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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品深嘴角讥诮一撇,淡淡说道:「怠慢赵小姐,不好意思。」
赵铃铃耸耸肩,比了个她不介意的手势,迳自在沙发上落坐,闲闲扬声。「你跟悦乐……还好吗?」
他胸口一震,眼神阴沉。「怎么?赵小姐是专程来关心自己的弟子吗?」
「我的确很关心悦乐。」赵铃铃不理会他的讽刺,坦然道:「我很喜欢那个女孩,她学习能力很强,也很有自己的想法。」
「是啊,她当然是,毕竟是你的得意门生。」
赵铃铃听出他语气潜藏的不悦,秀眉一扬。「你不喜欢她?她伺候得你不好吗?」
「她太好了。」他冷哼,「不愧是你亲自调教出来的,够绝情。」
「绝情?」赵铃铃讶然,怎么也想不到这形容词会和那傻气的女孩相连。
「我住院这几天,她连一次也没来看我,」一字一句,从他齿缝森然迸落。
赵铃铃怀疑自己感受到浓烈的恨意,她凝眸,仔细端详眼前的男人,不放过他表情眼神的任何一分变化。
虽然他流露得不多,但够了,见多识广的她已心下有谱。
朱唇浅弯。「你难道不懂吗?杨先生。」
「懂什么?」他蹙眉。
「悦乐是个知所进退的女孩,她不想为你带来困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只是个情妇。」赵铃铃清声点破。「而这里,不是一个情妇该来的地方。」
他还是不懂。
「她不能闯入你的世界,就算她再怎么担心你,也不能来看你,她不是你的家人朋友,也不是恋人妻子,她是个只能躲在阴暗处的女人,这样你明白了吗?」
他不明白!
杨品深僵立原地,咀嚼着赵铃铃的一言一语,愈想愈是惊心动魄。
这太不合常理了,一个女人若是真的关心一个男人,她怎能忍得住不来探望他?
如果说这是一个情妇该守的规矩,也太……不近人情!
「其实,悦乐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社交花。」赵铃铃观察他瞬息万变的神情,忽地叹息说道。
他又是一震,清锐的眸光猛然射向她。「你说什么?」
「你是她第一个金主。」
******
他找不到她。
赵铃铃告辞后,杨品深挣扎许久,他站在窗前,思考到日落,天光黯淡,他的心也蒙昧。
他想,他需要见她一面。
他换了衣服,偷溜出医院,回到大直住处,屋里却空无人影,试着拨她手机,也没回应。
她上哪儿去了?赵铃铃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实性?
他很想弄清楚,不愿轻易听信片面之言,一切由自己做判断。
他在屋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情绪又逐渐沸腾,焦躁地在室内踱步,然后来到露台。
他记得,她总爱在这里,凭栏远望。
他站在她平常静立的角落,探索她的视野,他看见天边降下的深蓝夜幕,看见浓云后隐约探头的新月,看见水岸风动草影。
他看见了她。
淡薄的、纤细的人影,飘在岸边,踩在草苇间。
他心一动,目光暗随。
她悠然漫步,身形轻飘飘的,宛若一缕随时会逸去的魂魄,他看着,忽然有些慌,连忙转身追下楼。
他匆匆来到水岸边,深眸很快锁定她,仔细一瞧,才发现她并未穿鞋,裸足行走。
她在干么?
他蹙拢眉苇,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坐下,慢慢地折起纸船。
折完一舟又一舟,五彩缤纷的纸船宿在草丛间,等待扬帆出航。
他蓦地忆起生日那晚,那一艘艘载着烛火的纸船——那时,她也是像这样折给他的吗?
他悄悄来到她身后。
她折好十几艘船,开始一一捧在掌心检视。
「这一个,祝他早日康复,这一个,希望他记得以后要定时吃饭,这一个,让他少喝点酒……」
她喃喃地对每一艘纸舟许愿,十分傻气的行举,像孩子一样,却令他强烈悸动。
他默默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下阶,流放纸船,送出自己的愿望,然后双手合十,轻声祝祷。
「拜托让他工作少一点,快乐多一点,让他学会照顾自己,因为我陪在他身边的日子不多了。」
她凝坐岸边,目送远去的船影。
「我祝他幸福,他一定要车福,一定会幸福……一定……」声嗓蓦地破碎,她急急伸手掩唇。
但呜咽,仍是不争气逃了出来,一声又一声,她哭着、啜泣着、颤抖着,换不过气。
为什么要这样哭?为何如此悲伤?
她心里,究竟想着什么,他不知道,只觉那一声声哀泣,都像一把利弓,磨他心弦。
终于,他觉得胸口里某个重要部分,被磨空。
痛吗?或者不是?仿佛所有的感官知觉都在这一刻丧失,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
「乐乐?」他试着唤她名字,却发现自己呼出的言语无声。
她当然没听见,仍是坐在原地,一如远古的塑像,随时间石化。
第九章
爱一个人并不苦,苦的是,爱他,却不得接近他。
关怀一个人也不难,难的是,关怀他,却不能照顾他。
爱与关怀都是人之常情,但并不表示每个人都有权对另一个人表示这些,有太多顾忌,太多考量。
所以她不怨,从来不,她只是有一些些遗憾,一点点伤感。
所以,她不该哭的,只是想起将近一年来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忽地很不舍,就要与他分离了,很难受……
尽情地哭过后,韩悦乐平静许多,她展袖拭泪,颊畔泪痕初干,凉风便吹过,卷来一片细雨。
细雨如针,剌在她睑上,她深吸口气,踉跄地站起身,忽地,一双手臂由身后探来环抱她纤腰。
她身子一颤,不必回头,也能从那熟悉的气味与触感分辨来人是谁。
「品深,是你吗?」
「……是。」
「你什么时候出院的?」她仰起容颜,欢迎更多的雨滴坠落,洗去她哭过的线索。「医生不是说要你多住几天吗?」
「你怎么知道?」圈着她的臂膀紧了紧。
「我打电话问过医生了。」
杨品深沉默半晌,然后转过她身子,凝定她水光潋滥的眼眸。「为什么不去医院看我?」
她眨眨眼,故作轻快地问:「怎么?你很希望我去吗?很想我吗?」
「为什么不去?」他不跟她打哈哈,固执地追问。
她心弦一紧,不觉打了个寒颤。
他这才惊觉她穿得单薄,雨势又逐渐增强,连忙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回去再说。」
回到家,两人各自洗了个澡,韩悦乐顶着半湿的发走进客厅时,杨品深已坐定沙发,瞪着茶几上一台笔记型电脑。
闪亮的红色外壳,印着明黄色的某种标志,还嚣张地打上「ZeonicIndustrial」的白色字体。
这是日本电脑公司特别推出的夏亚纪念版Notebook,是全世界所有夏亚粉丝不惜一切代价也想收藏的限定珍品。
「啊,你已经发现啦?」韩悦乐嫣然一笑,在他身旁落坐。「这是我在日本拍卖网偶然发现的,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他爱透了!
杨品深伸出手,半犹疑地轻抚外壳。
「你知道这ZeonicIndustria是什么意思吗?」韩悦乐问。「我一直想不透。」
「这是恶搞动画里的设定,黄色标记是吉翁公国的国徽,ZeonicIndustria则是一家军工企业。」他恍惚地微笑,星眸点亮异样神采。「对钢弹迷来说,吉翁公国可以算是梦想中的国度吧。」
「是吗?」她淡淡笑问。
他蓦地转头,炯炯的目光锁定她。
「你从日本回来那天,说买了个礼物要送我,就是这个吗?」
「是啊。」
「这个,不容易买到吧?」虽然她说是「偶然」发现,但他不认为光凭偶然便能买到这样的梦幻珍品。
「嗯,是费了一番功夫啦。」
是怎样一番功夫?该不会她在日本那几天,都在上山下海替他寻宝吧?她怎会知道他喜欢夏亚?难道上回那个Naku模型也是她刻意买给他组的?
杨品深默默思索,逐渐领悟这女人的一举一动其实都隐含深意。他凝视她,刚沐浴过的她,秀发湿润,脸蛋清新如芙蓉,弯弯的粉唇更添几分俏甜之味,而那双眼——
他蓦地屏息,喉咙干涩。「你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拇指轻轻点过她眼皮。「你这几天都在哭吗?」
「什么?」她骇愣,连忙摇头否认。「哪有!」
「不要对我说谎。」他紧盯她,语气轻柔,却也严峻。
她怔住。
「其实你这几天,一直想去医院看我对吧?可是却不敢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老实说!」他厉声道。
她吓一跳,见他神情严肃,知道自己瞒不过了,只得强扮出漫不在乎的笑容。「你既然猜到了,又何必问我?那里本来就不是一个情妇该去的地方,万一遇到你的家人或女朋友,为你带来困扰,就不好了。」
果然和赵铃铃说的一样。
杨品深眉苇一拧,眼神阴晴不定。
「怎么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没去看你,你很生气吗?」
他的确很生气,但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今天我在医院里碰见赵铃铃,她跟我说了一些事。」
「你碰见铃铃姊?」韩悦乐脸色一变,眸底浮起一抹戒备之色。「她跟你说些什么?」
「她说,我是你第一个金主。」他仔细紧盯她神情每一分变化。
「她真那么说?」韩悦乐哑然。为什么铃铃姊要泄她的底?
「她还说……」他微妙地一顿。
她一颗心提到腔口。「说什么?」
「你之所以去拜她为师,目的就是想成为我的情妇,你的目标一直就是我。」
落雷在韩悦乐脑海乍然劈响,她慌了,头晕目眩,辩驳的言语怯懦地缩在唇腔里。
「……她说你是她一个好朋友的远房亲戚,从那亲戚口中听说她很懂得应付男人,所以主动找上门,拜托她教你。」
完了,全完了!
铃铃姊竟然全都说了!
韩悦乐惊骇地刷白脸色,整个人弹跳起身,连退好几步,她想躲,想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她不敢再面对他!
「你坦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千方百计接近我?」
为什么?
她能说吗?该说吗?六年来一直埋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能摊在阳光下吗?
「乐乐,你说。」他站起来,伟岸的身躯一步步逼近她,犹如猛狮相准他的猎物。「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她的目的?
难道他还不懂吗?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乐乐!」他提高声调。
够了!就算她真的是小白兔,他也无须如此一再玩弄。
「乐乐……」
「因为我喜欢你!」她嘶声喊,唇瓣激颤,清亮的眼含恨。「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不顾一切想接近你,这样你明白了吧?」
杨品深怔骇。
其实他早就隐隐约约猜到了,只是不听她亲口招认,无法轻易相信。「为什么?」他百思不解。「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们见过吗?
韩悦乐吃吃地、傻傻地笑出声。他们当然见过!只是他忘了,忘得干干净净,她珍藏宝贝的回忆,对他而言,只是过往云烟。
好笑,实在太好笑了……
她笑不可抑,整个人软坐在地。「唉,我们当然见过啊,我以前还在你手下工作呢。」
「你在我手下工作?」杨品深震惊不已。「什么时候?」
「六年前,不过那时我只是个小小行政助理。」笑够了,韩悦乐收住狂态,拭去睫上点点泪珠。「你还记得你有一次送一个生理痛的女职员上医院吗?那个人就是我。」
「什么?!」他不可置信。那个他连长相都记不起来的女孩,竟是她?
「还有一次,你喝挂了倒在马路旁,有个女人把你送进宾馆,那也是我。」
他倏地倒抽口气。
「你忘记了,对吧?」
「我记得。」他喃喃澄清,他记得曾有个温柔善良的女孩与他缠绵一夜,只是——
「你想不起我的长相。」她仿佛看透他思绪,主动接口。「其实也不奇怪,你那晚根本喝醉了,我长得也有怎样,暴牙又戴副蠢眼镜,那么丑,你不记得最好。」
「你不丑!」他直觉反驳。
「我现在牙整好了,换了隐形眼镜,又懂得穿着打扮,是比以前漂亮多了,不过那时候,的确很难看。」
「不,你不难看!」他又驳斥。不知怎地,就是无法听她如此贬抑自己。
「你不用安慰我。」她淡淡弯唇。这安慰实在牵强。「我自己长得怎样,我很清楚,至少我现在对自己有自信多了。」
他怅惘。
韩悦乐深吸口气,站起身,挺