纷;也不用独自面对阴险狡诈的唐门,以及令她更加不知所措的一些情感纠葛。她毕竟只不过二八年华,她毕竟只不过刚刚开始涉足纷繁的世界,如果没有这个人一直在她身后,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独自应对一切,或者有勇气去应对。
“真是,都是大姑娘了啊。”孙颂涯笑着,却没有在她唏嘘的时候推开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年少时看着她如何蹒跚学步,直到逐渐长成的时光,重现脑海中。秦谣来到虚无谷的时候,孙颂涯已经是十多岁的清秀少年了,跟随医圣学习多年,也小有见识了。这个布娃娃一样的小师妹,自幼就被视为掌上明珠。他是如同半个女儿,半个妹妹一样地疼爱着这个孩子。然而,伴随着甜蜜回忆的还有些没有经过任何删选的杂质,带来了其他的思虑,让他拍着的手逐渐缓慢了下来,脸上的微笑也凝固了。
秦谣感觉到了一丝异常,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涯哥哥,你有什么担心的吗?”
但孙颂涯却不打算把此刻他想到的事直接告诉秦谣,他自己的情感负担,他不能强加给她,何况秦谣也根本没这个能力帮他分担。“没什么。”他松开手,借故给她倒茶,转过了身,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他怕机灵的小丫头察觉到蛛丝马迹。
“你在魔教的时候,是不是见过一个叫靳弱水的女人?”孙颂涯问。
“是啊,她是哥舒惑的女人。”秦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孙
颂涯端茶的手停顿了一下,他闭了一下眼睛,极力控制住自己,之后转过来,把茶递给秦谣,平和地问,“也是她给哥舒惑传递消息,解决龙倨的吧。”
“是啊。”秦谣不太明白,孙颂涯为什么突然提起靳弱水了。
孙颂涯自己喝了一口茶,道,“她是龙倨叛变后给哥舒惑传的消息,还是之前?”
“涯哥哥,你什么意思?”秦谣真的困惑了。
“我们最初到魔教的时候,听闻到哥舒惑被龙倨暗算,是因为被靳弱水下的毒。如果靳弱水已经和龙倨联手叛变,在哥舒惑穷途末路的时候反而又倒向他这边,似乎不太合理。如果说,她之前就已经知道龙倨的计划,并且已经和哥舒惑约定铲除龙倨,那么还可以解释。”
“你的意思是,哥舒惑是故意被龙倨暗算的?”秦谣毕竟历练少,看不懂这些门道,“那么,这样做就是为了引龙倨叛变来铲除他?”
孙颂涯又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希望他只有这个目的。”
秦谣又想了想,问,“那么靳弱水也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哥舒惑的计划,并且按照他的指示去做的?”
孙颂涯皱了下眉,“如果你以后见到这个女人,要小心一点。”
“她?”秦谣觉得孙颂涯担心得有点多余了,“她很清楚我是谁,哥舒惑不会让她对付我的。”
“哥舒惑是魔教教主。”孙颂涯觉得有必要提醒她这一点,“为什么从师父到和老三都让你撇清和魔教的关系,你该知道为什么。”
秦谣沉默了,似乎想起了许多不快的事,脸上阴阴的。孙颂涯有点心疼,于是不提之前的话题,哄她道,“我只是让你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自己说,这个世上,除了师父和师娘外,你还能全心全意相信谁。”
秦谣又粘到了他怀里,开始撒娇了,“我相信你。”
孙颂涯这次轻轻推开了她,笑道,“你只能相信我不会害你。”
“就这样?”秦谣也觉得今日孙颂涯怪怪的,话里有话。但此时秦谣心里怀着的是另外一件纠结的事情,就是多日以来,萦绕她脑海的梦境,关于她年幼时的生活场景。秦谣暂时放下了魔教的事情,问孙颂涯道,“涯哥哥,你知道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婆婆怎么照顾我的?”
“这——”孙颂涯有些意外,挠了挠头,“这我还真的不清楚。你知道,婆婆一把年纪了,但有时也精灵古怪的,经常带你独自去山里,就是不告诉我们她在干什么。不过,你跟着她,一直很开心啊。而且身体也越养越好。”
秦谣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抑郁不欢,“我那时太小,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孙颂涯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无端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但以为她只是一时思念过去无忧无虑的岁
月。知道她这段时日独自遇上唐门,还能逃命回来,实属不易。于是不让她再多想,让她去楼上房间好好休息。寿安堂有他在,她一切都不需再忧虑了。
秦谣点点头,长舒一口气,有孙颂涯在,她的确可以高枕无忧了。于是放心地去房间床上躺下。这寿安堂本就是她和孙颂涯约定的据点,如果有事,或者一时分开不知去向,一旦有空,都务必到这里来留个话或者碰头会面。子归和芍儿也经常在这里留守着,等候两边的消息。
一躺下,她立刻觉得困倦了,很快进入了梦乡。然而梦里却又反复出现婆婆和她单独在一起的场景。秦谣翻了几个身,突然觉得体内有气血涌动,从丹田直到胸口,又到了喉咙口,她忽地坐起来,哇地一口吐到了地上,居然又是一口鲜血。
“怎么还会这样!”她又惊又怕,喃喃自语。她立刻想下楼去找孙颂涯,让他把脉看看。但还未打开房门,她就改了主意。她悄悄地拿了布擦掉血迹,之后掀开帘子,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探头张望楼下的人都在不在。她看到孙颂涯正在整理药箱,似乎是要出诊去。她在楼梯下屏息了一会儿,等孙颂涯出了门,就出来让芍儿和子归去后院做点杂事。等他们一离开,她飞快地拉开一个个药柜,神色慌张地把自己需要的药物都一一挑拣出来,麻利地包好,藏到了身上。
☆、不明的诱惑
夜很深了。
他还不想睡。
秦谣不知去哪里了,还没回来。孙颂涯让芍儿和子归关好店门,先去休息,他独自坐在后院等着。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白天出诊回来后,还有人陆续来寿安堂来看病抓药,忙起来的时候,他也不觉得什么。等人一走,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心头忽然有些堵得慌。仿佛自己独自一人在一座荒芜多年的山上攀爬,忽然发现一块大岩石,底下有顽强的青草探出头来。他好奇地搬动了一下岩石,突然从地下喷涌出一大股清泉,不可遏制地肆意流淌。而他,再也无法用那块已经风化的岩石堵住这个秘密的泉眼了。
他不该去搬动堵住缺口的岩石的,因为他遗忘了很久很久,那里本就是他的秘密,是他亲自埋藏了一个不该被发掘的秘密,用坚固的磐石堵住了泉眼。这个泉眼不该再喷涌,是因为他毕生也许只有一次机会,能积聚所有勇气去堵住那个美丽的缺口。
而如今,他不仅没有能力再去堵住,反而心里无比向往地想再喝一口清冽的泉水。那本是属于他的清泉,如今蜿蜒曲折他方,早已物是人非。
弱水,弱水。他在心里念叨这个名字。这个美丽而纤弱的名字,如今念来,隽永含蓄。多年过去,名字依旧,而人呢?
他很惭愧,这么多年,自从他打算埋下自己的秘密后,他就真的极少再想起她;也全然没有多虑过,这么多年,她独自一人面对苍凉的后半生,是否安好。
在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他也有自私的一面。他居然就可以用所谓的江湖大义,把她全然抛却,丢弃在往事的风尘里,无论生死。
这么长的时间,如果他真的要去打听,又怎么会打听不到;如果他真的愿意去拯救她,又怎么会毫无办法。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直到,她又一次出现在他视野中。
那日哥舒惑重掌大权的典礼上,他看到那个红纱衣的身影紧紧尾随。他的心湖再起涟漪。可他转身离去,逃脱了。
可有些冥冥中的事情,却不是他可以逃脱的。岭南疫病,红纱衣再次出现,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这一次,无论为了江湖大义,还是自己的私事,他都必须面对了。
而他最担心的事情,也许就会发生。他究竟该怎么办,怎么办呢?虽然他已经告诫行空,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红纱衣的女子和岭南疫病有极大的牵连,可是这件事情,他必须给出一个交代。如果他最后必须要和弱水决战,他又该做什么抉择。
心中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心里一声长长的叹息。
身后,也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孙颂涯在睁开眼睛之前就弹了开去,转身而望——
水红色纱衣的
身影,在清透月色下,曲线毕现,玲珑浮凸。
“你……”孙颂涯又惊喜又警觉,情不自禁往前了一步,又停了下来,不再靠近。他重重掐了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像凌晨那样,只是做梦梦到了她。不,不是梦,她居然真的出现了;她居然就这么巧地出现了。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个遥远的月亮。
“弱水。”还是他,先打破了沉寂,否则无论如何沧海桑田,恐怕他们之间都不会再交谈,“你好吗?”
水红色的身影并不答话,一双黑亮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这也是她唯一可以表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