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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新鲜事情。我其实挺会上瘾的——比如去跳舞、换个形象,现在有个趋势,是我开始对电脑上瘾。你想玩儿吗?”
“不知道。”
“有一些游戏,不过男孩子玩儿得多。我用电脑打字、写论文、上网浏览。”
“还可以干什么?”
“很多很多!我知道有人聊天上瘾,想想也觉得无聊。还有,网上能看到很多国外的资料,还有即时录影呢。”
“什么叫即时录影?”
“比如说,有一个国外的网站,把一个摄像机对准一个鸟窝,大鸟生了蛋,开始孵化,镜头里可以看到所有的蛋,然后他们把这个图像传输到网上,你就可以每天去观察那些蛋,这两天,可能蛋里的小鸟就会出来了!我天天都在看,有时一天上去几次,他们还有文字说明,这几天特别提示网友说,要密切注意小鸟出生的情况。”
“有点儿意思。现在可以看吗?”
“可以啊。我今天还没有看呢!”我说着,便开了电脑。启动的过程中,晓桐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
这就是我和小姨第一次上网的目的:为了让她看到小鸟孵化。
上网之后,我们惊呼起来,一只湿漉漉的小鸟露出来,半个身体还在蛋壳里呢!那时的上网速度非常慢,等再一次刷屏的时候,小鸟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了。
我们都变得很开心。除了爱情的话题,果然还有更加新鲜的事情。一只小鸟只能出生一次,生命一次,死亡一次。每一个这样的过程都是新鲜的。
小姨看着我上网。晚饭后,又突然鼓动我去寻找国外的画家、博物馆等等资料,折腾了整个晚上。为了帮她寻找一些画家的网站,我进了一个英国大学社区的网站,里面有一个聊天室,我看了几分钟,发现里面的网民素质非常高,大段大段地在讨论什么,有的似乎还引用《圣经》,有一个还提到了达尔文。我好奇地翻译给小姨听,她说:“你也进去问问吧,随便问什么。”
我随便起了一个名字进去。心里着实有点忐忑不安。这是我第一次进聊天室。屏幕刷得很快,那些人“说话”的速度极快,我还来不及看仔细,就刷屏了。虽然开着空调,我还是紧张得出了汗。为了不在小姨面前出丑,我尽量装作老练地去招呼别人。
那是一个学术类型的聊天室,问了一下,差不多一半以上的人都是硕士和博士。他们用大学内部的电脑网络聊天,他们很惊讶我这么一个“中国小女孩”是怎么窜进去的。他们都对我很友好。网管每天会不定时地更换“聊天主题”,有时人们偏离了主题,网管还会立即把新出现的主题搬到网页最上面,醒目地标志出来。
直到半夜一点,妈妈敲门进来。她发出命令,让我们都去睡觉。
“晓桐你怎么跟个孩子一样!”妈妈是这么说的。我和晓桐嘻嘻哈哈一笑。她搭着我的肩膀说,“明天继续!”
其实,小姨只在家里待了两个星期。
她陪外婆去了墓地、乡下,我觉得小姨并没有太多悲哀。我想问她,你是不是对外公没有感情?可是最终还是没有问。
小姨给外婆拍了很多照片,用很普通的家用傻瓜照相机拍的,她跟在外婆身后、围绕着她,拍她叠衣服、摇扇子、浇花草、走楼梯,还有在外公的墓碑前的背影。透过小姨的镜头,外婆的皱纹和眼泪、笑容和幸福都被放大了。
不陪外婆的时候,她就玩儿电脑,每天泡了酽酽的冻顶乌龙,等我回家一起聊天。
她和这个城市迅速地默契起来,她好奇地看着时髦的女孩子,喜欢她们穿衣服、涂眼影的方式,自己却光脚穿着一双白色的布鞋,鞋面上绣着几朵梅花。她说这是阿贵送给她的,因为她终于要回一次家了。在我陪她逛街的时候,我请她吃冰淇淋,而她在满街的霓虹、一间接着一间的时髦小店中间,轻松自如地巡视着。她的眼神中,没有蔑视、没有新奇、没有渴望、也没有拒绝。走到电影院,她总是想进去。那时候放的大片,似乎是《真实的谎言》。
我还陪她逛了很多家具店。那时,中式的复古家具重新流行起来,只有在一些古董商店、华侨商店里有很多好的款式。我陪她去逛的时候,非常不自在,那些店面里的售货小姐,要么非常热情,汇报着每一件东西的标价,要么就非常势利地看着我们,似乎知道我们根本不会买,所以根本不愿意答理我们。我不习惯那种眼神,也不习惯走在那种有钱人去的商店。可是我惊讶的是,小姨却能泰然处之。于是我也不敢表露出羡慕、渴望或者怯场之类的表情。
我们一起注册了163的E…Mail账号,一起学会了用ICQ聊天——这也是英国博士们教的。我的第一批ICQ网友,是四个英国人、一个美国人。后来,大约五六年后,我还和其中的一个英国人见了一面,在北京。想来,网络真是奇异的缘分制造机器。
两个星期之后,小姨和全家人告别。外婆非常难过。小姨答应她每一个月都至少打一个电话回家,外婆这才放她走。外婆说:“以前你走我还想得通,老头子倔你也倔,可是现在还要去那么一个孤零零的小岛,我真是想也想不通。”
我和小姨拥抱告别,她按着我的脑袋在她的肩头,我说:“我们是写信还是发E…mail?”
《二十岁》第二章6(3)
“随便你。我跟着你。”
她从手腕上退下那只正方形的手镯,是拿两片红珊瑚串起来的。在手腕内侧用黑绳子扣死就行了。她把手镯戴在我的左手上。
她这一走,又是几个月没有消息。
《二十岁》第二章7(1)
二十岁的11月份。
记不清是哪一天了。记不清是什么心情了。也记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了。我在那个英国大学的聊天室里,遇到了一个中国人。那天,聊天的主题是“天使和魔鬼”。他们从神学、印度佛教、心理学乃至女巫历史等等不同的角度去讨论,我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很多单词都不认识,只是看他们一会儿一本正经、一会儿又乱开玩笑,其间偶尔还去别的网站瞄几眼。
Serein的出现引起了一个高潮。我因此注意到他。当时,我不知道是“他”还是“她”。在那个聊天室里,人们根本不说自己的性别,不像别的国外聊天室,一张口就是介绍自己的年龄、性别乃至三围、眼睛和头发的颜色。
人们都说:“好久不见,你最近在忙什么。”
Serein和众人亲切招呼之后,说:“我去南方的森林了。”
有人问:“哪里的南方?澳洲还是东南亚?”
Serein说:“没有出国。就是在中国的南方。在福建。”
我眼睛顿时一亮。
渐渐的,人们开始对中国文化中的神鬼感兴趣了。一个人问Serein:“在中国,有天使这样的说法吗?”
Serein回答:“没有。有神、有鬼、有魔、有仙、有灵……可是中国人的词典里,‘天使’是一个外来语。”
有人说:“噢!多么可惜,你们在一个没有天使的地方。”
Serein对答:“我们有仙。”
话题逐渐转入儒家和道家。那些英国人真是懂得很多。而我关注的,是Serein说了些什么。因为我们同是中国人。
当Serein发表了一大通关于“灵怪”和“天使”的区别之后,他突然说他要下线了,他说他要赶着回一个电话。我赶忙进入聊天室,我用英文招呼他。我说:“你有ICQ吗?”
他打了几个数字。
过了半分钟,他的名字就显示在我的ICQ名单上了。他果然立即下线了。我们甚至还没有说上一句话。
然后我也下线了,电话铃立刻就响起来了。
是张庭的电话。她说要办一个生日PARTY,她问我在忙什么,问我有男朋友了没有。我说没有。她说:“那我到时候分给你一个。”我们又开了几句玩笑,挂了电话。
一个星期之后,在东平路上的一个小酒吧里,她包了场子,开生日PARTY。
范笑阳也在。我们见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来的人络绎不绝,我感觉到,笑阳很沉闷,而别人也似乎不像以前对她非常亲热了。她一个人拿了一杯酒,坐在吧台旁边,不和任何人交谈。她古铜色的体肤已经暗淡下来了,暗色的肤色、加上那种沉闷,给人以疲倦、憔悴的感觉。她穿着一条黑色的小喇叭裤,上身是件灰色毛衣,毛衣的后背有很多褶子,似乎应该熨一下。
我把礼物给张庭的时候,她瞥了一眼吧台的笑阳,轻轻地说,“你听说了吗?”
“什么?”
“你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茫然地摇摇头。
张庭把我拉到一个沙发座椅里,我们整个儿身子都陷了进去。我拿着一杯橙汁。张庭点了一根烟。“前几个月她和一个黑人同居了。这个你也不知道?”
我耸耸肩膀。这也很正常。
“现在她似乎一个人搬出去住了。她们都说她去打过胎了。她们还说,学校可能要处分她。”
“‘她们’是谁?为什么要处分?这是私事啊。”
这次轮到张庭耸肩膀了。她望着笑阳的背影,接着说:“现在我觉得她怪可怜的。”
我看着张庭,她还是那么好看,柔媚动人。我想起一两年前,我们一起疯狂地出没于周末的各大舞场,有一点恍如隔世的感觉。转而一想,自己年纪轻轻,什么都还没有经历过,所谓的恍如隔世,倒是蛮可笑的。
门口又进来几个人,张庭站起身去迎接。走之前,她丢下一句话:“等会儿有一个人要来,你先一个人坐会儿。”
我坐在暗色的沙发里,无意识地用手指在红珊瑚手镯上划着圈。纯粹天然的纹路,似乎最值得好好揣摩了。我看着周围的陈设,是一个新开不久的酒吧,酒吧的墙壁上张贴了很多电影海报,还有一些酒吧里司空见惯的铁锚、水手结、木舵之类的东西。整个方形的酒吧没有窗子,只有开门的时候,阳光才会进来,光线太强,和里面的黑暗形成反差,往往吞没人影。
我正在计算着,什么时候切蛋糕,什么时候可以走。张庭突然把我拉了出去。她就像一个甜蜜的小女人,她说,“我带你去见我男朋友,他刚刚才到!”
我穿过人群,看到他。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确切地说,是看着我,而不是张庭。
“不用我介绍了吧?”张庭从我的身边飞到了他的身边,她一下子就拉住他的手,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小鸟依人”的形象含义。她做了一个鬼脸给我,说:“多谢你的牵线搭桥。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
沈越高高大大,似乎比以前挺拔俊秀了很多。他给了我一个微笑,仅此而已。
一瞬间,我的胸口被堵住了似的,根本说不出话来。我死死地看着他。
沈越背后的门又突然开了,一道耀眼的光线射进来,他身影的边缘被虚化了。我却下意识用手遮住了光线。张庭又出去了,门外有人叫她。
《二十岁》第二章7(2)
门再次将黑暗扔给我们。我看到我和他离得很近,几乎只有一指宽的距离。稍微一倾就能碰到了。我四处张望一下,目光回到他的脸,他还在那么看我。
我索性往后扭头,我说,“别站在门口了。进去坐吧。”
这时候,我遇到吧台那里的目光。笑阳远远地看着我,脸上有种奇怪的笑意。她朝我扬了扬杯子,金黄色的酒水在晃动中闪光。
刚面对面坐在沙发里,我又起身往吧台去,我边走边说,我去拿点啤酒过来。
笑阳在我等待取酒水的短暂时间里,笑起来。我很诧异。
“你的男朋友,变成了她的男朋友。”
我当时愣住。“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回答得非常干脆。
“不是?那么有一天我看到的,在河边接吻的人,不是你们?那我看错了,我承认好了。”她耸耸肩膀。
我万万没有想到,那是多么遥远的一个吻啊。因为它的遥远,我都几乎已经否认它的存在了。这时我真是又气又痛,委屈极了。
我抓起两个酒瓶的脖子,想立刻离开她。
“栗云,他看你的眼神可是非常认真。你别自欺欺人就好了,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哎——要不要我帮你忙,把他抢回来?”
我没有理睬她的回话,我笔直地往回走,沙发上,张庭已经和沈越并排依偎在一起了。
“我再去拿一瓶。”我不想坐在他们对面。
“不用了,我不喝。”张庭摆摆手,拉我坐下来,说:“我们什么时候再一起去BlueRiver吧。后来有一次我再去,碰到他,他还问起你。我说你外公去世了……”张庭开始说她和他的故事了。他一边听一边笑,还会一边看着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