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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消毒的器械又进了小屋,半个时辰,改改真的把孩子生了出来。改改是已生过两胎,再生娃娃没叫喊一声,容易得就像拉了一泡屎。但怪事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孩子和羊水扑噔一声喷出来,孩子像一条鱼在床上的油纸上滑了过去,竟然掉到了地上,而电灯哗地灭了。赵宏声以为是跳了闸,在门后的闸盘上扳闸刀推闸刀,灯还是黑的,骂着:“停电了?!”赶忙又在地上摸孩子,没摸到,药铺里的刘西杰喊:“宏声宏声咋没电了?”赵宏声满手的血,跑到药铺取蜡烛,取了蜡烛又寻不着火柴,等点着了,院子里又跌一跤,烛又灭了。赵宏声最后到了小屋,改改虚脱在床上,孩子连同胎衣却不见了。赵宏声吃了一惊,说;“娃呢?!”改改说:“我生下娃娃了你们让我看都不看一眼就扔了?!”赵宏声便大声叫喊刘西杰和周天伦。
其实孩子是白雪的婶婶抱走了。这老婆子邪得很,她在柴草棚里隔着棚缝看天上的一颗星星,祈祷说:“我娃生下来就断电吧!”果然电就断了。她鬼影一般闪到小屋,从地上把孩子抱起来,先分开孩子的腿,摸着了一个小牛牛,黑暗里她不出声地说:“天!”眼泪流下来。她原本有一条风湿腿,鬼晓得那一晚身手麻利,撩起了衣襟把孩子连同胎衣兜了就跑到院角,又踏着院墙下的鸡棚上了院墙,再从院墙上跳下去,顺巷道跑向了312国道。
再说夏风去西街接白雪,一出门碰着了赛虎,他跺了一下脚,赛虎站住瞅他,尾巴摇摇,又掉头跑了。夏风想赛虎一定又是来找来运的,叫道:“赛虎,赛虎!”赛虎却一直顺着巷子跑,出了巷子,竟从斜路上往乡政府那儿去。夏风也是无聊,也撵着到了乡政府门外,书正拍打着衣服正要回家,说:“夏风,今日请客了,喝的啥好酒呀,书记和乡长一回来都醉得睡了!”拿脚踢赛虎,又说:“赛虎也去啦?”夏风说:“又不是设狗宴!”书正说:“我不是那意思,夏风。这赛虎怪得很,街上多少狗来找它,它都不理,就和来运好,狗找对象也讲究门当户对的!”夏风说:“狗的事,我不理会。”夏风不愿意多说,顺了公路走,走到砖场那边的岔路上了折往西街,却见一个黑影一闪,再看却什么也没有了。夏风吓了一跳,问:“谁?”前边的一个土塄下黑影蠕动着,说:“是夏风吗?”夏风走近一看,是白雪的婶婶,衣襟撩着,鼓鼓囊囊,就说:“你拿的什么呀?我来帮你!”婶婶低声说:“娃叫你姑父哩!”不容分说,拉着夏风从土塄下往北又走了百米远,蹲下了,让夏风看;夏风看到一个婴儿,小得像个老鼠,身上还连着胎衣。婶婶说:“改改让抓走了,没想不该我家绝后,她就生下来了……,快把脐带弄断!”夏风不知所措。婶婶说:“寻石头,寻两块石头!”夏风寻了两个石头,将脐带放在一个石头上,用另一个石头砸,砸了一下,软软的,没有砸断,再砸了二下,滑,还是没断。婶婶说:“真笨,用力砸么!”夏风又砸了两下,脐带断了。婶婶撩起衣服,说:“你快去告诉你丈母娘,让她到陈星的果园来。”夏风跑了十多步,听到了孩子的哭,弱得像病猫叫。
夏风一定是没有想到他会经历这样一件事,那一晚他觉得新奇而兴奋,等到接回了白雪,已经半夜,夏天智和四婶都睡下了。两人在床上睡不着,还说着改改生孩子的事,夏风说:“你嫂子想要个男娃真就生了个男娃,你能给咱生个啥呀?”白雪说:“你想要个啥?”夏风说:“是男是女都行,但我估摸你生个女娃。”白雪说:“为啥?”夏风说:“你发现了没有,越是日子穷的人家越是生男娃,日子好过的倒是女娃多。”白雪说:“我还是想要个男娃!”夏风突然笑起来。白雪说:“笑啥的?”夏风说:“你说这话让我想起一个荤段子了。说是一群孕妇到医院去检查怀的是男娃还是女娃,医生问第一个孕妇:做爱时你在上边还是你丈夫在上边?孕妇说:他在上边。医生说:是男娃。轮到第二个孕妇,医生还是问:你在上边还是你丈夫在上边?说:我在上边。医生说;女娃。轮到第三个孕妇了,医生还没有问,孕妇却哭了。医生说:你哭啥呢?孕妇说:我可能生个狗呀,我丈夫是在后边的!”白雪突然觉得身上一股凉气,打了个颤,说:“你就讲这样的故事?!”夏风也觉得这时候说这样的笑话不好,才要自己给自己圆场,西边房里有了响动,是四婶起来去上厕所,四婶瞧见东边房里还亮着灯,说:“白雪白雪,咋还没睡?”白雪说;“就睡呀,娘!”四婶说:“快睡,别折腾身子!”白雪悄声说:“娘担心咱们有那事哩,白天就暗示过我,说不要顺着你的性儿,要不对孩子不好,我还问要流产吗,她说,生下孩子了,孩子会浑身不干净。”夏风说:“你这一说,我倒有感觉了。”白雪说:“有感觉了自己解决去!”夏风说没事的,再要求,白雪抱了枕头睡到床另一头。
那天晚上,夏风和白雪没有睡好觉,而清风街好多人压根就没睡。改改的孩子丢失后,金莲非常生气,她和刘西杰、周天伦、赵宏声,又还把我也叫去,我们在清风街里到处搜寻,都知道孩子肯定被偷走了,但就是搜寻不出来。金莲骂过了赵宏声,又拿我出气,说我为什么临阵逃脱,逃脱了干啥去了,又说我是倒霉蛋,有我参与了这事,这事就出了问题。我委屈木委屈?你金莲让我去的,又不是我要求去的,出了问题就是我的错?!天亮的时候,我和金莲在街上吵了一仗,哑巴却从大清寺的院子里开出了手扶拖拉机,我说:“金莲,世上有一个鬼,你知道叫啥名字?”金莲没回答,我说:“鬼的名字叫日弄,你就是日弄鬼!”一跃身跳上手扶拖拉机,哑巴把我拉走了。
有了手扶拖拉机,我们是鸟枪换了大炮,威风得很。开到了土地庙前,我给哑巴说:“你下去,给土地公土地婆磕个头去!”哑巴下去了,我把手扶拖拉机嘟嘟嘟往前开了,路过了李三娃家门口,李三娃才起采开他家的鸡棚门,他明显地吃惊了,说:“引生,引生!”我不理他,唱:“我杨家投宋来不要人保,桃花马梨花枪自挣功劳。”李三娃说:“鸡,鸡,我的鸡!”我看见了他家鸡,但我还是开了过去,鸡从手扶拖拉机的轮子下飞了起来,嘎嘎地叫着,落了一堆鸡毛。这个早晨,二婶熬了一锅粥,里边放了茴豆,黄豆,豆腐丁,萝卜丁,洋芋丁,莲子,还有红枣和核桃仁,夏天义说是八宝粥,他把一碗粥先倒在手扶拖拉机头上,然后才让我和哑巴吃。我说:“天义叔,见了手扶拖拉机我就觉得亲,浑身上下都来劲,咱给它起个名吧。”夏天义说:“那就叫来劲!”我本来是应该开来劲的,夏天义却担心我犯病昏厥,不让我开,哑巴就成了我们的专用司机。
哑巴笨是笨,捣鼓机械却灵醒,每天早晨他把夏天义和我拉到七里沟,晚上了又把夏天义和我拉回村。来来去去,天就凉了,清风街人开始戴帽子系腰带了,田里没了多少活,农贸市场上做买卖的倒比夏里还繁荣,人们见哑巴开来劲开得好,就给哑巴竖大拇指。哑巴是那一阵起得意了的,向他爹要钱买了副茶色片子镜,还把那个手电筒用绳子系了挂在裤带上。有好几天,我担了尿在我自家地里泼尿水,夏天义也在租耕的地里施肥,哑巴开着来劲却去帮好多人干活。中街一户人家的大儿子跟着茶坊村的一个工头在省城搞装饰,干了半年没拿到工钱,哑巴开了来劲帮着去工头家讨债,他不说话,坐在人家门口吃讨债人给他的蒸馍,一气儿吃了五个蒸馍,再掏出一个还要吃,工头害怕了,乖乖把钱给付了,说:“兄弟,你快回去,你别挣死在这里!”哑巴不是故意挣吃着吓人,哑巴的饭量就是那么大。西街老韩头的女儿在省城混得好;拿钱在村里盖了一院房子,也求哑巴能帮她去县城买些家具,哑巴却拒绝了,因为哑巴听村里人说那女儿在省城钱挣得不干净。那女儿就骂哑巴,哑巴还不了口,将身子一晃一晃做下流动作,惹得韩家的人出来撵打,哑巴逃得慌,将手扶拖拉机碰到了丁霸槽万宝酒楼的墙角上,油箱都碰进去一个坑。哑巴回来给夏天义诉委屈,夏天义倒骂哑巴为啥不给人家帮忙?我说韩家的女儿在省城当妓女哩,当然不能帮忙。夏天义说:“你咋知道人家是妓女?”我说:“她一个女的,做啥事了能挣那么多钱盖房哩?”夏天义说:“谁家日子过穷了你们笑话人家,谁家日子富裕了你们就这样嫉恨呀,!”我说:“她不是妓女才怪的,你没见她那一身打扮,妖精似的,和万宝酒楼上那些妓女一样,都是那么厚的鞋底!”夏天义说:“万宝酒楼上有妓女?”我说完就后悔,这话怎么敢给他说?果然夏天义看着我,看了半会,我改口说:“她有做妓女的嫌疑。”他也不言语了,只让我把他家剩下的陈包谷装了多半麻袋送去了秦安家。
夏天义把陈包谷送给了秦安,庆玉知道后大为不满。原定秋后兄弟五个给夏天义老两口交稻子和包谷,这个庆玉,还讲究是民办教师,插着钢笔戴着近视镜,他没水平,竟然只交了稻子却再没交包谷。庆玉不肯交,庆金、庆满和瞎瞎的三个媳妇也都学样,不肯交,说:爹能把包谷送给秦安,却让咱们交,咱做儿女的倒不如个外姓秦安?竹青最会来事,她是交了,还多给了爹娘一口袋黄豆,再是哑巴回到他家用麻袋装了包谷给夏天义掮去,然后提了一杆秤到各家去收。瞎瞎见哑巴进了门,拿锁子锁了柜,哑巴用秤锤砸锁,叔侄两个就打了起来。瞎瞎没有哑巴力气大,却仗着辈分高,哈巴狗站在了粪堆上,咣地扇了哑巴一个耳光。哑巴头低下去就抵,低得瞎瞎靠了墙动弹不得。瞎瞎拳头在哑巴脊背上捶,脊背宽得像案板,捶也是白捶,他就揭哑巴屁股,一指头竟然捅进哑巴的肛门里,用力要把哑巴揭翻。哑巴肛门一收,将指头夹住,拉着瞎瞎在院子里转圈儿。瞎瞎喊媳妇:“你拿棍往他头上抡!”哑巴肛门一松,瞎瞎扑咚一声跌坐在地上,墩得半天不得起来。
哑巴在这边打架着,村里好多人站在院墙外听动静,都捂着嘴笑,不去劝解。二婶和俊奇娘又坐在俊奇家的厦屋里一边剥南瓜籽儿吃一边拉家常,俊奇娘说着说着就对死去的俊奇爹说话。她说:“你把我的镯子给谁啦?你说,挂面坊往常一月交二百个银元,这一月怎么才收了一百二十个,你把银元给谁啦?镯子是我娘陪给我的,你也敢给了那狐狸精?”二婶说:“你说谁个?”俊奇娘就清亮了,说:“我给俊奇他爹说的。”二婶说:“你说鬼话呀!”俊奇娘说:“我没个老汉么。”二婶说:“要老汉有啥用!我有老汉和没个老汉有啥区别?”俊奇娘说:“有馍不吃和没馍吃是不一样。”俊奇的媳妇从外边进来,说:“我爹死了几十年了,你一天到黑念叨他,我和俊奇是少了你吃的还是穿的?”俊奇娘说:“谁家里少了吃的穿的?!”俊奇媳妇说:“你问问二婶,她五个儿子秋里给她了多少包谷?”二婶说:“你咋知道这事?”俊奇媳妇说:“谁不知道呀,刚才哑巴去为你们争包谷,把瞎瞎打了个血头羊!”二婶一听,就往回走,拄了拐杖到了巷口,一疙瘩猪粪滑了脚,跌在地上就哭起来。
夏天智是八字步,穿鞋脚后跟老磨得一半高一半低,他去陈星陈亮的鞋铺里补了一双雨鞋往家去,看见了他的二嫂子坐在地上哭,问哭啥的,二婶说了没人给他们交包谷的事,又说了哑巴和瞎瞎打了架,夏天智把二婶搀起来,说:“我知道了!”直脚就去了庆金家。庆金家的院门开着,他把雨鞋挂在门栓』二,端端走进去坐在了堂屋中的一把藤椅上。猫跑来抱他的腿,他把猫踢开,鸡来啄他的脚,他把鸡踢开。庆金闻声从厦房出来,叫了声:“四叔!”见当四叔的脸阴着,就垂手立在那里不动了。夏天智从来不像夏天义那样暴怒过,但他不怒自威,也不看庆金,眼睛一直盯着院门外杨树上的疤,疤像人眼,问:“咋回事?”庆金说:“四叔,啥咋回事?”夏天智说:“哑巴和瞎瞎打架是咋回事?”庆金说:“这都怪庆玉。”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夏天智说:“庆玉吃屎你们都吃屎呀?政府都不让每一个人饿死,乡上饿死一人罢免乡长,县上饿死一人罢免县长,你们都不给你爹娘粮了,你这长子还坐在屋里安妥啊?!”庆金满脸彤红,求四叔不要将打架的事告知他爹,说他现在就让各家把包谷往他爹那儿送。夏天智站起来就走,说:“那我就在你爹的屋里等着!”庆金已经沏了茶,说:“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