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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巴嫩的蚕丝贸易应运而生,山中农田曾半为桑,至今仍可见保存完好的丝厂和仓库。贝鲁特港里,蒸汽船满载蚕丝驶向法国的里昂和马赛;致富的丝农们亦合家乘船游历法国。
蚕丝贸易使贝鲁特成为发达的港口城市。上世纪六十年代,贝鲁特更提升为中东的金融中心。当年设在贝鲁特的银行,据说比伦敦的更多。
它也是中东的旅游中心。黎巴嫩与法国渊源甚深:十六世纪,奥斯曼帝国与法国结盟对抗神圣罗马帝国,将地中海东岸单开放给法国进行贸易,并授权法国国王保护当地基督徒;一战后这一带又成法国托管地。因此贝鲁特街头往往可见巴黎式小景,法语也比英语更为流行。旅游季节,沙漠阿拉伯人蜂拥而至,享受它的宜人天气新鲜蔬果,和法国之外的法国风情。欧美旅游者亦欣然前来,领略中东情调。贝鲁特更为人们提供放浪夜生活和洗钱的方便,宛然中东地区一枝“恶之花”。
内战一度毁了这个享乐者的天堂,却为它带来别、种怪异魅力。局部断续的战争,其血腥悖理与日常生活的温馨正常紧紧纠缠,造成荒谬感和黑色幽默感。如下一类轶闻广泛流传:东西贝鲁特流血交战之时,大酒店仍不屈不挠坚持五星级服务水准。战前酒店接待员问订房者:“先生要看街景还是看海景的房间?”战时他们问:“请问要狙击手那边,还是汽车炸弹那边房间?”一样贴心的服务,只是些微细节不同。酒吧生意也依然红火,一只五彩鹦鹉,营造出异国情调度假气氛。能害鸟开口时,学舌的却是三不五时炮弹呼啸而过的尖利哨音,令酒客们竦然酒醒。如此内战轶闻俯拾皆是,叫听者骇笑不已。虽然和平恢复已久,它们为贝鲁特涂抹的传奇色彩并不见黯淡。
传奇城市贝鲁特,迷人惑人也发人深省。曾任《纽约时报》驻贝鲁特战地记者的弗来德曼写道:
① 据统计,《圣经》里前后七十五次以赞美的口气提到黎巴嫩山的雪松泉涧。“贝鲁特决不只是一个城市,它是一个理念——一个不只对贝鲁特,而且对整个阿拉伯世界意味深长的理念。”①我在飞贝鲁特的航班上断断续续读他的书,读至此飞机降落贝鲁特国际机场,正好一探究竟,这座城市代表什么理念?
游后回顾,感受深切:造访贝鲁特,有太多的理由。
2 西区故事
我走进西贝鲁特的哈姆拉(Hamra)区。
不少城市有东西区之分,伦敦最典型,贝鲁特也有此一说。伦敦东西区以阶级划分,东区劳工阶级聚居,西区则是高级住宅区的代名词。贝鲁特有所不同,东西区以信仰分别。东区居民主要为基督徒,西区是穆斯林。
基督教宗派在黎巴嫩一应俱全:东正教天主教新教。其中以一支小小宗派马龙派最为活跃。法国成为当地基督徒的保护者后,马龙派与它建立了密切关系。当年正是在马龙派努力倡议下,托管主法国政府将黎巴嫩山、贝卡谷地,阿卡及沿海几个城市划归为大黎巴嫩。 1943年黎巴嫩独立,共和国正式成立。
穆斯林分逊尼派和什叶派。逊尼派多属中产阶级,接受西方影响,开明而富有。什叶派主要为来自南部及周边阿拉伯国家的下层民众,他们人口不断壮大,对于黎巴嫩政治生态影响日增。
哈姆拉区兼有繁华的商业街和幽静的住宅小区。徘徊在它们之间,我寻找黎巴嫩诗人卡里尔·哈威(Khalil Hawi)的寓所。东西贝鲁特面貌有所不同,印象里,东部街道坦直宽敞,多花园围绕的住宅;西部则呈山城式的高下曲折,在现代都市风貌里,仍蕴涵一丝阿拉伯古老街区的迷宫意味。密集的公寓楼群,阳台层层盆栽葱茏,哪里是诗人曾经凭栏处?车流涌过马路,好似河水淌过峻峭狭窄的山谷。出租车驶过身边,不断按响喇叭。这可算是贝鲁特游历中最煞风景的一件事了:满街出租车,风尘仆仆的、独眼车灯的、锈痕满身的,乃至挡风玻璃上横着裂痕的,经过模样似外国游客者身边,必按喇叭示意:“嘟嘟!坐车吧?”有一回我站住看街景,其间有三辆出租车靠拢来盛情邀请,还有一辆在对面路边停下,坚信我将过街上他的车。如此一路走去一路“嘟嘟”,让人不胜其烦,寻史的思绪频频打断了重拾,终究没个结果,只能自我安慰:我所走着的路,哈威当年必定常常经过,街旁的小餐馆洗衣房理发店,应该都有过诗人的踪迹吧?
哈威出身于黎巴嫩山中穷苦的东正教家庭,早年做过砖瓦匠。他热爱诗歌而且才华横溢,在贝鲁特美国大学和剑桥大学接受高等教育后,成为贝鲁特美国大学的文学教授。他挚爱黎巴嫩这片土地,五十年代的纳赛尔主义又激起他对于阿拉伯民族大团结前景的憧憬。激情来时他写下一首诗《桥》:
拥有同代人的孩子我心已足
从他们的爱我领取我的圣餐。
早晨他们过桥无忧无虑年少轻狂
我的肋骨为他们筑成一道桥梁
从东方的洞穴,东方的沼泽
通往新的东方。
我的肋骨为他们筑成坚固的桥梁。
“他们将走过而你将依旧
一无所有,十字架上,独憔悴,
雪夜复雪夜,地平线是炉火灰烬
面包是尘;
你将依旧眼含冻泪悄度不眠夜;
晨光降临邮件送达:
报纸……多少次你反复咀嚼它的
内容,
细读。……再读!
他们将走过而你将依旧
一无所有,十字架上,独憔
悴。……”②
① 托玛斯·弗来德曼,《从贝鲁特到耶路撒冷》,纽约,法拉·斯特劳斯·吉罗克斯出版社1989年版。
② 转译自伊莎·~宝拉塔(lssa Boulatta)的英文译本,见服阿德·阿加米(Fouad Ajami)著《阿拉伯民族的梦幻之宫:一代人的精神历程》。此诗有不同版本。
诗篇从阿拉伯文到英文再到中文,一再翻译中必有意义失落,但诗人的热忱依然饱满。脍炙人口的诗,奠定了他的文学地位,至今仍是经典。只是,随着纳赛尔主义的失败,以色列复国的冲击和海湾石油的开采,阿拉伯团结成为明日黄花。诗人的无私奉献已不合时宜,人们掉头不顾他以生命筑就的桥,不是“走过”而是“走开”了,惟留诗人独憔悴。1982年6月6日,以军再度入侵黎巴嫩,挥师北上直指贝鲁特,阿拉伯世界一片缄默。当天深夜,哈威在西区寓所阳台上用猎枪自杀。内战已七年的贝鲁特城中,那一夜诗人自杀的枪声,是纤弱的孤鸣,连邻居都不曾惊动。
中文资料似乎未多提及的哈威,其心路历程其实可以打动许多中国人。诗人生前曾慷慨道:“有朝一日阿拉伯人团结了,告诉我!阿拉伯团结实现之时,如我已死,请派人到我墓旁告诉我!”①这让中国读者想到南宋陆游的《示儿》诗:
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
种族不同时代不同,执着一样失望是否也一样?陆游身后,南宋王师未能北定中原,北方铁骑反倒直下江南,席卷中国。而哈威去世二十多年来,极端主义的兴起,使阿拉伯团结面临更为云谲波诡的困难局面。
我也造访了毗连哈姆拉区、哈威曾求学和教书的贝鲁特美国大学。十九世纪美国传教士创建的这所学校,如今仍是阿拉伯地区的顶尖大学之一,似乎也是贝鲁特的一处著名景点。酒店接待员、出租车司机,抑或偶然邂逅的人们,都会热心推荐,在这个除了鸽岩似乎无多风景可看的城市里,“去看看AUB吧”!西洋风的教学楼,花木扶疏,掩映着地中海的碧波。西贝鲁特在内战中遭受轰炸无数,但无论马龙派民兵还是以色列军队,并不敢动这所负有盛名的学府。同世界上所有大学一样,它的校园里充满年轻人的笑语。阿拉伯民族棕褐色的大眼睛,眼神清澈如黎巴嫩山中洁净的井泉,不见一丝战争苦难的痕迹。想拦住他们问一声:“记得卡里尔:哈威吗?”但终于没问。昨日之日弃我去者不可留,何必为已成历史的一位诗人感伤?
3 绿线上的博物馆
“绿线”,字面漂亮,词义可全不是一回事。我一直寻找它的出典而无结果。屈指算来,它至少有三十年历史了,莫非还未熬成够收入词典或百科全书的资格?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巴解组织为约旦驱逐,总部迁至黎巴嫩。它在黎南部攻击似色列,招致以色列反攻击;在黎国内支持穆斯林争权,招致马龙派憎恶。1975年,马龙派与巴解武装间冲突升级,内战正式打响。一道“绿线”自北部的贝鲁特港起,直贯市中心区,沿大马士革路一直向南到博物馆路,延伸向东南郊,将贝鲁特城裂为东西两半。绿线与东西诸要道的交汇点上均设关卡,双方各派武装人员严密把守,沿线二百米内建筑摧毁百草丰茂,有人揣测“绿线”因此而得名。
在以色列,西岸巴勒斯坦人居住区和犹太人居住区之间,也有一道“绿线”。两道绿钱之间,是否有些渊源?
现今的大马土革路,多树荫,少人行,车道宽广,建筑幽雅。它是黎巴嫩公共卫生部、黎巴嫩大学、圣约瑟夫大学、法国使馆和法国文化中心的所在地,有高级的公寓、安静的购物广场和精致的教堂,即使置之京沪,也是一条有品位的马路。重要的机构,门前都有士兵站岗。内战过去十多年,军人依然满眼皆是。不过相当和善,我向他们问路,总能得到耐心指点。弄明白我要找的是国:家博物馆,站岗的士兵高兴地向身后一指——原来他守卫的就是国家博物馆!原来博物馆需要荷枪的正规军人保护!
两层楼展厅的黎巴嫩国家博物馆,没有巴黎卢浮宫或北京故宫的规模。其藏品倘衡以这片土地悠长的文明史,不免微薄。然而它有别处不能见到的珍品:马赛克镶嵌、玻璃器皿、珠
① 服阿德·阿加米著《阿拉伯民族的梦幻之宫:一代人的精神历程》,纽约,万神殿书屋1998,年版。宝、刻有腓尼基文字的石雕……一尊安详的女神坐像,是腓尼基人膜拜的阿什特蕾斯,集女性特点于一身,相当于希腊神系里的月神、美神和自然神。罗马时期的大理石棺,精雕细刻着特洛伊战争中最黯然的一幕——海克特的老父下跪向阿喀勒斯乞求儿子尸体。古中国的丧葬文化讲究用良材木棺;古罗马则讲究用精雕细琢的石棺。富贵人家的石棺不仅表面琢满浮雕,棺盖上还有巨型圆雕,工艺之精良,使它们日后出土都成为珍贵文物。
陈列室一角有件特殊展品:金属象牙玻璃石头熔成的狰狞一团。内战期间,博物馆不幸正坐落在绿线上,近旁就是一个重要关卡,多次发生激烈战斗。炮弹击中博物馆,爆炸产生的高热量,熔融部分藏品而成就了如此一件战神的“艺术品”!
然而大部分收藏总算无恙。内战开始时,博物馆工作人员用心良苦,为无法挪移的大型文物一件件砌上水泥护墙。战后的复馆过程摄成了录像为参观者放映:工作人员小心撬开保护壳,水泥板轰然倒塌,在斜斜射进室内的阳光里,尘埃扬起再落定,渐渐显露出文物美好的轮廓……录像制作将光影效果运用到淋漓尽致,复馆过程被烘托得神圣让人动容。联想到伊拉克文物遭受的劫难,人们也许该苦笑着点头,黎巴嫩还算是个幸运者。
博物馆工作人员好奇问:“日本人?韩国人?你是我接待的第一个中国人!”
中国人几乎行遍世界,能当这个第一名实属不易,所以我同他一样感到兴奋。
也许造访黎巴嫩的中国人真是不多?在风景如画的山中小镇,颇见世面的乡绅自信地断言:“中国人?是大使馆的人吧?”
前往贝鲁特时于都拜转机,国际机场里看到无数同胞,有的人语言完全不通,照样兴致勃勃勇闯新世界。可一旦进入飞贝鲁特的候机室,再没第二张华人脸庞。无怪乎在贝鲁特买份报纸,为我找换零钱的店主要确认我不是在开他玩笑,“真是中国人?”
从博物馆出来,巡逻的士兵擦身而过,其实只是个大男孩,出声自语:“中国人!”
突然一辆出租车紧靠身边停下,司机大声疾呼:“上车吧!日本人?韩国人?你们有钱!”他满怀希望地开出一个大价钱。
我摇头辞谢,折向西去,离开了贝鲁特著名的绿线。
写成这一段后不久,我找到一个关于绿线的出典,如此平淡无奇且顺理成章,使我无法不信。它说:之所以叫“绿线”,因为最初是用绿色标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