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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第2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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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江城下一夜间四门竖起无数面“鲁”和“明”字大旗,华亭县令的首级被扔到城门下,无人敢出门来取。四门均有几十个步卒在门前破口骂阵,才投军的松江百姓成群列队在城外呼喊城内的义士与清虏不共戴天。但其实兵营中只有三千步卒。

  精选出来的七千步卒和陈虎威的水军都在赶路,从天黑走到天亮,过了好几条河流。

  只有左若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在哪里。攻下松江城?左若很想,但他不会做如此愚蠢的决定,挫败松江守军过去两天了,李成栋该收到消息了,归来的路上他一定很着急。

  从吴淞会所返回松江的道路上,虽然没有大江,但水流湍急的大河还是有几条的,虽然有桥梁,但桥梁不可有官道那般宽阔。

  张名振军会不会紧追上来?左若已经派人前去联络,但只怕赶不及了。

第397章半渡击上

半上午的时候,阴云密布的天空有飘落了小雨,但很快停了下来。

  厚实的的云层压在头顶,老天爷仿佛在警告世间蝼蚁般的众生,不要以为这就结束了,只要它愿意,随时可以重复前日的大雨。

  “贼老天!”脾气暴躁的山民肆无忌惮的唾骂,一边把身上潮乎乎的衣服脱下来使劲扭动,想把其中吸收的雨水和汗水给挤出来,但一切皆是徒劳。

  士卒们其实希望这雨能下来,这样压抑的天气,虽然没有大雨,但汗水怎么也挡不住。

  留守在松江城下的士卒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去哪了,但能猜到一定是去干一件了不得的勾当。就像……,就像昨天夜里突袭行军攻下华亭县城。

  “又来人了!”

  几个兵丁指向兵营外的人影,语气中有种掩饰不住的自豪感。

  这几天,不断有扛着包袱、挑着担子的老百姓到兵营门口徘徊观望,有些人送来了稻米,有些人送来了酒浆。这些人神色匆匆把东西丢下,立刻逃一般的消失在阴霾的天空下。无论是剪了辫子的,还是依旧挺着高昂的峨冠,他们仍然是大明的子民。

  这些不是全部,大营门口更加热闹,那里有四个登记处,投军的百姓排成了长龙,有兵丁在那里检查身体。

  “跳一跳,抬起腿走几步!”拿到鞭子的士卒的像是在溜牲口。

  只要没有明显的残疾缺陷,能搬起一定重量的磨盘,都被留了下来。有些头发白了一半的老者插在队列中,被拒绝后在那里老泪纵横,苦苦哀求:“军爷,就留下我吧,没办法上阵杀敌,还能煮个饭什么的。”

  士卒们提着鞭子不耐烦的喝叫:“年纪大的,回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去吧,别给我们添麻烦了!”

  左若交代的很好,但军中士卒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若是有功名在身,便可以免除这道程序,新兵被直接引入城门北侧村落中新设的兵营。一个个的进兵营,一堆堆的出兵营。兵丁从这些才投军的松江人中挑选出胆子大的到城下去喝骂,号召城内汉人与清虏拼命。

  大军离开后,松江城外看起来热热闹闹,实际上是个空营。左若把松江城下的这些新投军的百姓交给老天爷了。若守军敢出城突袭,在这一片战场他认栽,但只要能击败李成栋,这些算得了什么?

  左若很尊重翟哲,但并不是唯命是从。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左若相信翟哲不会怪罪自己,若翟哲是那样的人,也不值得他追随至今。当然,前提是他能够获胜,若他在松江府一败涂地,再多的理由也是苍白。

  道路两边黄橙橙的、沉甸甸的稻穗弯腰垂头,早稻快要成熟了。收获完早稻,再过一个月,按照往年的规矩,该是北方的漕粮经运河北上的时节。

  士卒们沉默着行走。

  左若经常与熟悉道路的向导讨论,大军驻扎休整的时候,他总是皱着眉头用细树枝在潮湿的泥土上划上乱七八糟的痕迹。

  “大人,这几条河都有桥,前日暴雨后,河水不能小了!”这个山羊胡子的向导一路上跟的气喘吁吁。他体力不好,途中差点被大军落在后面,初始时左若还看不上他,但讨论了几天后,他发现自己竟然离不开这个人。

  这个向导叫做赵玉成,脸瘪、胳膊细,前几日下雨脱下衣服时,露出胸口两排骷髅般的肋骨。

  就这个摸样,若没有秀才的功名,左若连看也不屑的看一眼,更不用说会把他留在身边。但是,他对松江乃是江南各地的人物了若指掌。按他自己的话说,平日在茶馆的时间坐久了,乱了心思,所以才考不中举人。

  “李成栋久经沙场,若断了桥梁,必然会让他生出疑虑,只怕无法顺利伏击。”

  赵玉成喋喋不休,把自己肚子里的货全倒了出来。

  像左若主意这么定的人,不喜欢唠叨的幕僚,他眼睛往外一横,手中的树枝“啪嗒”一声断为两截。

  赵玉成尖瘦的脑袋往后一缩,两片震荡不休的嘴皮子合上,心里还是很不服气。

  “我当然知道。”左若伸出皮靴把才划出的地形图踩成一团。

  他已经选好的地方。

  大军抢占了一个村落休整,斥候和松江本地人四处打探消息,这里离最近的苏州河有两个时辰的距离,陈虎威率五百水寇先行潜伏往河边。

  李成栋的一万人想过苏州河,全从桥梁走至少要一个多时辰,但也许他们会乘船过河。

  大军不敢离苏州河太近,左若不确定李成栋究竟有没有得到自己率军前来拦截的消息,若大军陈兵河边,李成栋一定不敢渡河。这个时候,斥候的速度显得极其重要,好在他攻下华亭县城时俘获了五十匹战马。

  他把这五十匹战马全交给了陈虎威带走,同行的还有骑术高超的信使和珍贵的千里镜。

  千里镜本身值不了几十两银子,在郑氏海盗中也不稀奇,但是在大明军中和清虏军中尚未普及开。只有方以智根据拆卸的千里镜的结构,找精细工匠打磨镜片,原模原样制造了一批在浙东的军中推广开,每个千里镜都有标识,绝不可往外泄露。

  阴沉沉的天,很难分辨清楚时辰,只能感觉到天色先变亮再变暗。

  苏州河两侧原是人口密集的繁华地带,自剃发令推广后,这里冷清了很多。没剃发的不敢出门,才剃了头发的不好意思出门。几十里外的嘉定县城和吴淞口前些日子又在遭兵灾,让这里死气沉沉。

  傍晚时分,斥候纵马狂奔而回,见到左若后跪地禀告:“大人,清虏在苏州河城外三十里。”

  “现在才来!”左若双拳抱在胸口,心中难定。

  “李成栋会不会连夜过河?还是明早过河!”他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若李成栋在对岸安营扎寨,大军提起出动极易暴露目标。但若是李成栋连夜过河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安静的时候,左若甚至能感觉到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五六分钟后,他挥动右臂,像一柄无坚不摧的手刀,“进军!”

  这世上无万无一失的计策,所有的谋划都在追求一种概率。左若不敢让李成栋顺利过河,哪怕可能性极小,否则这一万兵马和那些新招收的百姓将陷入死地。

  阴天,黑的很快。

  大军穿插在死寂的村落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土狗没叫几声,立刻被主人关进屋子,兵荒马乱的年代,一点疏忽都有可能引来灭顶之灾。若不是剃发令,老百姓并不怎么待见大明的官兵,江北四镇当年在扬州没少祸害老百姓。

  通报的斥候越来越急,也越来越频繁。

  左若没有传达命令,将士们自然感受到一种大战来临前的紧张。

  大军行走了一个时辰,停下脚步休整,视线愈发模糊,千里镜也排不上用场了。

  等了不知多少时候,黑暗中不见边界的天边突然出现了几堆移动的幽灵鬼火,士卒们的目光自然看过去。只在转首闭眼的瞬间,那些如烛光般鬼火像急速传染的瘟疫,大批火光突然出现,让黑暗中多了一种温暖的橘黄色。

  “来了!”

  无需多说,士卒们知道那些人就是他们等待的敌人。

  中军的亲兵飘落在大军各处,压低声音嘱咐,“口中衔住木棒,不许发出声音!”

  黑暗中那些人看起来很近,实际相距还有四五十里。

  苏州河边,陈虎威召几个头领聚集。几句话命令后,他自己率三十几个好手躲入茂盛的水草中,其余四百七十人向石桥的两侧隐退躲藏,远离瞩目的桥梁。

  夏日,晚上多半会比白日要舒服点,即使在阴天。

  李成栋军行进的速度很快,过了没多久,躲在水里的陈虎威甚至听见了战马的嘶鸣。

  一万士卒行军的声音顺着大地和河水传播,陈虎威等人用水草挡住头顶,一双眼睛偷瞄渐行渐近的行军队列。

  不知过了多久,火光还有些距离,对岸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这是清虏的行军斥候!”陈虎威放缓呼吸,不再用眼睛看,只露出耳朵在外听动静。

  有人过河了,但陈虎威分辨不出来有多少人,他没有萧之言的斥候本事。

  过河的斥候渐行渐远,跟过来的兵马越来越多,沉重的脚步震荡陈虎威的鼓膜,只需微微的挣开眼睛,也能感受到外界的光亮。

  耳边越来越吵闹,李成栋的士卒没有在苏州河北岸停下脚步,士卒们一批批登上石桥,陈虎威连大气也不敢出。过河的兵马没有急于离去,竟然在岸边搭建帐篷,准备埋锅做饭,原来他们准备驻扎在南岸。

  停歇下来的士卒小声对话,有人到河边来取水做饭,最近时离陈虎威只有三四步的距离。

  石桥上脚步声不停,来河边取水的士卒渐多,陈虎威潜藏的位置恰巧是个合适的取水口,木瓢击打水面声音响在耳边。

  “这些下去迟早被发现!”陈虎威暗中摸出藏在身上的尖刺,暗自咒骂:“大军怎么还不突击!”

第398章半渡击(下)

近处、远方全是大队人马活动的声音,陈虎威像是置身于一个嘈杂的集市。

一个木桶拍打在水面,荡起的波涛掀翻他头顶的水草,陈虎威自然的往下缩了缩,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水里有人!”

不知是哪个兄弟被发现了,陈虎威暴跃而起,左手拉住正在打水的士卒的胳膊,往里轻轻一拉,那人大叫“啊……”倾倒向河中。身体刚刚接触水面,叫喊声戛然而止,因为陈虎威的尖刺已经刺穿他的咽喉。

水边其他几个地方响起“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有些人被直接拉入河底,张嘴在水底咕咕喝水。

可是苏州河的水是怎么也喝不干的。

“撤!”陈虎威毫不恋战,一个猛子扎入水底,往远离石桥的方向游去。

“水里有人!”

岸边的士卒惊呼奔走,有人取弓箭跟过来,可是水面的能见度极低,浪花悄无声息的翻滚而下。

陈虎威等三十人都是能在大海中翻腾的好手,一个猛子扎到三十步开外,露出脑袋换两口气,又潜入河水中。李成栋的部下多是中原和陕西各地的旱鸭子,即使有少数几个回水的也不敢在黑暗中下苏州河。

河道两边士卒们高擎火把奔跑,弓箭手跟上来,张弓对准被照亮的水流。

无论水性多好的人也必须要露出水面透气。

因为他们是人,不是鱼。

李成栋军中有箭术高超的射手,一双眼睛像夜枭般锐利,张弓紧盯着河道。

南岸,黑暗中。

七千双脚丫子怕打在地面,刀已出鞘,火绳已点燃。

这边河边的喧闹声还没停息,李成栋没把几个水寇当回事,正准备催马渡过石桥。

突然,他的耳中传来凄厉的呼叫:“有埋伏!”

远处先行的斥候的火把像丢了魂一样往回跑,紧跟着的身后的黑暗中全是粗重的喘息和嘈杂的脚步。

“杀!”终于有人忍不住先喊出来。

左边、右边和正南方,提刀的山民呼啸而至。

这一次,左若没有再用长枪兵打头阵消磨李成栋军的锐气,最精锐的中军冲在最前面,像尖刀径直插向石桥的方向。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憋足了一天的力气全在此刻释放出来。

“偷袭!”

李成栋扭头看身后还有四处兵马没过河,身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石桥狭窄,再退回来已是来不及了,他催马紧敢几步过河,下令:“各营集合,迎敌!”

南岸边的营地中,铁锅中的水才冒热气,有人还在忙着搭建帐篷。士卒们慌慌张张中穿上才脱下的盔甲,找到架在一起的长枪。

黑暗中山民们像突然出现的恶鬼,他们喜欢这样奔跑的战斗,终于摆脱了紧密的军镇约束,可以攻向自己愿意去的地方。他们无所畏惧,因为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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