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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笑,几乎让他愣在原地。
“小虞,你想要什么?”瑾澈扬眸,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云淡风轻。
似乎预料到他的问题,少女轻轻地眨了眨眼,眼神中竟蕴着一股调皮之色。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安静地笑着,却深思熟虑一般没有再说下去。
“只要?”瑾澈挑眉,不知道这个一向乖巧的婢女要玩什么把戏,这样的欲言又止几乎让他不耐烦。
“只要回忆。”少女说着,如释重负一般松开紧握的手,同时将他的惊讶尽收眼底。
“回忆?”瑾澈喃喃地重复着,睫毛在脸上投下狭长的阴影。
半晌,他走回她的身边,俯身吻在了她的额头。
又一场风穿堂而过。明亮的紫曦殿,端坐的王者,长跪的女子,以及久久回荡的死水般的声音,在唯恐不乱的长风里突然片片碎裂,崩溃成片片绝望。
而门外,猎翯听闻有人闯入紫曦前殿急急赶来,却未曾想到自己竟是奔向了一个汹涌的黑暗,一场不知所措的覆灭。
“王妃娘娘!”猎翯倒地的前一刻耳朵里闪过这样的呼喊,像是响在遥远的天际。
“傻丫头。”记忆里的宠溺仿佛还在耳侧,而声音的主人,他不在了。
听见外面的喊声,瑾澌本来凝固身形颤了一下,他转动目光,而那些惊诧与悲戚却驻在眼底一般不肯散去。下唇早已被咬的尽失血色,轻颤的嘴角终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绝望地捂住脸,孩童一般地失声痛哭。而潋焱依旧空洞着目光长跪不起。即便她真的很想像很久以前那样,把绝望的少年抱在怀里,然后告诉他:“我们在呢。”
我们在呢。
出征
“王,王后娘娘她,急火攻心。”年迈的医宫低垂着花白的眉毛,面目的犹疑却逃不过瑾澌的眼睛。
“狗屁,到底怎么了!”瑾澌暴怒,如墨的双瞳散发灼灼的寒气。
医官不由地跌坐在地,又慌张地爬起来跪好,头磕的仿佛捣蒜:“瑾王,小人医术平庸只能看出这些啊。”
“你······”瑾澌扯起医官的领子,这样摔出去不死也剩半条命。
“王!”清冷的声音及时响起,潋焱站在门口,明明是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却仿佛将他洞穿。
“哼!”瑾澌收手,一拳捶在身后的梁柱上。
一室的尘土飞扬。
“你先下去吧。”潋焱瞥了眼浑身颤抖的医官。
“这······”医官如遇大赦,却不敢起身,只是趴跪在地上微微抬起了头,害怕地看了眼瑾王。
“还不快滚!”
“是,是······”医官腿软到不能直立直立,只得膝行着向门口退去。
“等一下,先帮王把手包扎好。”潋焱一边走向猎翯的床榻一边吩咐道,却不肯再看瑾澌一眼。
医官慌张的从随身药囊里翻找药物,额头上汗如泉涌,稀疏的眉毛在汗水里蜷成一团,着实后悔自己刚才离开得太慢了。瑾澌心下别扭,却是尽量平静下来:“你先下去,把药囊留下就好。”
潋焱轻轻地替猎翯掖好了被角,不由得望着她发呆。猎翯面容安静,熟睡一般地微合着双眼,只是原本匀称的身材此时竟瘦弱不堪。
眼角的湿润不觉又开始蔓延。
“她没事。”忽然意识到还有个人在担心,潋焱开口说道。
大概是在做梦吧,所以才不愿醒来,所以才会露出笑容。
“只是,如果明天这个时候她还不醒,就得强制叫醒她了。”
瑾澌点点头,突然意识到对方并没有看自己。
“潋焱,”瑾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给自己缠着伤口,即便这样叫着,女子却仍旧不肯回头看他,瑾澌自嘲,索性停下手中的动作,反正他也不在乎这伤——他的心不知比这痛多少倍。
“我想出兵攻打黎国。”
他看见潋焱的背影僵了一下,然后听见她平淡如常的声音:“那个大家伙做好了?”
“没有,可是我想报仇。”他紧握双手,伤口裂开,像无数的小虫子在噬咬。
“瑾澌,我想渊晢他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的。”潋焱终于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
那些流转的时光以及再回不来的过去,一下一下地撞击她的心灵。她曾经历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疼痛,她所拥有过的那些此生不换的深情。时过境迁,她发现自己的记忆始终停留在那个时刻,那些四个人一起的时刻。
她或者永远不会说,说她其实很怕一个人。那些她一个人的日子,她是靠那些回忆熬过来的,却又不得不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忘记。然而因为一个人,她只能靠这样的折磨活着。
“潋焱,为什么我们原本生死相依的陪伴,到最后只剩下失去对白的,折磨。”
“生死相伴?”潋焱低低地重复着,她慢慢地蹲下,身体失去支撑一般滑落,嘴角的苦涩刺得瑾澌心疼。
“潋焱。”
瑾澌缓缓走到她身前,跟着半跪于地。他们额头抵着额头,像一场最默契的仪式。心跳奇迹般的缓了下来——多久了,他们或因徘徊在权欲里而心惊胆战,或因挣扎在疼痛里日夜辗转。宁静,竟显得不真实。
“既然如此,答应我,别把我留在这。”再也不想一个人了。
“那好,我们一起。”我们一起,无论生,无论死。
床榻上兀自不肯转醒的女子听见两人的谈话,声音虽然细微,却足以让她听清了两个字:报仇。
渊晢,你等着我,等我为你报完了仇,就来找你。
到那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
“王,您要亲征?”
“是。”瑾澌并未停笔,朱砂血红的颜色在橙黄色的缎面上留下一行行苍劲有力的字。福伯的易容术一向了得,身形也与自己颇为相似,代替自己坐在这个王位上应该邪不会被发现。他把写好的黄绢递给老者:“福伯,这是我外出期间可能会遇到的事情,解决办法,还有一些手谕,你收好。”瑾澌难得露出一个安静的笑容,“这段时间瑾国的大小事务要麻烦你了。”
“王,我想跟你一起······”
“好了,福伯,”瑾澌挥挥手,“我知道。可是,瑾国真的需要有人照料,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帮我了。还有猎翯,福伯你帮我照顾好她们母女。”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这一次,我势在必行。渊晢的仇我不能不报。”“王,接云······”“福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即使没有那个东西,我也一定会战胜黎国。”他的眼里陡然升起大片的飞雪,一双重瞳寒气逼人。
“福伯,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如此信任你。我的一切都是你教的,我的笔迹你也知道。呵,福伯,如果我这次回不来了······”
“王······”老者爬满皱纹的眼角划出一滴泪,只是瑾澌并未发现,他只是自顾自的低着头重复:“福伯,你让我说完,让我说完。”
“福伯,明天我会戴上面具已渊晢的身份出征,所以不能跟您告别了,”瑾澌突然郑重地站起身来,“愿瑾国伟大的先祖保护你。”
他的手放在老人花白的头顶,那一刻,气氛庄严得让他不敢呼吸,却偏偏悲戚得让人想要流泪。
于是,他真的哭了,他似乎知道在这个老人面前他从来不需要遮掩任何情绪。
他可以脆弱,但仅仅是在他面前。
惊羽
潋焱曾经无数次想象,时光流转,四个人再度相伴,没有了意气风发,没有了欲望纠葛,把酒对饮,踏歌吟诗,然后,在彼此的陪伴下,生命如夕阳般宁静地沉入地平线。
可是想象终究是想象,命运之神毫不犹豫地剥夺了她,甚至是想象的权利。
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猎翯醒来以后,一定也要跟着来,瑾澌拦不住她,只能让她乔了装跟着。
一路,瑾澌都没有再说话,自从他突然对着右边的顾惹尘叫了一声“渊晢”,气氛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顾惹尘一直努力地充当开心果的角色,然而猎翯忽然悠悠地说了一句:“渊晢从来不会这样,他那么安静。”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任何人,她的视线定格在半空的某个点,好像她的少年正站在那里对她微笑。
而潋焱微微地对瑾澌摇了摇头,他双瞳里肆虐的飞雪缓缓平静下来。潋焱知道他的痛苦,也知道猎翯的报复。
原本,因为惜风的降临,瑾澌和猎翯已经,算是幸福了吧。
相敬如宾,相濡以沫。
然而命运再一次以残忍的方式证明了它的强悍。再一次翻云覆雨了他们卑微的幸福。
“那个,王,我还是去前面探一下路,我怕前面有埋伏。”顾惹尘言语吞吐。
“也好。”瑾澌点头。顾惹尘将马带到一侧,下马飞身而去。
猎翯的一双眼还是失去焦点一般盯着半空,像失去了天空的飞鸟。
顾惹尘不住地踢蹬着脚下的泥土,似乎想从中踢出个敌人来。他知道自己一定得做点儿什么来阻止眼前不断交替出现的猎翯的脸,从前的,现在的。
其实她很早就认识猎翯了,只是她,怕是已经不记得了吧。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住到孤老院的那段日子里,那些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其辱他。不过顾惹尘并未因此感到懊恼,自从母亲死后,除了自己能活着,他对一切几乎毫无理由地选择了漠然面对。虽然他一味地退似乎只能让这种无理由的欺辱变本加厉,除了巧妙避开,他不曾想过会有别的解决办法。
直到那一天,顾惹尘被一群人围在孤老院后面的树林里,明知无处可逃,他索性蜷在原地,任由他们拳打脚踢。
“你们几个,长相身材我都记住了,再不住手,信不信我去告诉我爹,把你们都从这里扔出去。”
少女站在高过他们的土坡上俯视他们,皎如莲花的脸显得鲜艳夺目,怒眉倒竖的样子让她显得颇有气势。
几个少年明显愣了下,随后有人冷笑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小姑娘,怎么喜欢上了这个不知从哪来的小杂种?”
“喂,好像是猎家小姐。”有人低低说道。
“猎家小姐?”其他人明显有些慌张,“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先走。”
几个人不敢逗留,扔下兀自不知所措的顾惹尘快速而狼狈地跑远了。
“喂,你是瑾澌捡回来的那个小孩儿吧?”猎翯丛土坡上下来,蹲在顾惹尘眼前。
顾惹尘松开拢在头上的双臂,有些不悦地开口:“你自己不也是个小孩儿?”
“你?现在倒是伶牙俐齿,刚才怎么不见你有这么强硬。”
顾惹尘被噎得一时无话,低头半晌方才问道:“那几个人的样子,你真的记住了?”
“什么呀,我站的那么远,根本什么都没看见。”少女一脸好笑地在他旁边坐下,“倒是你啊,要是真想报仇就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不过要是真的把他们从这扔出去,他们可就无家可归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顾惹尘撇了眼少女的明亮笑容,不敢看一般低下了头。
“不知道名字?那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顾惹尘沉默着摇摇头,少女恨铁不成钢般悠悠叹了口气:“你呀,好像还什么不懂呢。瑾澌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真是让人不放心呢。”
“其实没有什么啊,”他扬了扬流血的嘴角,小声说道,“我并没有被人欺负得很惨啊,这世界上到处都是恃强凌弱的人,只要不放在心上就好了啊。”
“不放在心上?”猎翯忍不住打量这个一身尘土的男孩儿,他长得可真瘦,衬得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的大而明亮,看见自己盯着他看,似乎犹豫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他的视线。
“哎,是这样的小孩儿啊。”她拉住他细弱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疼痛让顾惹尘忍不住咧了嘴。
“你呀,明明这么能逞强,又怎么会这么懦弱呢。这样你怎么保护你自己,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啊。”
“我,想保护的人······”顾惹尘几乎在第一时间想到了他的母亲,同时感觉脸上的伤口被咸涩的液体冲刷得更加疼痛。
少女洗白的手抚上他的脸,显得有些慌乱。
顾惹尘突然抓住了脸上的手,含糊地问道:“我要怎么办?”
“嘻嘻,无论怎样都好,不要再哭了,不要让任何人欺负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呢。”少女浅浅地笑着,抹掉了他脸上脏兮兮的泥水,忽然像发现了什么宝物似的双眼发光,“你长得很漂亮呢。”
“啊?”顾惹尘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记得她的叮嘱,他要变强,这样才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他想起那个神祗般的少年对他说的话: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过平静的生活,或者跟我走,成为一个强者。
若干年后,他终于以一个强者的身份站在瑾澌身后,比想象中更快的,他认出了迎面走来的少女——皎若莲花的脸庞,清澈明亮的笑容。
只是那时候,她的身后早已经有了足够保护她的人。
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自己,然后笑着问瑾澌:“又是你从来找来的人啊,还挺好看的。”
“顾惹尘?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呢。”
······
“什么人?”顾惹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