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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2期-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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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智慧与商业文化结合所能产生的宝贵成果:容忍和共存。 
  某种程度上,黎凡特精神让我联想到居住数年的新加坡:普罗至小贩中心,高贵至超五星级酒店,牛车水、乌节路、马来村、小印度,处处可见肤色缤纷的人们。不同种族各有自己语言,种族之间以新加坡英语沟通。惯于听讲美语英语的人们,觉得这语言呕哑嘲哳难为听。但造访贝鲁特使我懂得,应该为它喝彩。它因多种族共存交流的需要而形成,本身的构成就体现着多种族文化元素。看惯新加坡的城市风情后再看中国城市,即便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会,也似乎还少了些趣味。琢磨起来,是人种较为单一,少了丰富之美吧? 
  然而新加坡有万不能及战前贝鲁特之处:它思想文化氛围的自由宽容。当年载蚕丝去法国的蒸汽船,航程是双向的,返回贝鲁特时载来了西方的商人传教士和教育家,西方的社会理念和哲学。贝鲁特得到现代文明的洗礼。一次大战后民族主义高涨,窒息了地中海东岸诸城的黎凡特精神,惟贝鲁特幸存。它思想文化的自由宽容程度,阿拉伯世界绝无仅有。在本国遭迫害的阿拉伯知识分子,来到贝鲁特,都能自由地创作和发表。流亡者赞美贝鲁特好比华厦千门万户,客人们自由出入。贝鲁特成为阿拉伯文化中心,这是黎凡特精神在思想文化上的体现。 
  让我重拾弗来德曼的话,“多少年来贝鲁特曾经代表着——也许名不副实——……一种几乎是高贵的东西:那就是共存的理念和宽容的精神”。① 
   
  ① 选自托玛斯·弗来德曼的《从贝鲁特到耶路撒冷》。原文为…for years Beirut represented—maybe dishonestly— something quite,different,something almost gentle:the idea of coexistence and the espirit of tolerance…” 
  为什么弗来德曼插入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片语“也许名不副实”,使语气飘忽不定?也许因为黎凡特精神赖以生存的那个多种族多宗教社会,本身就极难把握,需要极灵活精致的手段来管理?稍有差池,宽容共存的前提立时可转化为仇恨冲突的缘由,而所谓黎凡特精神,难免沦为掩饰冷峻真相的薄薄一层花纸。 
  贝鲁特和俾布罗斯两城之间有著名狗河,溯流而上为两处源泉:奶泉和蜜泉。《圣经》里形容土地肥美,屡屡说“那地淌奶和蜜”。不知泉名和《圣经》文孰前孰后?狗河人海处形势险峻,古来兵家必争,峡壁上密密麻麻,尽铭刻着东来西去征服者们的战功。历史亡的强权,从古埃及新巴比伦到二十世纪初的英法帝国,几乎都曾君临过这片土地。如此斑斓历史造成黎巴嫩教派林立,其中如穆斯林德鲁兹派和基督教马龙派,几乎只此一家;各派背后有不同外国或阿拉伯势力的撑腰。如此局面,历史学家卡玛尔·萨里比(Kamal Salibi)比作一栋住宅里含许多套住房。黎巴嫩建国时,人口中基督徒略多于穆斯林,按此分配权力的结果,是总统和军队总司令由基督徒担任,总理和议会议长由穆斯林担任,达成一个精致而脆弱的平衡。 
  这一平衡的致命伤,在于它肤浅静态,勉强维持了黎巴嫩三十年暗流汹涌的和平。地缘政治的因素太有力:黎巴嫩与伊斯兰国家山水相连,三十年来周边地区的穆斯林人口持续迁入,权力平衡的基础很快流失①。迅速壮大的穆斯林要求更多权力和机会,马龙派断然拒绝。危机在僵持中加深,巴解武装的到来,是导致平衡终于破局的“最后一根稻草”。 
  十六年混战,煽起了所有宗派间的嫌隙,宿仇一一检出新恨累累添上,翻手为友覆手成敌,为友不能持久,为敌必欲置死地。黎凡特精神备受摧残,真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内战结束十多年,许多伤口愈合了,遍体鳞伤的黎凡特精神是否能归来?英国历史学家艾略克·霍伯斯邦(Eric Hobsbawm)为二十世纪写史,称它为“极端时代”。若要防止二卜一世纪沦为“恐怖时代”,我们需要黎凡特精神。 
  酒店接待员重新以流畅的法语英浯询问客人:“您要哪边的房间,临街还是面海?”贝鲁特街头,身着T恤衫牛仔裤的少女和发辫裹以头巾的少女笑语并行;清真寺望塔与教堂钟楼相依为邻,回肠荡气的穆斯林宣礼之后,基督教堂晚祷的钟声轰鸣不已,让远来的旅人听着有莫名的感动。贝鲁特北边的哈里沙,高高山冈上有一座松柏簇拥的“黎巴嫩处女”像,是一处基督教圣地,也是观景的绝好去处。穆斯林和基督徒家庭纷纷前来,瞻仰圣处女像,俯瞰繁华之城贝鲁特。贝鲁特人说,战争很愚蠢,我们学乖了。人们相见不问信仰教派,大家只想好好过日子。 
  黎凡特精神真的归来了? 
  街上驶着泊着的车,破旧蒙尘,细看都是名牌:奔驰、宝马、富豪……“我过去很有钱!”出租车司机的沉痛语,是贝鲁特城对昔日辉煌的集体缅怀。 
  战前,贝鲁特市中心,密密布在利雅德广场周围有数千个店铺,逊尼派马龙派阿曼尼亚人德鲁兹什叶派东正教的店东们比邻经营,市面红火。如今旧景不再,惟见众多堂皇的新建筑拔地而起,各种奢侈品商店络绎开张,包括一家门前立着仿制秦俑、装潢考究的中菜馆。文化宽容氛围已遭毒化,金融中心地位亦难重拾,但好山好水仍在,贝鲁特似乎坚信,它至少能再度成为旅游中心。更多的五星级酒店造起来了,一座比一座豪华。 
  夜色渐浓,我在星形广场上——不知为何,我在贝鲁特的游历,每次总是归结到这里。环顾四周,寥落几个金发游客,大多是本地家庭,推着婴儿车散步,或合家出来用餐。不过贝鲁特人亢奋地说,七月近了,沙特人要来了!沙特人身着白色阿拉伯长袍,王公般气派十足。女眷们黑袍黑巾裹个严实,照样仪态万方。沙特人把女眷安置在酒店或豪华购物街,自己去挟美人豪赌痛饮酒,他们钱包鼓鼓,塞满了石油美元。 
  贝鲁特人又要富起来了。黎凡特精神是否将重返贝鲁特? 
   
  ① 黎巴嫩在1932年统计的穆斯林/基督教徒之比为 5/6;2004年为7/3,消长趋势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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