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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风月
作者：朱幼棠
第一章 假期
1．
透不过气。
灰蒙蒙的天空。
前一秒还在疾行，后一秒就被瞬间抽离了动力，我好像被谁点了穴，想要动，身体却完全没反应。
用陶琳的话说，你离过劳死不远了。
陶琳说话总是这样，没事就死去活来，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可是这次，我用筷子扒拉米饭时，突然觉得自己很想哭，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朝饭碗里掉几滴眼泪，可现实却是眼睛干得快要喷出火来。
理想和现实总有着无法忽视的差距，或许连泪腺都累得失灵了。我想。
可是其实也还好。
第二天在公司里看着忙得焦头烂额的同事们，把微尘都感染得温度升高时，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感慨着。
年初的时候工作尤其多，多到让陶琳认定我快要过劳死了。
“忙完这阵，你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不是我说你，你看你那黑眼圈，是个人都会以为是烟熏妆，可惜的就是有俩大眼袋。女人的皮肤保养多不易啊，安小姐，你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考虑替你相亲了，忙成那样有必要么？”
陶琳这个死人，又在这说些风凉话。难道每个人都像她运气那么好？心血来潮买张彩票，就中了1000块。最近几年又喊着“学以致用”钻进股市，东捞西捞，现在赚得她天天跟我嚷嚷要来趟欧洲自助游。这种因为天天走好运而安逸而享受的人，是被广大为生活努力着为理想奋斗着的人民群众所不耻的，所以我向来不屑与她为伍，甚至害怕被人民群众发现她是我密友。
“钱没了可以再赚，咱们现在已经不是刚毕业了，健康没了，就game over了，安青。”陶琳认真了。
“……我知道的。”
年会明明是大家一起放松玩乐的，好不容易有机会玩，可我实在松不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人绷紧得太久，已经有了惯性形成习惯了。我还得努力表现得很开心，人整个就透支了。
下了决心，跟陶琳说打算听她的话回老家好好休息休息，她却因为我是趁春节假期回去愤怒了，甚至都不要去送我。
“你爸妈都在这边，还回什么老家？别在这一副文艺青年的腔调跟我说坐火车有情调，疯了啊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居然还因为飞机不直达嫌麻烦！你敢当春运是吃素的！脑子真是累出毛病了，不听劝你别后悔！”
临行前一起吃的那顿饭，陶琳都没有用眼白以外的地方看过我，我对着她的眼白很长时间，跟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很想回去，坐火车，慢慢晃回去。
她顿了很长时间，转过脸正视我非常严肃认真地向我传达了她唯一的祝福：
“活着回来。”
听完，我还是没忍住，冲她抛了白眼。
意料之外的是，因为下大雪，火车误点了很久，跟人斗地主都斗腻了，中铺那人技术实在太牛了，如果有斗地主大学，他绝对够格直接去当客座教授。
老家的火车站还是那副饱经沧桑的模样，没什么现代化的摩登气息。
我一直打不起精神。下了公车，从车站到家那么点路，拖着行李，像是走了有一天那么久。
好久没人住的家里，落满了细细的灰尘，大概收拾了一下，洗了个澡，就背靠着暖气，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电视。来回调了几圈，夜也深了。
侧头从窗户望出去，附近的家属楼都暗了。深沉的夜色里，只有一二散发着橘黄色温和光线的路灯静静伫立着，和摇晃着飘落的雪。
天地间，好安静。
好久没有这样近地触碰寂静，心里那份空荡荡的感觉，被催化，伴着心跳不断膨胀，胀到胸口好闷。要是让陶琳知道了，她肯定要说，寂寞真可耻，你赶快找个男人吧。
看到电视台挨个出现彩色球，抓了抓头发，干了，就去睡了。估计是人太疲倦了，睡得很香，没有做梦。
接下来的两天，也是在电视机前不断地按遥控器中度过的。我如同一个垃圾桶般接收各种不用想就知道然后的电视剧、看起来热闹却无聊透顶的节目和品质参差不齐却目的一致的广告。电视明明自己那里也有，如果这就是我要的休息，我就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回到老家来。对着电视机，我开始思考这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假期
2。
在这和遥控器相伴的两天里，我第一天思考过度，想到大脑短路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就头昏脑胀地昏睡过去了。第二天却是思绪全无，我睁着眼清醒地躺在床上，担心自己会失眠。
担心着担心着，睡意就来了，迷迷糊糊要入睡了，却在听到一个声音后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我怕是我迷糊中幻听了，下意识地小心呼吸，仔细分辨每一个细小的声响。
我要确认。
十几秒钟后，是真的。
打呼的声音。
一声，一声，又一声……
在这套只有我一个人的房子里，在我屏住呼吸一个人睡的卧室里，有呼噜声。
它分贝并不大，却一声一声的强烈撞击我的耳膜，每撞击一下，我的心脏就不可遏止地加速跳动。我开始浑身颤抖，开始疯狂想念我爸我妈陶琳我堂姐我表妹我奶奶。
陶琳，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不是过劳死，是因为异世界的来找我了，我还这么年轻就要死了，陶琳。
算了，死就死吧，人活着就一死，没什么好怕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可是杜衡还欠我钱没还，好不甘心，他赚了。
我要死了，外公外婆爷爷，我要去找你们了，外婆，我可以去陪你了。外婆。
外婆……
一下子想起，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就睡在这间房间里。你每天对着外公的照片絮絮念叨，用手抚摸照片上外公染黑的头发，就这样眷恋的，外公在你的世界里被你触摸；冬天的晚上我会用冰凉的脚去碰你暖暖的身子，被冰得吓一跳的你会心疼地问我怎么那么冷；有时作业写到很晚，上床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鼾声伴着你均匀的呼吸，我就在这打呼声中入睡；……
外婆，这打呼的声音好像你，好像你，就在我身边。
外婆，是你么？
外婆，现在，我很想你，非常想。
那个一个月前挤不出一滴眼泪的我，现在已经没办法控制泛滥的泪水了。
在这套房子里，那些曾经发生过的已经变为遥远回忆的琐碎事情，没有先后顺序地蜂拥而来，我没有思绪一片空白的大脑，一下子被这些记忆充斥，它们都那么鲜活。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这样心痛地思念一个人。
我没想到，回来的第三天，是在莫名的轻细的鼾声中流着泪睡去的。
醒来的时候，却因为哭得太厉害，眼睛几乎被眼屎粘得睁不开眼。
第四天我开始一点点的凝视这套房子。卧室门上，有我一年级得的奖状，被小小的我用胶水粘得严严实实，连个角都撕不开；门边的墙上有我小学到初中期间不同年龄的身高标记；沙发背面的墙上有那时的我看电视留下的观后感，诸如千年等一回……
就这么情不自禁地开始感慨时间的流逝，墙上留下的这些印记，发生时明明就那么鲜明地在脑海中浮现，可是转眼就已经离年少的我很遥远了。那个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的我，那个对未来无限憧憬的我，那个坚信会战胜一切的我，就像一场幻觉，明明就在眼前，却触不到了。
这么久庸庸碌碌地活着，为了活着而庸庸碌碌，猛然看到那个曾经无忧无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自己，我心痛地羡慕着。
我忍了半天，也没忍住，又哭了。
为了这场真实的幻觉中的主角，我自己，狠狠地哭了。
可是在从床底下翻出我的杂物桶，从里面掏出一团泛黄的纸，完全没有印象地展开看时，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可是矫情的我的空前绝后的情书啊！这20多年写的唯一的情书，却是有胆写没胆送出去。
真是很难想象，要是当时送出去可得什么样啊。被拒绝？被接受？被拒绝会不会难过地嚎啕大哭？被接受会不会就开始老师家长谈之色变的早恋，然后在时间的历练中，变成和现在恋爱白痴的我完全不同的情场高手？
天晓得。
也许和《交叉小径的花园》里写的一样，在我别扭着矜持着没送出去情书的同时，就在现在的我所看不到的空间里，我一咬牙一跺脚把情书送了出去。而那位接到我情书的男同学，不管是拒绝还是接受的同时，另一个选择也在他所看不到的空间里行进下去，然后……
想太多了，真混乱。
也许根本没有那么多可能，一步步走过来的我，便是最好的。
而眼前，便是最好的时光。
假期
3。
大雪初霁，尚未消融，天地纯白。
心情宁静的我，嘎吱嘎吱地走向车站，毕竟是过年，还是要去市区的超市买些东西，哪怕只是看着热闹也舒坦。
何止舒坦，看到特价我就开始兴奋，一圈圈逛，没留神东西越买越多，不能再看了，趁着收银台前排队人略有减少，赶快贴了上去。
排队，尤其是排长队很考验耐心，我发呆发到反应都迟钝了，才快轮到我。麻木地看着前面最后一位从推车里把东西搬出来，麻木地看着收银员扫货，麻木地听收银员报价钱，麻木地看前面的那位打开钱包默默地帮他数钱，麻木地在心里想，还差一块八，不够哎。
搞什么啊！弄这么半天钱还不够，这不是浪费时间么！我立马颇有精神的不厚道的，在边上看戏。
这位男同志焦急地把所有的口袋翻了遍，也没翻出一毛钱。他尴尬地看着收银员，收银员开始不耐烦了，嘿嘿。罪过罪过，我怎么可以有这种幸灾乐祸的心理呢？我跟人家又无冤无仇，大过年的。要不，我行一善吧，肯定今年会被保佑。
反正只有一块八嘛。
“不然这件我不……”
“要，钱够的。”
还没等那人说完，我就给收银员了两个硬币，找回的两个硬币我接了过来。
“谢谢，真的谢谢你了。”
我怀着会被保佑的心情，礼貌地回了他“不用不用。”
快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有人喊我，回身看，没熟人啊。
“刚才在出口那看了半天，真是你！好久不见了，安青！没想到一见面你就帮我这么大一个忙。真的太谢谢你了。”一块八同志带着灿烂笑容大步走近我，说道。
“你是……？”他知道我名字，可我打量他好一会儿也没觉得我认识他。
“你不记得我啦，我是陆佳啊！咱们初中一个班，快毕业那会你还问我借过一块钱，后来你也没还给我。陆佳，你想起来了么？”
“啊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天啊，你居然长高了这么多，变化也太大了吧！我真没认出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想起来了。陆佳，初中的时候个子一般可是成绩极好，用陶琳的话说就是支绩优股。他有次把我新买的油笔借去用，用到变成特等残废才还给我，让我这个修理界中的华佗都无力回天。为了挽回我的损失，我就有预谋地在毕业前问他借了一块钱，故意不还，没想到他居然记到今天。陆佳，算你狠。
“没事没事，倒是要感谢你刚才出手相助。说来本来是你欠我一元，没想到现在却成了我欠你了，呵呵。”
虽然我知道他只是开玩笑，可我听着还是不爽。我敢对天发誓，要是我认出他是陆佳，我绝对不会帮他解围，我要为我那支满腔热忱却因为无法工作而痛苦不已的圆珠笔报仇。
“也没有多少钱啦，不用这么感谢来感谢去的。我这个人就是善良，天生的，改也改不了，嘿嘿。”我神情自若地厚着脸皮给自己大唱赞歌，管他呢。
“晚上有空么？有空请你吃顿饭？”
“好啊！反正我回来也就是一直在家呆着。”跟陶琳这么久，我俩早就养成了谁心血来潮要请客吃饭，一定不要跟她客气的好习惯。
俩人都拎了很多东西，就就近选了个美食广场，点了三菜一汤，等着上菜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示意陆佳俯过来点，我很小声地问他：
“陆佳，是你请客是吗？”
“是啊！我不是说了吗，怎么了？”
“请问你身上还有钱吗？”
“当……”
“当然没有是不是！搞什么啊你陆佳！”
我用别人听不清的声音最大限度地表达我的不满。
“啊，对不起，真对不起，我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